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單純小姐 第二章
第三次見面,是在她搬來的第六天下午。
外出辦事的他,回公司路上在十字路口看見了站在對面路口的她。
她沒看到他,散在肩上的長發隨著她微傾的頭滑落,遮掩住她部分臉龐。
靜靜站著的她,臉上少了那慣常掛在唇畔的微笑,顯得有些落寞與孤寂。
那模樣,若非親眼看見,他絕不會想到會在她臉上看見這種表情。
他注意到,她半斂的眸光落在她輕抬的手上。
她總是戴著一雙白手套外出。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便留意到這點,甚至還研究過她手套的材質。
那不是一般燒燙傷使用的加壓手套,不是運動防護手套,不是市面上賣的白色尼龍手套,不是醫院里醫師或護理師戴的消毒手套,而是一種客制的特殊手套。
布料不但能與手指和手掌緊密貼合且絲毫不影響動作,似乎還兼具吸濕、排汗、防滑等功能。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出門總戴著手套,涉及個人隱私與癖好的事情,他通常不會主動詢問。
而他的直覺告訴他,她在家里應該也常常戴著手套。
她看得很專注。
他想,也許她落在手上的目光看的並不是她的手,而是透過她的手在想事情。
那沉靜佇立的身影異常地吸引著他的目光,她想得過分專注,錯過了一次又一次的紅綠燈,而他也彷佛著了魔似,陪著她一起錯過……
第四次見面,就在今晚,剛剛。
難得開車出門的他,剛在地下室停好車就看到電梯門口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的聲線偏低,低音時甚至帶有一種特殊的沙啞,令人听起來格外慵懶與放松。
原本,他以為她在講電話,所以刻意放慢走向電梯的腳步,直到鑽進耳朵的聲音讓大腦判別出字義,再下意識地將文字組合成圖像時,他腳步一轉,往另一個方向快步而去。
感覺到耳垂有些發燙的他,自然地伸手捻了捻,撇開頭時,瞄到了說出這些令人臉紅心跳的話的她,一臉平靜。
彷佛只是在朗讀一篇文章做發音練習一般地自然不扭捏,相較之下,便顯得他心思不正、大驚小怪了。
每見她一次,她便給他一次新的感覺,這點讓他有些困惑。
他的職業讓他能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殺人犯、強|奸犯、經濟犯、詐欺犯;被仙人跳的、被冤枉的、誣告的、伙同犯案的、教唆的……等等,他有自信看人很準,卻看不透她。
而她卻能輕易猜中他的職業。
這點,讓他心中有些不悅。
他一向公私分明,事務所的信件絕不會寄到住家來,他在住戶名單的職業欄中是空白的;他更不曾在事務所之外對不相干的人提及自己的職業。
住進這棟大樓四年,連幾乎天天見面的大樓管理員都不知道他的職業,那她是怎麼知道的?
猜的?
那也猜得太準了,干脆建議她去猜數字買樂透彩算了。
她想猜他的職業他無法阻止,竟然要他猜她的職業!
他講究的一向是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猜」這種東西,擺明了就是一種賭︰
他從不做無謂的臆測與賭注。
不過,當她要他猜時,他心里確實浮現過一種職業,一種就算她不介意讓別人知道,他也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職業。
基于以上種種,他絕不會對她說出他曾想過的職業,絕不。
就算最後關上門前,她補充的那一句「他有戴保險|tao」讓他心里的猜測徹底落實,就算如此,他也絕不會對她說——你根本就是個情se作家。
「木律師。」一進入事務所,比律師們早上班的助理叫住了他。「您的委托人已經提早到了,在102會議室等您。」
他看了下表,八點三十二分。
九點上班的他,這半小時的空檔是他留給自己享受早餐的時間。
他討厭做事沒有計劃,想到什麼便做什麼,像無頭蒼蠅一樣忙得團團轉的人最讓他不齒。
當然,他也討厭胡亂打斷自己計劃的人或事。
「我和委托人約的是九點半。」
守時是美德。許多現代人已經很難做到這點。
但是提早一個小時到,有時候就稱不上是美德,而是一種干擾,尤其是有人刻意為之時。
「是的,委托人知道。」鄧助理意有所指地看著木言瑾,「當事人說,木律師為了她的案子辛苦了,特地準備早餐來致謝。」
他皺起眉頭,一言不發地朝辦公室走去。
「木律師。」在他回頭時,鄧助理用手指了指會議室。「該怎麼處理?」
他挑了下眉,眼底閃過一絲責備。
什麼大風大浪沒遇過的資深助理,竟然問他該怎麼處理?
