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心的距離 第三話 還債
育幼院的活動圓滿落幕了,募得的款項,竟是往年數字加個零再翻上兩倍,她自己本身也貢獻了一些私人物品,說是往年廠商贊助、有些則是自身代言的名牌精品,她用不到,留在身邊也佔空間,索性一道提出來,權當拋磚引玉。
媒體風聞而來,以丁又寧自身的名氣與號召力,單單她那群死忠影迷瘋狂搶標的狠勁,就足夠掀一波義賣高潮。
他並沒有要求她必須做到這種程度,活動流程是她自行與院方協商,他不清楚細節,但想也知道院方難得能請到這種高知名度的大明星,自是奉為上賓,不敢作過多要求,但她全程參與,粉絲們能握到她的手,由她手中接過義賣品,再高的義賣債都不覺肉痛。
諸如她在某某戲中穿過的衣服、戴過的配件,都是熱門搶標物,連一管用過的護唇膏都搶著標,這世界是怎麼了?
他簡直不可思議。
他承認他完全無法理解那種死忠粉的腦部構造、以及握完手後暈陶陶嚷著「我不要洗手了」的心情……
有人要求她重現當年甫出道時主唱的電影配樂,在當時,啼聲初試,一曲「年華」可是教各界驚艷了一把,驚為天籟,一曲成名。
那時,她並非該片主角,只是客串了十來分鐘的演出,卻反倒因悠婉美聲而教眾人注意到她,進而正式踏入演藝圈。
跌破眾人眼鏡的是,她沒往歌壇發展,反而是專心朝影壇深耕,封嗓不曾再唱過。
她笑答︰「我今天是錢嫂,一切向錢看齊,這位善眾,你要花多少錢買我?」
一曲十萬價,她開了金嗓。
他沉目,細細傾听。
跌跌撞撞,譜一頁年少輕狂
向世界宣告,我來過,我活過,我愛過痛過傷過笑著流淚哭一場
在你心上刻我的名,在你眼瞳映入我此刻最美麗的模樣
不枉青春,不負年華……
她的嗓音很干淨,清亮舒服,幽微的情感處理,婉約細膩,動人心弦,一字一句,旋律轉折自然而不造作,他不是專業樂評,只是純粹覺得,她的歌聲有感情,至少是能唱到他心底深處,產生共鳴。
他想,或許並非身處紙醉金迷的演藝圈,皆是徒具華麗外衣,活在物欲、掌聲的虛榮之中。
她能唱、能演,讓他看見,她是用真心,燃燒著生命的熱忱在她的舞台上。
這一日,他看見了聚光燈下,另一面不一樣的丁又寧。
可以急公好義,為善不落人後;可以不失赤子純真,與孩子玩成一片;可以熱情隨和,與影迷互動;可以玲瓏世故,與前來采訪的媒體交涉,打點好關系;可以一手撐起場子,讓活動圓滿落幕……
她真的,很不簡單。藺韶華很少打心底認同一個人,但他不得不說,丁又寧確實是有幾分真本事,並非只是機運佳,一炮而紅,從此星途順遂。
募款活動結束後,一日下班前,收到她的訊息。
晚上有空嗎?準備還債了。
好吧,該來的還是要來。他已經有心理準備,要被狠狠敲詐。
她不僅出錢還出力,中肯點說,無諭她做出多過分的要求,都是應該的。
她要的報酬,自然不會是錢,比身家財產,片酬進帳千萬的人?去敲一個窮會計師的竹杠,有什麼意趣?
來就知道了,放心,不會賣了你。
晚上六點,我去接你。事務所?還是你家?
