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為偶(下) 第十六章
忽聞馬車外有動靜,他放下懷里的姑娘,安置妥善了才撩簾躍出。
踏進這塊已被他淨空過的地界的是一對婆媳。
老婆婆瞎了雙眼,滿面皺紋,媳婦年歲近四十,面容干干淨淨,杏眼瓊鼻,頗有徐娘半老的韻味。
見馬車上躍下的人物如此年輕俊美,卻流瀉著一頭銀灰散發,那位媳婦大娘一時間頓住,好一會兒才將事情原委相告——
原來是婆媳倆一塊兒入山采草藥和野菜,結果兩人在山里走散了,媳婦大娘費了好大工夫才尋回瞎眼的婆婆,然天色已暗,貿然模黑下山太過危險,卻見這兒有火光,也就循著走了來。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想,能否讓咱們婆媳倆挨在火堆邊歇過一夜?在山里過夜,人多些也能壯壯膽。」
南明烈沒有應允,亦未趕人,像要走要留皆隨便她們婆媳倆。
他用鐵壺吊在火堆上煮著熱茶,媳婦大娘靦眺地過來跟他討茶水,他僅揚了揚下顎,示意她自取。
媳婦大娘遂連聲道謝,用腰間竹水筒倒了些熱茶過去侍奉婆母。
南明烈亦倒了杯茶飲下,再往火堆里多添木塊,這才重新回到馬車里。
窗簾子打起一半,西澤大地的月光當真不同,映在姑娘沉眠的雪容上,那肌膚不若白日所見那樣蒼白,而是潤出淡淡皎輝。
他低首又去親親姑娘唇角,因覺那里似綻開一朵笑花。
他低聲哄道,「別急,總要耐著性子等,看她們想怎麼玩……」
姑娘翹濃的睫毛在白晰的臉上投落兩彎影兒,他探指撥了撥,指尖微癢,笑意加深,那雙避開月光照拂的鳳目又悄悄竄出嗜血的異輝。
月已偏西,馬車內的人應已睡得不醒人事才對。
馬車外的交談聲音忽而響起,不知何時竟來了一名漢子,那粗嗓道——
「你們嗦嗦個啥兒勁?老子進去一刀砍翻他就是!」
「你小點聲,別這麼粗魯成嗎?」媳婦大娘道。
「嘿,你不就愛老子粗魯,不粗魯你能爽快嗎?現下倒要咱裝斯文了。」
「你、你說什麼啊你?」媳婦大娘嗔了聲。
「別鬧!要鬧把眼前正事辦完,你們這對奸夫yin婦愛上哪兒撒野隨便,我桑老太眼不見為淨。」嗓聲帶勁,听得出是練過內家功夫的。
那粗漢哼了聲不說話,瞧來是對這位桑老太頗忌憚。
桑老太接著道︰「麗娘剛才那招使得不錯,跟他討熱茶來喝時,乘機往壺里下藥,那迷藥無色無味,藥性卻極強,他進馬車前喝了整整一杯熱茶,之後就未有動靜,肯定睡死過去了。」
「我瞧那小相公發色雖奇,五官生得可俊俏了。」媳婦大娘嬌笑。
粗漢罵道︰「你有了老子還想搞別的男人嗎?」
「你胡說什麼呀?我是說那小相公貨色好,細皮女敕肉的,能賣上好價錢呢。」
桑老太略遲疑道︰「按理,他應該還帶著個人啊?咱們這些天一直尾隨,遠遠瞧過幾回不是?看著像是姑娘家,他總把那姑娘抱來抱去,咱瞧那姑娘從頭到尾就沒醒過。」一頓。「莫不是遇到同行了?他拐了小泵娘來賣?」
粗漢嘿嘿笑了兩聲。「遇同行倒好,咱們人多,他就一個,賣他一個不夠咱們分,把他拐來的那姑娘一塊兒賣了。嘿嘿,如若是個模樣嬌美、**好捏的,老子先睡她幾天消消火再賣不遲……啊!臭婆娘,你打我做甚?!」
「應付老娘一個你都不夠力了,還想消哪門子火?混蛋!」媳婦大娘發火了。
「你都能看上那個小白臉相公,老子怎就不能搞搞那個女敕貨?!喂,住手,別打了,老子讓著你,你還蹬著鼻子上臉啦?!」
桑老太冷聲道,「按老規矩,馬車里的財物,誰先拿到算誰的,你們盡避鬧,我桑老太先取去。」
「那可不成!」、「沒這回事!」
粗漢和媳婦大娘雙雙沖將過來,急著要擠進馬車內。
可不是說笑的,這位俊俏相公用的東西可真真地好,身上袍子顏色雖樸素,料子可都是上等貨,尋常地方買不到。
再有,他那條腰帶上嵌著一顆鴿蛋大的黑曜石,真真價值連城啊!就連今夜煮茶的鐵壺也是老匠人手藝打造的,更別提那茶葉,清香溫潤,好喝得不得了,都不知他馬車里還藏多少好東西呢,怎可落人後?!
厚重的車簾子一掀,三人同時擠進,三聲淒厲的慘叫亦同時響起——
「眼楮!咱、咱的眼楮!」、「啊啊——老子的命根子啊!」、「臉!我的臉!」
車簾子掀開不過一息,三人「砰、砰、砰」地全數倒地,身上同時被取走一小部分東西,當真是小部分而已——
桑老太一雙眼珠子掉出,捂著兩個血淋淋的窟窿哀嚎。
粗漢胯間的整一副陽物被撕扯了去,夾著雙腿在地上痛滾。
媳婦大娘眼楮以下薄薄一張臉皮不見了,生生被撕剝下來。
哀嚎與尖叫聲實在太吵,南明烈額心一直作痛,此時更不痛快,一小縷金紅火流化作梭子形狀,颼地一下橫穿三人喉頸,同時劃斷三人聲帶。
……安靜多了。
他躍下馬車,落地無聲無息,靜靜欣賞這三人痛得滿地打滾、嚇得屁滾尿流,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的駭然表情。
嗜血的火獸得到喂養,稍稍解饑。
突然——
「萬幸啊萬幸!老道趕上了,好東西沒被搶了去啊!」
南明烈眉峰微凜。
沒想到有人闖進他以離火靈氣淨空之地,他竟後知後覺!
