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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門遺珠 第五章 順利除籍

作者︰千尋

徐宥善更加堅定追求仕途的決心了,因為他們想盡辦法都無法達成的事,侯一燦輕飄飄兩句「關雨涵犯下誅九族的大罪,把人交出來」,就搞定了。

九族的範圍當然包括丈夫,這頂大帽子壓下來,徐國儒膽顫心驚,飛快擠出理由,說他早在兩個月前寫下休書,只因關雨涵重病,他心存善念,沒把她趕出家門,誰知道竟會危害家門。

侯一燦覺得這話實在太瞎,但他並未戳破。

徐宥慈、徐宥善配合演戲,口口聲聲喊爹,求他別狠心把娘交出去。

兩人一喊,徐國儒這才想起這兩個孩子也在九族的範疇內,又見侯一燦的目光在他們身上瞄來瞄去,他嚇得兩腿發軟,為求自保,他大聲疾呼兩人不是自己的親生子,還指天誓日的要滴血認親,非要把和關雨涵的關系切得干干淨淨。

就這樣,徐宥慈、徐宥善順利除籍,拿著徐國儒的親筆證明,到府衙辦理改姓,登錄在籍,為著日後行走方便,在關宥慈的請托下,侯一燦順手幫忙,將阿默登記在關氏名下,取名關宥默。

阿默沒有矯情,也沒有感激不盡,只是點頭應下,好像這麼做才算合理,大方的程度讓侯一燦訝異卻沒置喙,不管怎樣,這對姊弟能有個人在旁邊照應,總是好事。

侯一燦好人做到底,處理好戶籍事宜後還幫著買下厚棺及馬車。

關宥善堅持把娘親葬在京城,理由?不知!別看他年紀小,行事卻是自有主張,和他姊姊一個樣,滿腦子主意。

這日天氣晴朗,宜出門,侯一燦領著關家三人到蘇裴禮的學堂里告別。

見著蘇裴禮,三人並肩站立,關宥善雙手高舉,把幾張地契呈上,那是徐家大宅以及母親置辦的三十畝田地。

蘇裴禮猶豫,對旁人而言,這是份相當豐厚的禮物,但對蘇家來說微不足道,重點是收下這份禮,勢必與徐家交惡。

他和徐國儒並無深交,雖說兩人都是舉子,卻不是在同一個層級上,但終歸是鄉親一場,他不想把事做絕。

「娘一向樂善好施,濟州有多少貧戶都受過娘的濟助,這些就當是娘捐的,用來擴建學堂也好,賣掉土地,資助更多貧童進學也行,總是為濟州盡一點棉薄之力。」關宥慈道。

當今皇上勤政,百姓富足,肚子吃飽,就有多余的心思想其它的。

哪個父母不盼望孩子光宗耀祖?在衣食富足之余,越來越多的百姓希望孩子向學,于是各地的書院紛紛開設,而教出三個少年進士的蘇裴禮自然是家長心之所向。

關宥慈的話說得蘇裴禮心動,書院確實早已人滿為患。

「我收下後,你們的父親弟妹怎麼辦?」

蘇裴禮的問話讓兩人一時語塞。

沒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只有不是的兒女,長輩錯得再大,晚輩也只有受著的分,但是……關宥慈不服,她撩開瀏海,露出額頭的紗布。

德言容功,身為女子,容貌何其重要,為錢財毀去女兒容貌的男人,還能稱做父親嗎?

她尚未開口,蘇裴禮已然知錯,但她還是要表明態度,「徐老爺親口對侯公子表明我們不是他的親生子,恨不得滴血認親,早點把我們送進牢獄,試問,父不慈,子何孝?」

蘇裴禮喟然,小丫頭沒說錯,所謂父親,會舍身喂虎,為孩子擋災避難,怎能為求活命,親手將孩送入虎口?他收下契書,誠心認錯,「是老夫迂腐了,待新學堂建好,老夫將為關夫人立身塑像,讓就學的莘莘學子感念關夫人的恩德。」

聞言,關宥慈、關宥善鼻酸,母親從未想過名利之爭,豈知身後他們這番舉動能為母親爭得薄名,兩人攜手跪下,關宥默見狀也跟著跪下,三人叩首。

關宥善真誠地道︰「弟子感激先生為母親揚善名,感激先生為弟子啟蒙,感激先生對弟子的指導及所做一切,大恩無以回報,唯待他日功名加身,為先生爭光。」

「好好,快起來,你們都是好孩子,往後出門在外要相持相助,知否?」蘇裴禮動容,這樣的孩子,怎會遭遇這樣的父親?

