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敵枕邊睡 第十九章
第七章
說是變態其實不然,犯人是日本人,叫佐藤一朗,今年三十五歲,父親不詳,母親是京都藝伎,她自幼在流花塢長大,學了一手化妝的好技術。
流花塢是一間藝伎館,早年還頗受歡迎,但隨著藝伎文化逐漸沒落,生意也一落千丈,因此在十年前關門了。
佐藤一朗一出生就有兩種性別,意即陰陽人,幼時男性器官較明顯,因此母親把她當男孩子養,她並不知道自己身體的秘密,可她一直更喜歡跟女孩子玩,喜歡一般人覺得女孩子才喜歡的事物,有時候會在家偷偷穿母親的衣服。
十四歲那年,初經來了,佐藤一朗一開始有些驚慌失措,想著自己是不是生了怪病快要死了,趕緊跑去檢查,才被告知說同時擁有男生與女生的性征。
從那一年起,她的胸部慢慢地隆起,為了不被其他人發現,只能穿束胸遮掩、換體育服也是去別的地方換,但她一直很不滿,想要以女人形象面對大眾的越來越強烈,她決定做變性手術。
于是她開始打工存錢,也順利切掉了礙眼的東西,她安排著未來,做了一長串的計劃,在她三十歲以前都照著她的計劃發展,一帆風順得有如神助,她以佐藤一子之名成為了知名的魔術師。
一切的改變在她三十一歲那年。
自視甚高的佐藤一朗有點狂妄,她不相信東方人之中還有手法高于她的女性魔術師,所以她信心滿滿的想去踢館……
「你是魔術師?」一直在一旁听的安姬插口。
怎麼一點氣勢也沒有,卸了妝的膚色臘黃臘黃的,再穿得邋遢些便像個拾荒婦,往人群里一放就是個路人甲,平淡的毫無特別之處。
這樣的人居然謀劃了一連串奪命計劃,先在荼水里下藥,又懂得用引蛇香將毒蛇引進屋里,甚至想到把一枚小型的定時炸彈埋在花盆里,時間一到就會爆開。
這一次的爆炸並未造成太慘烈的傷亡,被波及的傷員因搶救得宜而保住性命,配合復健終能痊愈,不幸的是仍有一名老婦因心髒病發而死亡。
也因為這次的事件,安姬接下來的行程全部取消,就等刑清霆的傷勢穩定便要搭機返台。「呵呵……在你出現之前,我是全亞洲最優秀的表演型魔術師,以舞台式的魔術得到觀眾的喜愛,櫻花凋謝的方式我不知用了幾次,觀眾每次都能感動地淚流滿面,他們說這不是魔術,而是精采絕倫的舞台劇,可是你一出現……」馬上如旋風似的奪走所有人的心,底下的觀眾都看直了眼,直呼這才是絕無僅有的魔術,他們聞得到櫻花香氣,感覺得到迎面而來的悲傷和冷冽氣息。
盡避如此,因為童玉姬的演出一年只有一次,而且只在日本表演三場,因此她的魔術表演依舊能照常舉行,甚至受了童玉姬的影響,她的舞台式魔術反而受到熱烈的歡迎,只不過兩極化的評論也隨之而來。
明明是她先開始在表演中加入櫻花的場景,卻被批評為模仿,還被說仿得不倫不類,櫻花是死的,沒有靈氣,也不夠唯美,缺乏故事張力。
憑什麼?憑什麼她要成為別人的踏腳石,還招來惡意的攻訐,童玉姬過人的美貌也成了話題,也常被拿來和她做比較,而她總是被嘲笑的那個,甚至有人說她丑得像男人。
擁有兩種性別是她願意的嗎?你已經盡量改變錯誤,不眠不休的打工賺錢,切除男性象征全心當個女人,她還化妝、穿女裝,打扮得像個女人,言行舉止也與女子如出一轍,一上了妝根本難分雌雄。
只是一開口說話,粗啞的嗓音就會泄露了過往的曾經,她扮得再像也掩藏不了一半的男人身分。
「我沒看過你的表演,但我的演出應該不會搶了你的飯碗,我一年只辦一次巡回表演,為期一個月,日本最多停留三天,你有十一個月的時間大賺日幣,我和你應該沒有沖突。」
為何她還會心生不滿呢?
