玉面修羅戀逆妃 第十五章
膝坐于龍榻上讓太醫裹傷的嚴熾書,瞳眸微斂,腦子里滿是不久前慕容妍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孤注之舉,泛著狠絕殺意的眼里那絲絕望無助讓他感到心痛;見到她被熾影衛快狠準的擒拿時,隨著不舍而來的怒意,更是讓他驚覺自己對她的在乎。
身為帝王的他,從來沒少見過他人對自己的在乎,如履深淵的宮廷斗爭更是造就了他的冷厲絕情,想博得他青睞的、想取他性命的,全都是為了權勢。
然而面對一個執意殺他的慕容妍,他卻未有任何厲殺之意,甚至背棄寧可錯殺也不縱放的原則,一再地縱容、寬待……
是憐憫她那份為救至親的原由?抑或是內心深處那股有人能除卻聲名權勢,僅僅在乎他這個人的渴望?
「對了,烏圖前些時候不是派人遞來和親帖嗎?你不如將計就計地應了,在他樂于婚典之際,出其不意的興兵攻打,然後再趁起戰混亂時進石牢救人。」格圖的話竄入紛雜的思緒,嚴熾書朝太醫開口,「上回你說用驚嚇剌之以心、激之以緒的療法來治長公主的痴癥,有幾分把握?」
聞言,太醫不由得微沁冷汗,既是別無他法的行之極端,又怎麼抓得準把握呢?
「回皇上,請恕臣無能,更是斷不敢大言欺君,這把握臣連一分都不敢抓準。」
眼見熾皇不作聲,光是掃來記「沒把握,那你之前提這療法是在耍朕嗎?」的冷冽眸光,老太醫裹紗巾的手顫了顫,連忙又開口說道︰「雖不敢言及把握,但臣確實在典藉中看過成功的醫例,這才會斗膽向皇上提及此法。」
既無把握,那就是賭了……
但,這賭注上的籌碼,他,博得起嗎?
沉沉思忖的心緒中斷在殿外傳來「參見太尉」的喊聲中,屏退了所有人與羅修武單獨談話的嚴熾書,倚臥在偏殿紫檀羅漢床上,長指描繪著酒盞上龍鳳紋,看似望著酒盞的眸心卻深邃得像是看向未知的遠方。
「攜手拼回的江山,我比誰都更想守護,可萬人之上的清冷孤寂,我嘗得多乏,你懂嗎?」羅修武的沉默讓嚴熾書知道他已經明白自己打算將平曦送往東胡和親的決定,清淺的嗓音淡然說道。
「你愛上她了?」弦外之音,羅修武听懂了,卻無法不感到意外。嚴熾書對待慕容妍的過分寬待他一直都知道,也相信貴為皇帝的他定會有所分寸,然而此刻由他口中吐出的話,卻讓羅修武不由得有此聯想。
「愛她?」嚴熾書狹長鳳眼低垂輕掩,眨眼一瞬,再睜開已是清冷又銳利的眸光,「不,我不愛她,只是不想傷她。」
「所以?」英眉微挑,羅修武略感不解。
「若至親安危之脅消失,她便沒有理由行刺于我。」淡淡說道,嚴熾書飲盡了酒後,便開口問道︰「萬一此計失算,你可有把握面對胡匈聯軍的征討?」
「你剛才也說了,這天下是咱兄弟三人共同拼搏來的,就是勝算不大,我羅修武拼死也會將天下守著」
「有你這句話,夠了。」一身幫羅修武斟酒,嚴熾書接著又說︰「以平曦安危為首要、熾影衛救人為次要,大軍枕戈待旦為靠,著手安排吧。」
「熾書,你曾要我敞開心房接受愛,而今,我也以兄弟身分勸你一句,承認自己愛上一個人,並不是多丟臉的事。」心中吁嘆,羅修武在踏出昂龍殿前,語重心長的說了句。
承認……容易嗎?
我只是不想傷她。
真的只是不想傷她嗎……
答案無聲地浮現心中,然而天之驕子的高傲自尊卻讓嚴熾書選擇了逃避。
夜已深沉,躺在榻上的慕容妍卻是輾轉反側,心思紛亂的難以入眠。
不同于前幾回借獻舞投擲暗器那般,這回行刺帝王可是明目張膽地連禁衛軍都驚動了,該有的弒君重罪非但沒降下,遭她所傷的嚴熾書反而為了護她,對一干護駕的眾人發怒,甚至溫柔地安撫她一切都會沒事。
兩日過了,從宮女口中得知自己剌傷帝王的事被以熾影衛失職錯傷粉飾帶過的她,在弄不懂嚴熾書何以待她如此寬容,懷著恨意的心也不免微微撼動。
看著被夜風吹拂撩飄的窗紗,了無睡意的慕容妍起身下榻,朝漫著花香的園里走去。赤足踩上軟沃的土壤,從腳心沁透的涼意讓僅著薄紗輕衣的她一陣哆嗦,不由得圈攏雙臂,試圖溫暖離鄉背井,只身在外的那份孤寂。
滿天星斗忽明忽暗的閃著燦光,像是她心中的茫然,更像是對將來的毫無頭緒。
眼下看來,身處後宮的她是不會有事,但嚴熾書安然健在的消息遲早會傳回東胡,那麼她的雙親又會遭受何等對待呢?