「鄧助理覺得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那是你的職權。」幾句話就將鄧助理的「失職」說得暨隱晦又明顯。
「可是木律師,委托人準備的早餐真的很豐盛,我剛剛看過了,幾乎都是您的喜好。」她不得不承認,當事人真的很「用心」。
「當事人怎麼會知道我的喜好?」他冷漠的嗓音自成威嚴。
「絕對不是我走漏的。」鄧助理立即聲明。
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他轉過身去。「我約的是九點半,其它時間不屬于委托人,就算她想按時計費,我也沒義務陪同。」他連鄧助理將要說的話一並給說完了,「我的時間由我自己掌控。」
看著那道走向辦公室,不再停留的挺直背影,鄧助理忍不住笑了。
她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律師界最難追的美男子」稱號,果真不是空穴來風。
其實,她承認自己有點故意,故意不處理這種對木律師而言稱得上是「騷擾」的邀約。
因為她想看看,看看究竟什麼樣的女人能夠讓木律師那萬年不變的冰冷面孔裂開。
不過,由此得知,「破冰」的場景,她這輩子有得等了。
「早啊,鄧助理。」
一名高大男子斜倚在門框上,西裝外套掛在手上,襯衫鈕扣只扣到鎖骨下,顯得瀟灑隨性。
「秦律師,」鄧助理愣了下,「今天怎麼這麼早?睡不著?」
「賓果!」秦宇商打了一個響指,「鄧助理不當算命師太可惜了。」
呵,鄧助理內心一笑。
兩個頂頭上司,一個剛剛指責她的失職,一個卻說她應該去當算命師。她是不是該思考一下上司有無在暗示要她滾蛋?「因為女人爭寵而失眠?」
秦宇商立即出現那種果然只有鄧助理最懂我的表情。「別!千萬不要對我笑,我可不想被你的女友們追殺。」鄧助理甚至還避嫌地往後退開一步。
「那你一早就笑得春花綻放的,是有甚麼有趣的事可以分享?」
春花綻放?鄧助理無言地搖頭。跟外國人混太久,就算是精英,中文水準還是受到了影響。
「沒甚麼,只是木律師的委托人想邀請木律師共進早餐。」
「又一個?」秦宇商的表情有些復雜。
「又一個。」鄧助理肯定著。想想,已經算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對木律師感興趣了。
「又拒絕了?」
「又拒絕了。」
「哎,你說,他到底喜歡甚麼樣子的女人?」秦宇商這口氣嘆得很刻意。
「秦律師跟木律師是大學跟研究所的同學,又是同期的律師,還是共同創業的伙伴,應該比我更清楚。」
秦宇商兩手一攤。「每一個都拒絕,我都搞不清楚他的喜好了。」
鄧助理也學他兩手一攤。「木律師從來不跟我們閑聊,更不會談及這種私事。工作時的態度總是嚴肅又認真,私底下也是淡漠疏離不好親近。」
「你很怕他?」
「怕倒不會。是尊敬。」鄧助理看了辦公室一眼。
回想起到事務所上班的第一天,總是早到的木言瑾是她踫到的第一個同事也是上司。
在她訝異于這間事務所的律師是不是都特別挑選過外貌時,他已經筆直地朝她走來。
「新來的助理鄧小姐嗎?」木言瑾平穩偏冷的嗓音,奇異地令她感到安心。
「我是。」
「我是木言瑾。歡迎你的加入。」他身材高姚,站在她面前還必須微俯下頭與她對視。
仰首迎上他修長漂亮的眉眼,她發現他的眼瞳又黑又亮,彷佛蘊藏著無限能量;目光雖然冷淡,卻讓人有一種坦蕩的感覺。
「木律師你好,以後請多多指教。」只需一眼她就明白,這位上司不是會羅嗦的人,他甚至不會管你,不會理你,只要你辦好他交代的事。
「有任何需要,任何想溝通的事,請找秦宇商,他會負責幫你解決。」他抬手指了一下秦宇商的辦公室位置。「不需要替他考慮太多,也不需要覺得為難,這本來就是雇主該負的責任。」
這些話讓鄧助理愣了一下,她沒想到木律師會將話說得這麼直接,畢竟他也是雇主之一,員工與雇主之間總是存在著利益的拉扯,不是嗎?