安姬無法理解這個人的心態,同樣是魔術表演,她並未造成她的利益損失,說不定因為她的因素還能大賺一票,既是得利者又怎麼能滿心怨慰,怪罪她搶了她的鋒頭。
賺錢是各憑本事,佐藤一朗用的是道具輔佐,她是真的拿命去拚,要使出魔法得消耗不少靈力,而她累積的能量只夠用一個月,過後就會精疲力盡,要好久才能養回來,因此她大賺各國鈔票是她應得的報酬,誰也眼紅不了。
「並不沖突?」佐藤一朗聲音低啞的桀桀怪笑,兩眼如淬了毒般死命盯著眼前容貌嬌美的女子。
「難道我擋了你的財路?」對旁人的事漠不關心的安姬只在意她培育的植物,對人性了解不夠透澈,若非發生了這件差點要命的事,她根本不曉得世上有佐藤一朗這個人。
「財路?」她又怪笑幾聲,被縛住的雙手左右揮動,「你毀掉的是我的一生,一生呀!你怎麼還能像無事人一般的嘲笑我,用最膚淺的金錢來羞辱我的——」
「我毀了你的一生?」她以前根本沒見過她,如何毀?
長發披肩的佐藤一朗抬頭,露出似男又似女的面孔。「還記得那一年的東京鐵塔嗎?你竄起的第二年,穿著女忍者的衣服從天而降,隨手甩出一排的流星鏢……」她像陷在回憶中,表情時而懷念,時而猙獰。
「我的流星鏢射到你?」不可能啊,事後工作人員有回收,特制的三角流星鏢並未丟失。
「閉嘴!我還沒說完你打什麼岔,沒教養。」佐藤一朗突然上身往前一沖,做出威嚇神情。
「好,你請說。」安姬從善如流的擺手,她知道佐藤一朗傷不了她,因為她們之間多了一道鐵欄。
沒錯,佐藤一朗在拘留室,不是市立警察局,而是在西雅圖郊區的一間小小分局,全部的警察加起來不到五人,其中一名是滿臉絡腮胡,看起來像忘了刮胡子的狼人。
佐藤一朗又退回角落坐下,「那年是煙火節,在表演末了,你說要帶給觀眾一份禮物,然後將幾萬名觀眾集體催眠,用著柔美的聲音,讓我們回想此生經歷過最美好的一件事……」想了一下,安姬點頭。「我記得有這件事,當時所有人都在笑,眼中的喜悅騙不了人,他們喜歡我的禮物。」
「是的,我也喜歡,等你說‘醒來,煙火結束了’之後,我暈陶陶的清醒,旁邊的人興奮地說他夢到了什麼,接著問我剛才作了什麼好夢,我因為太過放松,竟不小心透露出我以前是個男人的事實……」
那一刻,她想死的念頭都有了。
剛巧那人認得她,當下雖然沒說什麼,事後卻把這段話傳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從那天起,每個人都把她當最奇特的景象看,還有人對她指指點點,心懷偏見的口出惡言,罵她是人妖,很惡心。
更甚者,她走在路上還有人會一臉蔑視地朝她吐口水,用腳踹她,說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話,讓她的自尊心遍體鱗傷。
不論她走到哪里,都覺得有人在看她,在她背後眼神輕蔑的竊竊私語,街頭出現羞辱她的涂鴉,她的家門口時常被擺放不明穢物,還有死貓、死狗、死老鼠。
她不敢再出門,整天鎖在屋里,經紀人來也不開,她徹底把自己孤立起來。
幾年後,她收到友人寄來的童玉姬現場表演的光盤,那時已消得不成人樣的她看著影片中依舊光采四射的童玉姬,心中的恨意油然而生,她落到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全是童玉姬害的,她要報復——「啊,那真糟糕。」安姬點點頭,換成是她肯定也會躲起來。
「是很糟糕,我成了別人眼中的怪物,他們避開我、厭惡我,把我當細菌一樣的嫌棄,你說我的一生是不是被你毀了??」佐藤一朗此時的語氣很正常,像在和友人聊天。
安姬托著腮,眼露沉思,「雖然變性人遭遇歧視的事情還需要很多努力才能消除,但各國都有表現杰出的變性藝人,他們坦然接受外界異樣的眼光,從無數的打擊中找到自己的定位,肯定自己。
「所以你的話我並不認同,你的一生不是毀在我手中,而是你自己毀了自己,因為你接受不了自己的不完美,便把無法彌補的缺憾投射在別人身上,怪別人比坦誠面對容易,你在找一個替死鬼,把對自己的怨恨全丟給他,這樣你才能得到救贖。」自個兒承受不住從雲端跌落的境遇,才要找到出口傾倒憤怒,她不過是倒霉被挑上。
「胡說!胡說!你怎麼不去死?因為有你的存在,我的人生全毀了,全毀了……你是魔鬼——」突然發狂的佐藤一朗一次又一次用身體撞向鐵欄桿。
安姬走上前,與她距離不到十公分,語氣平靜地說︰「不,我不是魔鬼,是妖精,專門捉弄人的妖精,你看我的耳朵,是尖的,還會前後扇呀扇。」
說著,她那對人類的耳朵忽地拉長,左搨右搨的玩耍了一會,又縮回原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