他看完訊息,想了下,回︰「我家。」
她應了聲好,不忘補上一句︰「穿著簡單就好。」
簡單?是什麼樣的簡單法?思緒瞬間歪了一下。
都是霓霓,那天募款活動結束,整理場地時,對他胡扯了一堆瞎話——「我覺得,丁又寧好像對你有意思耶。」
他差點手滑,摔了盆栽。「你胡說什麼!」
「哪有胡說?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她動不動就傳訊息給你;到哪里看到稀奇的玩意兒都不忘給你帶一份回來;你一句話,她就二話不說,出錢出力來幫忙;雖然你對她態度總是淡淡的,但你自己看,她每次看你時,笑容有多美,別人有嗎?」
「……你想太多了。」今天之前,他們都大半年沒見了。
雖然不以為霓霓的話有什麼可信度,但偶爾腦袋空閑時,還是會不期然冒出來困擾他一下,像是咒語般,甩月兌不掉。
下班後,他特意回家洗了澡,換上輕便的休閑服,想起什麼,又打開抽屜,取出靜置在里頭那管替責。
她當時拍賣這管護唇膏,得標者如無意外,原本應該是一名中年男子,但……那人看丁又寧的眼光太猥瑣,她自身或許並不介意,但那種間接接吻的意yin想象縈繞不去,他不會形容,總之感覺不太舒服。
當下沖動,便出面標下這管她用過的唇膏。反正他本來每個月都會固定提款,沒多大差別,後來活動結束,後續事情太多,一忙就忘了還給她。
我到了。
手機訊息聲響起,他看完,順手將護唇膏收進口袋,拎了件擋風薄外套出門。
丁又寧將車停在離大樓外一段距離,見他下樓來,微微降下車窗,示意他走過來。
上車後,丁又寧拿下墨鏡,上下掃了他幾眼,點頭對他的衣著表示滿意。「不錯,很休閑。」
她揚笑,顯然心情不錯。「待會你就知道了。」
那表情,會讓他聯想到做壞事的小朋友,標準的偷腥貓兒,害他腦中開始了一連串月兌軌想象……
丁又寧將車駛近某大夜市附近臨停,交代他︰「去幫我買咸酥雞,第三排數來第五攤的那間,我要魷魚、四季豆和雞脖子,其他隨便你挑。再加一杯珍女乃,半糖少冰。」
「……」直接點餐來著?敢情他今天是來當外送小弟的?
藺韶華認分地下車替她跑腿,買來一大包咸酥雞,外加大杯珍珠女乃茶。
她接著將車駛向附近運動場,熄火降下車窗,就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快點,咸酥雞就是要趁熱吃。」
「你身材不要了?」這麼一大包,外加高熱量飲品,吃完大概得肥三公斤。
丁又寧埋怨地瞋他一眼。「美食當前,別說這麼殺風景的話。」
「……」算了,忠言總是逆耳。
「這家很好吃喔!我小時候很喜歡,但我爹地說是垃圾食物,不準我吃,大概半年才恩赦一次。」
看她吃得那麼滿足開心,連眼都笑眯了,彷佛這就是天大的幸福。
真有這麼好吃?他嘗試地叉了塊百頁豆腐入口。
還好,不難吃,月兌油工夫還不錯,沒有預期的滿嘴油腮,但也不到人間美味的地步,她拍片到處跑,應該吃盡鎊國美食,還會在意小小一包平民小吃?
「他不準你吃,你就不會偷偷吃嗎?」都幾歲了。
「那怎麼可以!」瞪了他一眼。「爹地說不可以的事情,不能做,不行惹他生氣。」不管他有沒有看到、會不會知道。
誰會知道,家喻戶曉的影視紅星,在家居然是個乖巧小女孩,對長輩的話不敢達逆。
「你們父女感情很好。」想必給了足夠的愛與寵,才能讓她對父親,充滿愛與敬。
「對呀。」一包咸酥雞吃到快見底,開始分贓。「雞皮給你,我要啃玉米。」
分食完畢,她滿足地愈在椅背上。「好飽。」
藺韶華動手收拾殘局,愈收愈疑惑。「你只是要找我來陪你吃個咸酥雞?」
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基本上,如果叫我經紀人買,他第一個掐死我,這是違禁品,請幫我保密。我身邊的朋友也都是圈內人居多,這種東西太萬惡,他們是敬而遠之的,我已經兩年沒吃了。」她說得好可憐。
真慘,連想吃個咸酥雞都找不到伴。
「休息一下,待會陪我打球消耗熱量。」享受完美食,總要認命運動,這才是保持身材的不二法門。
「我以為,你們減肥的方式有很多。」千奇百怪什麼都有,情願催吐、吃減肥藥、在胃里放水球、上美容診所抽脂等等,花大錢把身體搞壞,就是絕對不會想到最基本的運動。
丁又寧瞋笑。「你到底對藝人的印象有多差!」
不可否認,他說的那些情況確寶存在,但她一樣都沒試過。
稍事休息後,她由車後座撈起藍球。「走了,打球去!」
丁又寧沒晃點他,她真的會打藍球,而且三分球投得有模有樣。
她說,這是從小就養成的習慣,以前都是跟她表叔一起打球,現在都步入中年了,不好再摧殘人家一把老骨頭。
沒說出口的是,叔前幾天閃到腰,爹地在一旁表現得特別安靜,一聲不吭,于是她想,叔的運動量應該是很夠了。
她體力超乎藺韶華想象的好,打了兩個小時的球不喊累,中場休息時,他去買兩瓶連動飲料回來,她席地而坐,喝完水直接往地上仰躺,一點明星架子都沒有。
「今天汗流得好痛快。下次再跟你介紹我另一道口袋美食,有家豆花超好吃。」
還有下次?他就知道這筆債沒那麼容易還。
丁又寧雙手枕在腦後,仰望黑壓壓的天空。「城市光害好嚴重,看不到星星。」
藺韶華坐在她身旁,俯視她。「你不是看過北海道的星星了。」
上個月她去日本,拍了一片星空回傳給他看。
說到這個,她一眼望來。「你為什麼都不回我?」
「你不是在寫日記?」他以為她只是抒發情緒用,需要回嗎?
