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請納妾 第二十九章
第十一章
沈芯婕悠悠轉醒,她坐起身,發覺身旁空蕩蕩的,伸手撫過被褥,竟是涼的。
「阿易?」她輕喊,轉眸四下尋找。
寢房里靜悄悄的,鏤花扇形小窗外的天色已半亮,房外依稀有窸窸窣窣的交談聲。
她掀被下榻,身上穿著錦白色中衣,長發披散,赤著雙足走出去。
寢房外幾個丫鬟婆子在交頭接耳,她們一臉唏噓,似在感嘆些什麼。
「你們是誰?」她揚嗓問道。
她回來太尉府也有一段時日,府里的下人大多認得,眼前這幾個丫鬟婆子,看上去都很面生,更不可能是伺候主院的下人。
古怪的是,那些丫鬟嬤嬤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夫人都已經瘋了這麼多年,也不見她清醒,大人這樣守著,是要守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可不是嗎?眼瞅著別人家的小世子都已經牙牙學語,咱們太尉府卻冷冷清清的,丁點生氣也沒有,偌大的太尉府後繼無人,這可怎麼辦?」
沈芯婕愕然。她們口中的夫人……是在說她嗎?可她不是還好好的站在這里?
越想越困惑,見這些人對她視若無睹,沈芯婕便往外走,一路走進主院的庭園花壇里。
然後,她看見了「自己」。
不,不對。那不是她,而是岑巧菱。真正的岑巧菱。
岑巧菱坐在花壇邊的石凳上,手中編著花環,嘴里咿啊咿啊的說著沒人听得懂的話,一旁伺候的丫鬟笑容勉強,努力搭話。
「夫人,這花吃不得!」見岑巧菱抓起手中的花環咬了一口,丫鬟面色一白,連忙搶過花環阻止。
沈芯婕愣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岑巧菱在那里……那麼,她為什麼會在這里?
她心底一涼,垂眸,端詳自己,還未理出頭緒,余光一瞥,瞧見熟悉的身影走來。
那是……婁易?
他瘦了好多,俊美的面龐看上去疲憊不堪,發鬢間摻雜著一縷銀白……這是怎麼回事?
那真的是婁易?那不是現在的婁易,看起來倒像是……年紀略長的婁易。
「阿易?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她驚詫的嚷著。
婁易對她視若無睹,彷佛她並不存在,兀自朝著岑巧菱走去。
「大人。」丫鬟一見是婁易,連忙低著頭退到一旁。
她呆愣著,看見婁易走到岑巧菱面前,面容凝肅,緊盯著正在撥弄紫陽花的岑巧菱。
「……阿易?」她低低喊了一聲。
婁易專注入神的盯著岑巧菱,炯亮的眸光透著一絲焦躁,神情卻又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彷佛他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樣脆弱易碎的物事。
他蹲,拉過岑巧菱的手,啟嗓低喚︰「芯婕?」
岑巧菱抬起笑嘻嘻的臉,將手中那株紫陽花遞過去。「花花好美,不知道吃起來好不好吃?婁易哥哥,你吃不?」
沈芯婕看見婁易閉了閉眼,一臉沉痛,片刻後才又睜眼,恢復一貫冷沉的面貌。
他輕推開岑巧菱遞來的花,淡道︰「這花不能吃。」
「不能吃嗎?」岑巧菱表情呆滯,愣悶地望著手中的花。
婁易望向退至幾步之外的丫鬟,問道︰「今天夫人都做了些什麼?」
「回大人的話,夫人用過早膳後便跟著王嬤嬤學繡花,然後便嚷著要出來看真的花,王嬤嬤哄了夫人用過午膳後,才讓奴婢陪著夫人來園子賞花。」
婁易垂眸,良久不語。
沈芯婕卻能清楚看見,他眼中有兩簇火光,在剎那間被吹熄,俊美卻疲憊的面龐,蒙上一層絕望的死灰。
她心頭一陣刺痛,奔至婁易面前,揮舞雙手大喊︰「阿易,我在這里——」
婁易看不見她,更听不見她。
因為當她試著握住他的手,她竟看見自己的手穿透了他身軀。
她撲了個空,重心不穩,狠狠跌了一跤。
奇異的是,她感覺不到一絲疼痛。正確來說,她已沒有任何知覺可言。可是,她還能走動,還能開口說話,還看得見婁易……莫非,她死了?沈芯婕倏地一震,呆了呆,隨後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她看向婁易,婁易卻看著岑巧菱。這一刻,他絕望的眼神,憔悴的面容,深刻地烙印進心底。
