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回心轉意 第四章
山賊頭子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絕俊男子。
一身流麗如雲彩的雅白戰袍,襯映著男子高頎挺拔的長軀。俊美的臉容上是霜雪似的冷然,只有墨玉瞳眸里的灼灼耀光,閃耀著熾熱的暖焰,為他偏冷的氣質添上了絲絲溫意。
然而,那些許的溫意卻是燙人的毒焰,嘲弄似的、魅惑似的,教觸踫的人感到更是畏懼。
列站在旁的兵士們高舉著火把,明亮的火焰燃盡了山寨校場上的闇寂夜色。白袍男子正倨傲地站立在他的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負傷委頓在地的他,烏黑如子夜的眸里滿是輕蔑。
「蘇、蘇雲岫……」被兵士們自議事廳中狠狠拖出,再摔擲至蘇雲岫跟前的山賊頭子,渾身泛過一陣驚悸的微抖,顫巍巍地將男子的名字迸出上下交戰的牙關。
遭兵士以粗繩捆綁著的十數名山賊,听見自家老大慌惶道出的大名後,紛紛發出恐懼的驚喘。
蘇雲岫……不就是那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無敵大將軍?連侵擾邊境的異族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他們這些小小山賊如何不對他聞風喪膽?
「老大,我們要死了嗎?」
「嗚嗚……老大,我還不想死啊……」
「閉、閉閉閉——閉嘴!」山賊頭子努力穩下抖得不成語調的嗓音,很是狼狽地側著首,瞪視旁邊那幫比他還要不中用的部下。「要、要……要怪就怪……你們太笨!」
都怪這群愚蠢呆笨的屬下!早跟他們說過了,擄人時要先弄清楚對方的身分,誰家的夫人小姐都可以擄,就是將軍府的人動不得!偏偏這幫笨蛋就是不長記性,把他的千叮萬囑忘光光,竟然把蘇大將軍的夫人給擄回山寨!
把人給擄回山寨後,才知悉自己綁回來的人是何身分,他們嚇得慌慌張張地跑到議事廳,問他這頭子該如何處理,氣得他拿出棍棒狠狠地懲治了這幫笨蛋一頓,然後才命令他們快到山牢放走公主。結果,公主還沒步離山寨,人家尉馬爺便殺上門來要人了。
直到議事廳大門遭兵士一腳踹開,一眾山賊全無還擊之力地被綁起拖至廳外校場上,山賊頭子才為時已晚地想起一件事——
他們能在帝京滋事作惡,全仗著他無意間自古書中找到一個迷陣陣法,令官府兵士找TS他們的行蹤。現下惹來了這在戰場上縱橫多年的「冰雪將軍」,山寨門外那如同小兒戲法的迷陣哪困得住他?
看來,他們這山寨是氣數已盡了,唉……
冷眼看著山賊頭子面如土色地垂首哀哀長嘆,蘇雲岫眸底閃過一抹不耐,輕振手中銀亮如霜雪的利劍,以劍尖托抬起山賊頭子的下巴。
「既已知道我是誰,那你該明白我是因何而來了。」他微揚薄唇,彎出一抹沒有笑意的淡弧。
冰沁沁的寒意自下頷泛起,山賊頭子萬分恐慌地瞪大了眼楮,張著嘴,結結巴巴地嚷著︰「將、將軍……將軍明察!我……我已命人……命人到山牢請出公主……公主應是……正在前來議事廳……」
听了他的話,蘇雲岫臉容上仍是一片清冷傲然,絕俊的眉峰卻微微蹙攏著細痕。
他們闖進這山寨中已有一段時間,若山賊頭子是在被逮前遣人放走裊煙,那她該早已來到議事廳才是,怎麼現下還是不見她的芳蹤?
察覺到他神色上的細微變異,馬上會意過來的副將,立刻命令身旁的兵士拖起一名山賊,要他到前往山牢的路上找尋久久不至的裊煙公主。
暗暗捺下滿心的疑思,蘇雲岫寒著一張俊容靜默等待。沒多久,便見遭兵士拖抓著帶回來的山賊,一臉焦慮地朝山賊頭子亂亂嚷叫了起來。
「老大,不好了!到牢里放人的大李被迷昏了,還被藏到牢外的草叢中!牢里還失火了!」
失火?沉靜的思潮突地紛亂了起來,蘇雲岫側過烏黑深陣,遙遙看著議事廳遠處閃映著灼灼火光的方向,心中隱然生起些許奇怪的預感。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同樣看見了遠處的如蓮焰影,佇立在旁的副將,連忙向兵士探問將軍夫人的安危。「你有見到公主嗎?」
「公主跟她的近侍女婢一起逃了,而且……」似是發現了難言之秘,兵士為難地止住了將要出口的話語。
「而且什麼?快說!」副將著急地皺起了濃眉,瞪視著那名欲言又止的兵士。
支支吾吾了好半晌,在副將催促的目光下,兵士戰戰兢兢地說出一句驚人的話語—
「依屬下推斷……牢里的火,該是公主放的。」
因他吞吐道出的話語,蘇雲_素來俊冷清傲的臉容,飛快地閃過一抹怪異神色。
火光映亮了魅黑的夜空,在熊熊火海的另一端—
「公主、公主……我方才好像見到府里的兵大哥,還听見他在喊問著公主在哪里,說駙馬爺來救公主了……」
將身子縮躲在矮牆下的水荷,在听見遠方火光掩映下的人影嚷語後,匆匆追趕上前方的裊煙,著急地扯拉著她的袖子。
回身凝眸看向近侍女婢的裊煙,媚顏上帶著灰蒙蒙的髒污,在妖艷焰光的映照下,一雙水潤潤的明眸滿是不相信。
「不可能!現下還不到駙馬回京面聖的時候,他人在邊塞,不在帝京,怎麼可能來救我們?」就是因為那個侵略心極重的男人此時身在遠方,絕不可能會領兵前來,她才會挑這時候逃跑的。
「可是,水荷真的听到了……」水荷小小聲地囁嚅著。
不管她方才听見的是什麼,現下也不是停步止留在原地的時刻!決意不再理會近侍女婢的細碎話語,裊煙抬手輕輕拂撥飄落額前的凌亂細發,旋身繼續往通向後方院牆的小徑上奔跑。
水荷猶在喃喃念念的,但見主子跑得飛快,也只能慌忙提著髒污不堪的裙擺,快步追在裊煙的身後。
跑,不顧一切地跑。
離開山牢後,主僕兩人便一直在東竄西逃,氣喘吁吁地疾奔狂走著。
——而這一切正如裊煙先前預想的一樣。
在山牢中,她裝作昏倒,讓水荷騙誘得那名笨山賊打開牢房鐵鎖入內查看。趁著山賊俯身探看時,她出其不意地以藏在袖中的迷藥將山賊迷昏,然後與水荷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那名山賊丟到牢外。匆匆忙忙地逃出牢後,思慮周密的她不忘扯下懸掛在牢門外的燭台,將自己的行藏燒得干干淨淨。
如今,只要她順利奔離山寨,她的計劃便成功了!