「他沒有安排Schedule的能力,這點你要幫他。他交辦的事項非常雜亂,你必須自己安排時間處理。」他實話實說,絲毫不替秦宇商留面子,「然後將你的工作表E—MAIL給我,我會在空檔時段填上我的交辦事項。」
就這樣,工作一段時間後她便發現了,她有四分之三的時間都在做秦律師的事情,對木律師的幫助並不大,也發現到,木律師常常一個人加班卻由著她準時下班。
「木律師。」一回快下班時,她去敲了他的門,「有甚麼事我可以幫忙處理?」
他看了表一眼說︰「你快下班了。」
「我可以加班處理。」
在這個競爭激烈、勞資關系緊張的時代,像她這樣準時上下班的人可說是少之又少,是萬幸中的萬幸,有時候連她自己都會覺得不好意思了。
他合上翻閱的書籍,倚著書櫃看著她。「公司之所以制定出上下班時間,就是希望員工可以準時上班、準時下班。如果安排給員工的工作是員工需要靠加班來完成,不是員工辦事效率差,就是上司給的工作量太大。」
鄧助理愣愣地听他用那冷靜的聲音說著嚴肅又有條理的事情。
「鄧助理的辦事效率我很清楚,我已經請宇商盡快再找一名助理進來。」
她剛剛是被木律師稱贊了嗎?她的心隱隱雀躍。
「在那之前,我可以先幫忙。」這是她的真心話。
「事務所案件量大增,助理不夠用本來就是可以預見的事,這是上司遠見不夠加上征人怠惰所造成。不是鄧助理所造成的事,不應該由鄧助理嘗苦果。」他又看了表一眼。「你下班時間到了。再見,晚安。」
看著他低下頭繼續查找資料不再理會她的姿態,她頓時覺得這位上司真的是——帥爆了!
此後,她對木律師,除了尊敬,還是尊敬;盡管木律師對人仍是一貫「非請勿擾」的淡漠模樣,卻絲毫不影響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怪了。」秦宇商撇了撇嘴角,有些事情實在想不明白,「論身高,他只高我一點五公分;論身材,我的肌肉線條練得比他美;論年紀,我只比他大三個月;論學歷,我們兩人相當;論財富,這事務所是我們兩人共有。」他停頓了一下,「可是我比他幽默,比他健談,比他和藹可親,比他更容易和人打成一片,那為什麼他比我還受女人喜歡?難道是外貌?」
「秦律師是瀟灑王子,木律師是冷峻貴族,各有擁護者,不相上下。」這此一一稱號可不是她自己取的。
「這樣啊……」秦宇商笑了,「那為什麼總有一堆女人倒追他,卻不追我?」
「秦律師不知道原因?」
秦宇商搖頭搖得一臉無辜與委屈。
憋了憋,鄧助理隱忍的笑仍是憋不住。「那是因為木律師讓人感覺穩重可靠,而秦律師總是在對方行動之前就主動出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