「阿易。」她喊著他,可任憑她喊得再大聲,他依然听不見。
他兀自望著岑巧菱,眼底只余無盡的疲憊與死絕,身上找不著一絲生氣,彷佛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她怔著,淚水涌出來,朝婁易伸出手,想抹去他眼中的絕望,可她辦不到。
「阿易,對不起……」她喃喃歉語。
她若死,婁易只剩下他自己,沒有人真正的心疼他,沒有人在他身邊互相扶持,他孤伶伶的,就只有一個人。
「阿易,對不起……對不起……阿易……」她嚎啕大哭,心疼欲碎。
「芯芯?」
听見熟悉的低喚,她愣住,原先看不見她存在的婁易,此時竟一臉震驚的望著她。
他猛然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阿易——」她哽咽哭喊,不顧一切地朝他伸手。
「——阿易!」
淚眸倏然睜開,沈芯婕伸長了手,試著抓住那個令她心疼不已的男人。
一只大手反握住她,將她拉回懷里。
「我在這里。」婁易望著懷中滿臉淚跡的沈芯婕。
妯愣住,良久方緩過神來。
霧嵐深處中,矗立著黛綠色山巒,一彎澄澈湖水橫臥于眼前,幾艘畫舫悠悠滑過。
一團滾動似的氤氳白霧飄過湖面,拂過她的面頰,朦朧了視線,潮濕了肌膚。
天藍似水,碧湖相映,已分不清天地之間的界線,歲月在此沉澱,不染塵囂。
畫舫里,婁易一身月牙色竹紋浮水繡錦袍,墨發束起,劍眉入鬢,深目挺鼻,膚白唇紅,俊麗如仙人。
「芯芯?」他皺著眉,黑眸炯亮地盯著她。
「我們在哪里?」她茫然地眨著眼。
「湘城。你做噩夢了?」他眉間的折痕漸深,眼中的擔憂更濃。
沈芯婕好似現下才回過魂,喃喃低語著︰「……對呀,我怎麼會忘了,我們在湘城。」
原來方才那些全是夢……
噩夢。
十天前,婁易暫時卸下官職,以尋親為由,帶著她搭上前往南方湘城的樓船。
湘城並不是一座城,而是南方最繁榮的縣。
由于地理位置甚佳,此地四季溫涼,似春秋之時的氣候,相當舒適宜人,因此湘城成了貿易樞紐,各種商業行為在此蓬勃發展。
當然,她會知道這些資訊,全是透過婁易以及隨行伺候的一個嬤嬤,這位嬤嬤正好是南方人,祖家就在湘城附近,對湘城的繁盛自然知之甚詳。
「昨夜沒睡好?」婁易見她神色恍惚,不由得握緊了她的手。
「嗯……大概是認床了。」她面色微白,抬起眼對他扯了抹笑。
湘城郡守不知從哪兒得了消息,知道眼下皇帝跟前的第一寵臣來了湘城,他們一進湘城沒多久,湘城郡守便親自來迎接,把他們領回府邸,特意空出了一處雅致的別院讓他們住下。
婁易嘴上不說,其實她也猜得到,肯定是少年皇帝故意走漏風聲,讓湘城郡守知道他們來了南方。畢竟,婁易的個性與行事風格,絕無可能會讓任何人掌握他的行蹤。
「方才做了什麼夢?」婁易又問。
她心虛的笑笑,故作戲譫地回道︰「沒什麼……夢見你摔進湖里,差點就要淹死,真的嚇死我了。」
他一看便知她在撒謊。婁易不戳破她,只是在心底揣度,她都做了什麼樣的噩夢,竟會哭得這般傷心?
畫舫慢悠悠地在湖面上滑行,幾只雪白大雁飛掠而過,驚起漣漪與水花。沈芯婕望著這一幕,腦海浮現的,卻是夢中婁易沉痛閉起的眼。
倘若她走了……婁易從此便只剩下他自己,她能留下什麼給他?
沒有。她所能留待給他的,僅僅只有失望與絕望。
心口驀然一空,痛楚涌出,顧不得一旁有隨從與丫鬟在,沈芯婕抱住了婁易。
「阿易。」她將臉緊緊貼在他胸膛,彷佛想確認他的心跳。
「嗯?」他低垂美目,一只手輕摟在她腰後。
「你……想不想要孩子?」她突如其來的問道。
向來面不改色的婁易,明顯一怔,望著她的目光有絲愕然。
她眼巴巴的瞅著他,有些赧然的又問︰「你沒想過嗎?」
也對,婁易還這麼年輕,應該沒想過孩子的問題。別說是婁易,就連她也不曾想過生孩子的事。
過去她與凱勛雖然已訂婚,但她到底還年輕,又正值舞蹈事業準備發光發熱之際,因此未曾想過懷孕生子這些人生規畫。
然而眼下的她,經歷了這麼多痛苦,心境與立場俱已產生巨變。過去的她,凡事優先考慮自己,罕少為身旁的人著想,如今她才明白,過去有多麼自私。
興許是上一次回返二十一世紀,親眼看見凱勛有了別人,這件事所帶給她的沖擊,讓她醒悟了不少。
直至今時,她依然不覺得凱勛有錯。相反地,她越來越覺得凱勛是對的。
因為,她知道,最後被留下來的人,才是最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