以不變應萬變,他佇守在馬車邊不動,那說話之人現身得極干脆,只聞樹葉沙沙作響,隨即一道灰溜溜身影從大樹上一躍而下。
是一名背著青色長劍、瘦得幾近皮包骨的灰袍老道人。
當真太瘦,老道人兩個眼窩深凹,顴骨和鼻梁尤其明顯,褐臉上皺紋不少,唇上八字胡和顎下的一小把山羊胡干枯得可以,須尾還微微焦鬈。
南明烈見對方脖頸探得老長,鼻子猛嗅,直直嗅到馬車這兒來。
老道人與他閃動異光的鳳目對上,還嘻皮笑臉咧開干癟癟的嘴——
「老道知道閣下藏著好酒啊,呵呵,如今酒在馬車內,沒被不相干的人奪了去,甚好甚好。」
……「不相干」的人?
那麼,他老道與他是相干的了?
南明烈瞳底火焰一竄,意味深長地直視老道人。
後者自顧自說完,從懷里模出一面約莫手掌大的銅鏡,鏡子感覺是很古老的對象,老道人一手持著,另一手置在嘴中咬破其中一指,以行雲流水之勢將指尖滲出的血畫在鏡面上,畫出一道收妖符。
「敕!如令清淨,大敕!」老道人手持銅鏡,雙臂置在額間,手指向上迅速結印,腳在原地用力地一踏再踏,借天公與地母之力,收妖!
黑色氣流猶如霧氣,從那三名惡人頭頂蒸騰般冒出,一縷接著一縷徐徐飛去,被收進以血畫符的古銅鏡中。
再去看桑老太、粗漢和媳婦大娘三人,三具軀體橫在地上,鮮血依舊淋灕,是死是活,像也沒誰在意。
這一邊,將妖鎖進鏡中,再收鏡入懷,老道人沉沉吐出口氣,嘆道——
「這三人是廢了,雖是妖靈作祟,附在人的身軀上為非作歹,但若非自個兒的心性偏離正道,給了妖邪霸佔的機會,想來也不致如此。所以啊,修仙或成魔皆在本心,將真元本心踩穩了,即便偏到海角天涯還是不離正道。」
老道人的話有些一語雙關,南明烈不接話,沉肩墜肘從容而立。
最後卻是老道人自個兒忍不住,竟涎著臉蹭近過來。
「如何?不相干的人全打發了,閣下那些藏酒能不能拿出來分分?」
南明烈靜望對方好一會兒,似作打量,終才進到馬車內。待躍出時,手中已多出兩大壇酒。
老道人見狀,倒三角眼瞬間發亮,眉毛和胡須都歡喜到飛翹起來似。
他迅捷接過其中一只酒壇,一**坐地,根本不管一旁還橫著三個生死未明的「不相干」的人,他拍破紅土泥封,酒香噴沖,眼淚也跟著噴出。
咕嚕咕嚕大飲一口,徐徐讓酒汁順喉而落,心燙胃暖,肝腸無比歡快。
「這是……竟是……地道的‘春遇滴’啊,非十年不能釀成,老道今生至此也才飲過小半壺,沒想到……沒想到懷里抱著滿滿一大壇,嗚……」太感動啊!
啪!另一壇酒的泥封亦被拍破。
老道兩眼發直了,頓了頓,腦袋僵直地轉向南明烈,死死瞪著……他手中的酒壇。
小心翼翼將「春遇滴」擱在一旁,老道出手如電,搶到南明烈手中那壇酒也不急著喝,而是把臉埋進壇子里拚命吸氣——吸氣——再吸氣——
「是……是‘聞三生’啊!嗚嗚嗚,咱就年輕時聞過那麼一次,都覺這輩子活得值了,沒想到還能再與此酒相逢,嗚嗚嗚,什麼朝聞道、夕死可矣,老道我抱酒在懷,嗅個三口,立刻沒命都覺圓,滿了。」老道真的哭了。
「他山道人若真沒命,那本王的那些藏酒可就無誰可贈、無酒友共飲了。」
南明烈淡然出聲,舉起長指細細扳數。「什麼‘國士無雙’、‘蜜蜜逢’、‘燕子歸’、‘一犁春雨’、‘不過五’……太多太多,本王一時也難記住,他山道人若得閑,倒可去本王私藏的窖庫里一游。」
那一個個道出的酒名,道得老道人感動的淚水又落一波。
「天南王朝的烈親王爺,您真有心了。」
「本王曾听說過,有心之人自是有緣之人,卻不知跟道長結這個緣,是善緣抑或孽緣?」
老道人寶貝地拍拍酒壇,呵呵笑——
「烈親王爺可把老道那個不成材的徒兒嚇得不輕,習了二十多年的凌虛太陰術一直沒大進展,還得靠一只山參精作橋搭線才勉強行得通,竟一夕之間突飛猛進,全是被王爺逼出來的能耐啊……他那日進到凌虛傳音過來,說王爺西行尋至,若老道這當師父的解決不了王爺的事,那得想想怎麼除魔嘍。」且還可能是他這輩子所見,能與力最為強大的大魔。
至于「除魔」是要除哪只「魔」,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