早在被賊匪押往山牢的時候,裊煙已將四周的環境細細觀察了一遍。按著心中構想的逃亡路線,她埋首急奔著,終于在穿過了數間破落的小屋後,見著了隔絕寨外天地的院牆。
踱至倚牆而植的大樹前,裊煙揚手揪扯著低垂的枝條,在水荷上前幫忙捧扶之下,辛辛苦苦地爬上了綠影搖漾的樹梢。
「好了,翻過這道牆壁,我們便月兌險了。」拭去臉上的薄汗後,她嬌喘著回過頭來,急切地對著樹下的水荷說道。
「我們……我們可以回將軍府了嗎?」水荷感動得兩眼滿是喜悅淚光。
坐在樹上的裊煙,邊小心翼翼地提起芳足踏向旁邊的牆上,邊忙里分心地回了一句,「誰說我們是要回將軍府了?」
「不回將軍府,那公主是要去哪?」水荷錯愕地圓瞪著清眸。
略微狼狽地自枝葉濃密的樹上跨坐至一旁的院牆上,裊煙撥開掩映在眼前的翠墨綠葉,輕吁了一口氣,靜靜仰望高懸在天際的縴月。
「天大地大,除了將軍府,有哪里不可以去?」想到自己將要得到的自由,嬌柔的容顏漾染著淺淺的愉悅舒快。
然而,下一刻,自院牆下方飄曳而至的低魅嗓音,彷佛來自冥府的幽森歌謠,輕輕緩緩地將寒意沁進她的心底。
「公主這話,可真讓末將感興趣了。」領著十數名兵士站在院牆另一端的蘇雲岫,饒有興味地仰首看著那抹瞬間僵直如木頭人兒的縴影,「裊煙公主,你是要去哪?需要末將護送嗎?」
「啊!是駙馬爺!真的是駙馬爺!」听見院牆另一頭傳來的低醇男音,水荷驚喜地高仰著小臉,朝自家主子露出欣快笑意,「公主,水荷果然沒听錯!
駙馬爺來救我們了!他找到我們了!」
高高跨坐在牆頭上,裊煙先是僵硬地低下頭來,凝眸看著院牆這頭水荷喜樂得很刺眼的笑靨,再側首看向院牆那頭自家駙馬那張笑得別有深意的俊顏,然後——
心情萬分復雜的她,無力地啤吟一聲,挫折不已地將小臉埋進掌心里。
蘇雲岫還挺佩服自家嬌妻的能耐的。
縴盈如扶風之柳,連行走之時也娉娉婷婷,仿若隨時會騰雲乘風而去,這樣一個嬌弱不勝的女子,在身陷賊牢之時,不但未被嚇得花容失色,反而能以智謀月兌身,還火燒營寨,弄得一幫山賊灰頭土臉。這普天之下,能有此作為的女子恐怕還真找不著第二個。
只是,這真的是與他成親三年的裊煙公主嗎?
那個在媚麗花影下怯然揚陣的嬌柔公主,那個在新婚之夜心碎淒傷的哀婉新嫁娘,那個三年以來一直溫和良順的乖巧妻子……裊煙落在他模糊思憶中的婷婷形影,盡是柔弱縴巧,哪像是會作出這等驚人之舉的女子?
難道以往的面貌都是她刻意展露的平和假象?
然而,即使蘇雲岫從未多費心神模透自家嬌妻的性子,他也很清楚裊煙絕不是城府深沉之人。當年的她清純潔淨宛如素白紙絹,在他面前她根本不曾端起半絲虛偽,更別說是以假象蒙混了。
如此說來,是三年多的寂居生活,改變了她的性子嗎?
這一點,蘇雲岫不太確定。
終究是三年過去了,縱然當年十六歲的她懵懂無知,如今的她卻已是十九歲的女子。能長年安然居于深宮的她,冷眼旁觀著宮中的權謀爭變,絕不可能沒有半點晦暗心思,說不定只是以往年少的她仍保有明淨的念想,這才將一切謀思深深掩埋在溫柔婉和的性子下。而這三年備受冷遇的生活,便教她動了心念,想要用那絲絲的幽微心緒博取一切。
……或許,並不是她的性子改變了,而是她長大了,不再保有當年的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