「……」她一怔,低低笑出聲。「沒事,你說的對。」
這年頭,不解風情的木頭都快絕跡了,居然還讓她找到一根。
「那家育幼院,跟你有什麼關系?」居然能勞他開金口請托她。
「我養母在那里工作,我小時候,也在那里待過一段時間。」對上她微訝的眼神,他一笑置之,神情釋然。「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般幸連,生來便在幸福完滿的家庭中,倍受呵寵地長大。我也只在那里待一年而已,後來就被我養父母收養,他們對我很好、很照顧,平平順順也就長這麼大了。」
「我懂。」雖然他說得雲淡風輕,但怎麼可能真的會沒事?自己的父母,偶爾耍任性、闖點小禍都沒關系,可畢竟不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家,總會想著,不能造成他們過多的困擾,這一切不是理所當然,心境,又怎會真正開闊。
想來他也挺不容易,沒有家庭的後援,一人只身在外,求學期間真遇上什麼困難,也決計不會向家里頭開口求助,出社會後創業,自己一步步從無到有,開了這間會計師事務所,業務穩定些,便想著將剛畢業、找不到理想工作的妹妹放到身邊來照顧。
不用他說,她隨便也能推敲出個梗概。
藺韶華訝笑。「你怎麼會懂?」她不曾寄人籬下,怎能懂?
丁又寧沒多作解釋,淡淡地轉移話題。「所以薇霓是你養母的女兒?」
「這女孩挺可愛,我喜歡她。」單純直率,甜美討喜,萬幸是個甜姊兒,不是麻煩包,不然估計藺韶華再辛苦,還是會把責任攪上身。
「她要听到你這樣說,八成開心死了。」
「下次伴手禮也算她一份好了。」
「你不要破費,那些東西我也用不到。」一些吃的,都讓事務所同仁分著吃了,紀念品什麼的,堆在那兒也不知能干麼。
丁又寧沒回,休息夠了,抄起球,躍坐起身,運球朝前方藍框射藍,進球了,回頭朝他比了個勝利手勢,笑顏燦燦,自然而不造作,粉女敕女敕的頰腮泛著運動過後的彤雲,肌膚透出的,是白里透紅的健康色澤,而不是追求病態的白皙。
那瞬間,心房一陣評然,竟覺得……這樣充滿活力的丁又寧,極美。
他當下警醒,自律地移開目光,壓下那一瞬,不該產生的微妙悸動。
這事,莫名地成了慣性模式。
約莫每周一次,剛開始,就是一道道挖出口袋名單里的美食,要他去買來一同分享,再一起連動消耗熱量一很正派的那種連動。
于是他知道,就算是美麗高貴的女星,也是會吃臭豆腐的。
到後來,有時她來,會直接帶上點心。
「你幫我吃一半,這條吃完,我大概會肥死。」一條餡料肥滿的芋泥卷,吃完明天都不敢站上體重計了。
兩人就在車里,瓜分掉食物,聊聊近期的工作、生活,閑雜瑣事、天南地北什麼都聊,然後夜深各自返家。
她工作時間不固定,有時收工,在樓下傳訊息給他的時候,都已經晚上十一點,是他準備就寢的時間。
她看起來很累,等他下樓的期間,撐不住眼皮打了一小會兒噸,他看見了。
坐進副駕,她睜眼,看見他,揚起那記他所熟悉的、依舊精神抖擻的美麗笑顏。
「我跟你說,今天好累,練歌練到聲音都啞了。」
有一回,他不經意提起,問她為什麼沒再開口唱歌?他覺得,她唱得很好听,水準不輸給現下歌壇女星。
「只是覺得,要做就專心做好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又是演戲,又是唱歌’哪邊都無法全力以赴、哪邊都無法有最完美的表現,她會覺得對不起喜歡她的粉絲。
接著反問︰「你喜歡听我唱歌?」
「是還不錯。」至少覺得挺順耳。
她笑了笑。「好啊,有機會的話,我唱給你听。」
跟經紀人提了下意向,上個月,便幫她爭取到一部偶像劇的插曲演唱機會。
沒想到她真的再開金嗓,他得知後說︰「我很期待。」
「這只是牛刀小試啦,我希望有一天,能真正籌備一張層于我的專輯,送給你。」這才能真正證明,她能唱,她會唱。
所以除了平日的工作量,她現在還得再挪出時間練唱,每天把自己搞得疲累不堪,他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的嘴快,這妮子凡事認真求好的敬業精神,他算是了解透澈了,—旦要做,她就要做到最好,絕不會容許自己因循苟且,得過且過。
所以他不懂——「為什麼不回去休息?」都那麼累了,收工後最想做的,應該是回家洗個熱水澡,躺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好好休息才是,還跑來找他做什麼?