此時此刻,慕容妍才看清了自己有多天真,姑且不論嚴熾書深藏不露的身手,光那些隨時隱護在側的熾影衛,她想殺他根本就是以卵擊石。如果不是為了不讓熾影衛傷到她,這回她也不可能傷得到他。
那麼,接下來她該怎麼辦……她那被囚在東胡的雙親又該怎麼辦……
無力至極的嘆息逸出唇角,一襲繡有龍紋的墨色大氅同時罩上縴肩,伴著低沉嗓音響在耳際,「更深露重的,愛妃獨自在這吹風,會著涼的。」
聞聲仰首,猶如夜空般深邃的瞳眸中一縷關心暖意映入眼中,讓慕容妍心頭一酸,眼圈泛紅。
自從離開東胡,她便再沒有受過的真心關懷,即便是來自于她始終恨著的、想殺的男人,仍是讓此刻孤單無助、茫然不知將來的她有了暖意。
「見到朕這麼不開心嗎?眼都紅了呢。」將大氅在慕容妍脖際攏緊,嚴熾書曲指在她眼下輕揩,淺淺笑道。
無語凝咽,嚴熾書突來的溫柔舉止讓慕容妍想起了最初的相遇,當時他也是漾著溫柔淺笑,對處境窘迫的她伸出援手。她下意識的搖了搖頭,看著他的神情迷惘中帶點傻氣。
螓首輕搖的否認讓嚴熾書加深了唇畔笑意,「愛妃的樂意真是叫朕龍心大悅,不過朕可不想愛妃染上風寒。」長臂一伸,便將慕容妍攔腰抱起。
突然被打橫抱起,沾了霧涼的臉頰隔著布料貼近結實胸肌,那泛著熱度的溫暖讓慕容妍顫顫地縮了縮身,不由自主地想貼靠依偎。可一察覺他想抱自己入殿,又忍不住低低開口︰「妾、妾身沒睡意,想在這園子里多待一會兒。」
步伐頓止,嚴熾書低頭看著懷中顯得有些畏怯的人兒,懸在唇畔的笑意添了絲調侃,「沒睡意正好,愛妃可陪朕做些別的。」
聞言,慕容妍身子一僵,有些氣惱地抬頭瞪他。
「朕逗你的,就是真想同愛妃做些什麼也得等朕養好傷,那才不會叫愛妃失望是吧。」額心與她相抵,嚴熾書笑得壞極了。
誰會失望呀!她壓根兒就沒對他有過任何遐想,又哪會期望他在房事上的表現!
上一瞬因溫柔關懷而莫名心動的慕容妍,被他這麼一鬧,瞬間又築起無形心牆,揮拳蹬腿地想掙月兌,「放、放我下來!我才不要你陪,更不想陪你!」
佯勢悶哼了聲,嚴熾書苦笑開口,「愛妃真夠狠的,前日賞朕一道傷口不夠,現下還想踢朕幾記新傷呀!」
明明就是想殺了他,可慕容妍心底卻因為他的話感到歉疚,「你、你身上有傷,還是放我下來吧……」
「愛妃這是擔心朕呢,只要你別亂動,就你這沒幾兩重的身子不會有礙于朕月復傷的。」掩不住笑意地開口,嚴熾書腳跟一轉,抱著慕容妍走向旁側的亭閣里。
落坐亭閣,嚴熾書仍是沒放下她,直接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抬起她沾染褐土的luo足輕拭,「就是想出來吹風賞星也該穿上鞋,瞧你把自己細致的腳掌冰成什麼德行了。」
拭淨的足踝在大掌反復搓揉下恢復了暖意,酥麻的癢意隨之而生,慕容妍忍俊不住地綻出輕笑,求饒似地開口,「別、別弄了……好、好癢呢……」
「原來愛妃的腳丫子怕癢呢。」低低笑道,嚴熾書大掌偏故意在她腳掌上搔弄,直到她逃無可逃地縮在他懷里笑出了淚才罷手。「愛妃方才望著星空是在想什麼?想得一臉愁苦。」
小口地平復著笑到嬌喘的呼息,慕容妍的眉心因他的提問而微微攏蹙。
在想什麼……想他待她寬容的理由、想她殺不了他的無所適從、想不知如何救雙親于水深火熱中、想她孤單無助的脆弱……可這些她能說,又該說嗎?
慕容妍的沉默無語,讓嚴熾書心頭略沉,對于自己心中那絲盼她能向他求援的渴望感到可笑且無力。
將她送回東胡時,他便欣賞她不屈于命運的勇氣,卻沒給她開口求援的機會;而今,她倨傲的骨氣更是讓他在動心之余想拉她一把,她卻是寧願苦往肚里吞地孤身奮戰,也不願再向誰乞討那求不得的援助。
該怪誰呢?怪他狠心地抹滅了她求得援助的那絲燭光,怪他無情地將她推向虎口,逼得她不得不自立自強,甚至憑著那股恨意來為自己求生。
無聲沉嘆,嚴熾書下頷抵著她的額心輕蹭,「也許你覺得說了無用,或是不想同朕說,那都沒關系。可朕希望你記著一點,在這宮里、在朕身邊,朕絕不會讓任何人傷了你,你也無須穿著殺意之衣活得那麼辛苦,只管在朕的天下快活過日就是。」
也許因為被他緊緊抱在懷里,體溫相融的溫暖太叫人感到安心,同樣要她過得好、過得快樂的話,在日前讓她感到憤恨難平,現在卻撼動著她緊閉的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