貶妻為妾 第十章
這一日,盛允楨在外院的大書房里溫完了書,便慢悠悠地往後院走。因為前一天沒睡好,所以白天也沒啥精神。誰知,他剛一走回院子,一道被刻意壓低的細柔聲音突然響起,「夫君,您回來啦?這是妾身親自給您炖的冰糖梨子,您要不要試一試?」
盛允楨被嚇得差點跳了起來,是誰敢在他的地盤上扮鬼?可轉頭一看,他卻怔住了,是虞靜姝,她在干嘛,為什麼說起話來變成這個樣子了?
虞靜姝見他終于肯正眼看向自己了,不由得十分高興,心想他果然還是喜歡說話溫柔又嗲氣的女子。見他一動也不動的,只知道痴痴地看著自己,虞靜姝心中竊喜,連忙邁著小碎步,端著盛了冰糖炖梨子的小托盤殷勤地湊上了上去,再一次拖慢了語調,柔情似水地說道︰「夫君,您嚐一嚐嘛,這冰糖梨子啊,妾身可是炖煮了好久、好久的呢。」
盛允楨打了幾個寒,再仔細看看今天的她,她舍棄了平時愛穿的淺色細棉布裙裳,竟盛妝打扮。只見她穿著茜紅的羅裙、月白色的上衣,腰間還系了條織錦的腰帶。好吧,雖然她這樣打扮也挺好看的,但他還是喜歡看到她平時那副清清爽爽的模樣。
「夫君?」虞靜姝見他久久不接過冰糖炖梨子,也不動,很是奇怪,伸長了脖子看著他,「夫君,您怎麼了?」
盛允楨終于回過神來,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雖然不知道她今天吃錯了什麼藥,但他還是決定讓她知道他還是喜歡原來的她,現在的她真是好做作、好假。可直接講會不會傷害她?盛允楨看看她,又看了看被她小心翼翼端在托盤里的那盅冰糖炖梨子,他突然計上心頭,再看看四周,嗯,很好,並沒有其他人在。
「這是什麼鬼?」盛允楨皴眉道︰「剛你說這是冰糖炖梨子?可你自個瞧瞧,這是冰糖炖梨子嗎?」
虞靜姝瞪大了眼楮看著他,半天都回不過神來。這是怎麼了,她炖的冰糖梨子有問題?可仔細看看,哪有什麼不妥?知道他喜歡吃她親手做的冰糖炖梨子,所以她就隔三岔五地做,他從來都是吃得連汁都不剩,今天這是怎麼了?
「你看看,這東西軟趴趴又灰撲撲的,哪像冰糖炖梨子,誰讓你拿這麼個東西來忽悠我的?快拿走、快拿走。」盛允楨垮著臉說道。
「這怎麼不是梨子了?」她嘟著嘴說道︰「和往常一般手法炖的,梨子削皮去芯,裹上上好的黃晶冰糖,再把削下來的梨皮包在梨瓣上,隔水炖,定要用文火炖上一個時辰左右,才能將梨肉炖得既軟糯又有些嚼頭。」
說著,虞靜姝又看了看炖盅里的冰糖炖梨子,疑惑地說道︰「你連嚐也沒嚐過,怎麼就知道這不是你素日里愛吃的冰糖炖梨子,莫不是在唬我的吧?我試試。」
盛允植听她說話的聲音與語速終于變得正常,這才松了口氣。可一看到她想要嘻嘻炖梨子的模樣,他馬上就著急了,這可是他最喜歡的冰糖炖梨子啊。他連忙奪過了炖盅,忙不迭地用瓷匙舀了一口炖梨子塞進了嘴里,他愜意地魅了魅眼楮。唔,就是這個味道,真好吃啊。
秋天正是梨子豐收的季節,他們盛家在百余里之外的滁州有幾個莊子,莊子里盛產上好的香水梨,個頭不大,卻十分清甜,而且汁水極豐富。
虞靜姝選了用香水梨來做炖梨子,梨子炖熟之後會有些微微的酸,需用質地上好的黃晶冰糖來同炖。她做出來的炖梨子既酥軟又有嚼頭,而且味道酸甜可口,簡直讓盛允楨簡直恨不得一日三餐地吃。
虞靜姝怔怔地看著他將一盅炖梨子給吃了個一干二淨,而且他連汁水都沒有錯過,全喝光了。她終于明白了,他這是在故意找麻煩吧?還沒吃的時候就嫌三嫌四的,一轉眼,吃得這麼干淨。
吃完了美味的冰糖炖梨子,又見她已經變得正常了起來,盛允楨心滿意足地將空空如也的炖盅放回托盤里,然後意猶未盡地問她,「還有嗎?」
「沒有了。」這個人簡直是莫名其妙好不好。虞靜姝白了他一眼,端了托盤就走。
盛允楨怔怔地看著她娉娉嫋嫋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花園里。
吃晚飯的時候,盛允楨和虞靜姝兩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盛府規矩大,但廚娘做出來的飯菜味道其實很一般,但配菜和擺盤是極精美的。往常虞靜姝會把晚飯的菜品當成書畫一般鑒賞,興趣來了,還會賦詩贊賞。可今日她為了扮斯文,所以不像往常那樣嘰嘰喳喳的,而是安安靜靜,小口小口地吃著。
盛允楨每吃上兩口就看看她,不知道她今天到底怎麼了,怎麼先是說話怪里怪氣的,然後現在好像還不開心?