丁又寧靜默了下,瞅視他的眼神,竟有一絲埋怨。
「怎麼了嗎?」被她看得一臉莫名,他說錯什麼了?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她真要找,會沒有朋友作陪嗎?如此密集邀約同一人,他真不懂背後的含意?
「……」那雙定定凝注的美目,瞧得他無言以對。
詭異的寂靜中,似有若無的曖昧氛圍,隱隱浮動在彼此之間。
霓霓告訴他,育幼院募款活動那天,丁又寧曾向她探問︰「你哥哥目前有沒有女朋友或屬意的對象?」
最初,他確實沒多想,但一次又一次,她總是帶著笑前來,與他分享美食、分享工作、分享生活、分享心情;她工作再忙再累,時間再晚?都要繞道過來找他,看他一眼,說上幾句話,他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年,要說不懂她在做什麼,那是裝蒜。
可她這般毫不迂回、坦率表態,也完全出乎他意料,直球殺得他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回應。
「不是還債。」如果他是抱持這樣的想法,不得不應她邀約的話,那她覺得自己該說清楚。「育幼院那件事,本來就是我願意做的,沒有條件交換,約你就單純只是喜歡跟你相處的感覺,你若不願意可以拒絕,不勉強。」
「……」他喜不喜歡?
藺韶華一時也說不上來,但至少是不排斥的,與她相處,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勉為其難,否則也不會一次又一次,她約、他也沒第二種想法,順理成章應了。
「你想要什麼?」
丁又寧訝然失笑。「當然是跟你在一起啊。」
制造機會親近他、一次次主動來找他、讓他有機會更進一步認識她、了解她、爭取他的好感,不是想在一起,難道是閑來沒事挑戰自己的魅力值嗎?
「我們不——」
沒等他將話完成,她先一步截去話尾︰「你不用現在就回答我,先認真考慮一下,我好累,要回去休息了。」
下一刻,他被趕下車了。
這是什麼情形?
她知道,他會拒絕,所以根本沒預備要听他的回答。
他也知道,如果要他說,他根本不可能有第二個答案,這件事沒有他選擇的空間一或許有,但他不敢去想,不敢去踫觸,心靈深處,那道隱隱的禁忌,與疼楚。
不能踫,也沒有勇氣去踫。
但是——她說,想在一起——堅定含情的眼神,說想與他在一起。
在一起,然後呢?
然後她還有她的演藝事業、還有外在環境的諸多考慮、還有一嚴總。
初見那一日,她身無分文,第一個想找的人,是嚴總。
並非特意關注,只是觀察入微的本性使然,留意到她拿的是男用皮夾,打開時有瞄到上頭的證件。
若是一般的備用錢包便罷,但那是放置重要證件的隨身皮夾,一個男人,會任意將貼身之物給她,關系必定非比尋常,不是極親密的對象,不可能。
他當時,心下已有幾分了然。
後來薇霓這瘋狂追星族,搜集太多與她相關的剪報,不熟悉演藝圈八卦的他,免不了被強迫推銷了些資訊,更證實了他的猜測。
數年前,她剛出道時,就已盛傳被包養。
從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女敕小女生,到今天穩坐一線女星寶座,星途順遂,免不了傳幾句後頭有金主撐腰之類的小話,加上她拍的第一部電影,贊助商名單內有嚴氏集團插足,一度有人目睹她與嚴總同進同出,入住嚴家私人居所……被嚴君臨包養的謠傳,一度甚囂塵上。
雖然後來,她公開房屋權狀,澄清她是住嚴總樓上,並非外傳的包養同居。
她的回應,從來不變︰「他是一個我很尊敬的長輩。」
听起來,就是標準官方式回答,哪能真正堵了大眾的嘴。但由于一直沒有責質證據,這則八卦,至今依舊是八卦,未獲證實。
然而,她卻對他說,想在一起。
他不會傻到認為,點了頭,結局就是跟她牽手走到最後。
這樣的在一起,是一晌貪歡,無法善終。
他想不想、要不要,其實一從來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