其實府里的飯菜一向不好吃,可自從她進了門以後,總是時不時地根據菜品的擺盤而賦詩,或者即興講個小筆事、小笑話之類的。這麼一來,盛允楨也就覺得自家的飯菜還是有優點的,至少顏值高啊,而且看到她吃什麼都覺得香噴噴的樣子,他似乎也覺得府里的飯菜也不像往常那麼難吃了。
難道說,今天的飯菜得罪她了?盛允楨又看了看桌上擺著的菜品,不會啊,這幾道菜前些天還吃過。
越女灣盛產青螺,但螺肉少又容易堆沙,所以盛府廚娘往往會用青螺殼來當盛具。將五花肉剁碎,調味後捏成肉丸子,再塞進空的青螺殼里蒸熟,旁邊再擺一圈小青菜作裝飾。
別管這菜好不好吃,至少賣相是很好的。前幾天虞靜姝還引用唐朝夢得先生的望洞庭來稱贊這道菜,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里一青螺。
怎麼今天就不吭聲了呢?但仔細看看,她好像也沒有不高興啊。只是她好像上了妝?盛允楨頓時有些不高興,女子愛黛眉,這原本無可厚非,但她為什麼非要在用飯的時候上妝,這面上的脂粉也就罷了,唇上涂著的口脂吃多了對身體有益處嗎?啪,他把筷子重重地摔在了桌上,站起身,拂袖而去。
虞靜姝吃驚地看著盛允楨離開了花廳。他這是怎麼了?依照大戶人家的規矩,難道不應該食不言、寢不語的嗎?怎麼她倒是學足了規矩,他卻不快活了?虞靜姝咬了咬嘴唇,想起下午她送冰糖炖梨子給他的時候,他那一臉的驚詫以及後來的故意刁難,是她學得不夠好嗎?
虞靜姝不想看他的臉色,她想與他和和美美的,可是他卻一直待她冷冷淡淡。她為了他改變,終日盛妝打扮,不但學著秀秀氣氣地說話,邁著小碎步走路,還小口小口地吃飯,可他為什麼還變本加厲了?他到底想哪樣,可不可以直說?
眼淚在她的眼眶里直轉圈圈。出嫁那日,母親告誡她,兩個人成了親,就像上了同一條船,得兩個人共同使勁劃漿,船才能穩穩當當地乘風破浪。可光靠她一個人使勁又有什麼用?遲早有天會翻船的。
虞靜姝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再看看帕子,帕子被脂粉和口脂給染得紅的紅、紫的紫。她愣了一下,有些嫌棄自己,又想著他都已經離開了,那還裝什麼裝啊。于是她索
性倒了一點茶水在帕子上,然後用濕帕子把自己的臉給擦得干干淨淨,這才重新端起了飯碗,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
哎,飯菜好難吃啊。以前因為有他陪著她一塊吃飯,而她又為了博他一笑,要嘛根據菜品擺飾,即興編個有趣的小筆事出來,要嘛就胡亂引詩一首……反正總會逗得他微笑,有時她故意偏得太離譜了,他還會一本正經地糾正。所以對虞靜姝來說,每一天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和他一起吃晚飯的時候了。
可是他這麼氣沖沖地走了,她還有必要挖空心思地編故事嗎,還留在這吃什麼,本來就很難吃的好不好。
虞靜姝胡亂吃了幾口飯,沒了胃口,更沒了心思,索性召了侍女過來收拾,她也回了房。
一回到房里,虞靜姝就更郁悶了。說起來,她嫁給他都已經好一段時間了。除了洞房的那一天之外,他一直都沒有踫過她,按說洞房那天晚上,他也……可為什麼後來他就不肯踫她了呢?
她也曾大著膽子暗示過他,但他不置可否,還總是拖拖拉拉的。有時說要再去小書房做功課,有時又說要去外院拿個什麼東西,或者自己擺了盤棋說要解棋什麼,讓她先睡。反正到了最後,他總能找到各種藉口搪塞她,等到她睡熟了再回來,第二天一早,她還沒完全清醒,他就起身離開了。
一想到這里,虞靜姝就覺得這日子簡直沒法過去下了。以前她還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其實他是喜歡她的,只是他不自知而已。可現在,他不但不願意親近她,連好臉色也不給她。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原本對她有好感的他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虞靜姝憂心忡忡地坐到了美人榻上,順手拿起了針線活,有一針、沒一針地繡著。腦子里卻想著,她今年剛滿十六歲,嫁給他尚不足三個月,難道說,以後一輩子都要與他相敬如冰?
執針捻線的動作突然一頓,她咬了咬下唇,暗道這樣下去當然不能,她可不願意在如花一般的年紀里讓自己過得好似削了發的尼姑那樣心如槁木。而且虞靜姝篤定自己的猜測不會錯,盛允楨是喜歡她的,可能是因為別的緣故,他才會這樣待她。
這一夜,盛允楨果然也如往常那樣,命侍女帶了個話給她,只說讓她先睡,他要看書。雖然已經預料到他今天肯定也會找理由不回來,但虞靜姝還是有些難過,她忍不住將那塊未繡完的針線抱在懷里,眼淚一下子就順著面龐淌了下來。
侍女還站在外頭等著她的首肯,見她遲遲不答,不由得怯怯地喊了聲︰「少夫人?」
虞靜姝死死地忍住了啜泣聲,解嘲似的說道︰「好了,我知道了。方才想要找團珍珠色的銀絲,不想怎麼也找不著,所以沒吱聲,你下去吧。不,你傳句話給公子,叫他、叫他早些歇了吧,讀書固然重要,可身體更重要。」
侍女領命而去。
外頭變得一片寂靜,虞靜姝終于小小聲地哭了起來,直到哭到眼皮子發腫,她才放下了針線,自顧自地去洗漱了,上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