「是。」三人齊聲應和。

關宥慈看看哥哥,再看看弟弟,有家人支持,她的每一步,必定走得穩、走得堅定。

「宥默,你年紀最大,看事周全,弟弟妹妹全仗你了。」蘇裴禮叮嚀道。

關宥默點點頭,眼神透出堅毅。

「宥善,你要記得拿著老夫的名帖去找柳夫子,他頗有幾分能耐,你若能拜在他名下,是你的福氣。」

柳夫子雖然有幾分勢利,但他那雙眼楮看人比誰都精準,能被他挑中,必是上上之才,他定將傾盡全力教導,好在科考中奪魁,雖然他的目的是替他的寒舍書院打響名號,招牌越亮,學費可以收得越嚇人,但能被他看上,悉心教導,對關宥善是好事一樁。

「宥善會的。」

「很好,老夫就在這里等著,等你們兄妹功成名就,共飲一杯。」

三人深深一揖,這才告辭。

侯一燦領著幾人,一起離開濟州。

兩日後,一行人在皖縣分手,侯一燦要繼續往北,前往收購的最後一站,關宥慈兄妹要往南,朝京城方向走。

臨別在即,關宥慈對侯一燦鄭重地說道︰「我會依約前往同文齋。」

看她板著小臉,侯一燦忍不住好笑,多大的孩子,人生有必要搞得這麼嚴肅嗎?「行啦,我知道你會去,不必老是掛在嘴邊,深怕別人不知道你是我的丫鬟似的。」說完,他抬手朝她的臉伸去。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關宥慈下意識退後,關宥默搶上前,一把將她護在身後。

「緊張什麼,我只是想看看她的傷。」侯一燦說著,身子一閃,沒有人看清楚他是怎麼做到的,轉眼間,他又來到關宥慈面前,他伸手撩開她的瀏海,白色紗布上已經不見血跡。

這丫頭真倔強,那天血都快流滿整張小臉了,她還不哭不鬧,一心護著弟弟。

夫說,傷口太深,怕是要留下疤痕,這麼漂亮的小泵娘,若是額頭留下疤,豈不可惜?好吧好吧,誰讓他是賣化妝品起家的,讓女人變美是他的終生職志。

侯一燦從懷里掏出一瓶玉肌霜遞給她。「這是太醫開的藥,記得每日早晚擦一次,不想變丑的話,認真一點。」

關宥慈定眼望著他,不接手。

「怎麼,怕我下毒?」看她一副防狼防狗防壞胚的表情,侯一燦實在很悶。「放心,我不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

「我養好傷,對你有什麼好處?」她馬上反問。

防備心這麼重?談買賣時還不會啊,怎麼才幾天,心思就深了?她遇到什麼事,讓她對人處處不信任?他望著她,企圖要找到什麼似的。

他知道,雕琢玉石需要刻刀,雕琢人需要苦難,人都是在磨難中學著長大,這些日子,她吞下太多的苦了。

其實關宥慈是不是吃苦,與他無關,再往深里說,兩人之間不過是交易、是雇佣關系,多關心她幾分,只因為他是視覺系男人,喜歡看俊男美女。

她不是他的責任,他不需要承擔她什麼,接不接受他的好心,她可以隨意,而他可以不在意,只是……

她繃得死緊的小臉,她快打結的眉頭,她凝重的表情都在告訴他,她緊張、她害怕,她在防備著她無法防備的事情。

他根本不需要說明,但還是解釋了,「良心修補。」

「良心修補?什麼意思?」關宥慈听不懂。

「我這個人,沒有旁的優點,但凡做出承諾,必定要完成得盡善盡美,那天若不是我到得太晚,你不會受傷,這當然要算在我頭上。」

那幾天他遇到麻煩事兒了,若不是為忙著替大老板搞定,哪會讓關宥默找不到人,也不至于讓關宥善差點兒被掐死,而她毀容。

關宥慈點頭,明白了,她松了一口氣。「不關侯公子的事,是我沒處理好。」

彩隻的背叛,張嫂的下藥,母親的死亡……一件件、一樁樁,讓她不再輕易信人,即使是善意。

她把府里所有下人的身契全轉給人牙子,不收半分銀子,只讓對方答應自己兩件事,第一,把文嬌和張嫂留在身邊;第二,把彩隻送進那等骯髒地兒。

她對彩隻很殘忍?是啊,她就是要殘忍。

娘敦厚了一世,溫婉了一世,下場如何?

所以她立下志向,永遠不當好人,她寧可為惡、負人,也不要當個傻瓜。

「我知啊!」侯一燦痞痞地笑開。「誰讓我秉性善良,性格光明,樂于承擔,非要身邊人過得快樂幸福,既然你現在是我手下,我自然是盼著你好。」

兩人視線都停留在對方身上,沒人發現安溪一臉糾結,性格光明?樂于承擔?這種屁話,二少爺怎麼說得出來?

見他的手臂再度往前伸,關宥慈嘆口氣,收下玉肌霜。「多謝侯公子。」

侯公子?真是見外,不過沒關系,時間長得很,有得是機會拉攏。侯一燦湊近她耳邊,低聲道︰「昨兒個趙姨娘的私房錢七百多兩被竊一空,今天早上她哭著要上吊。」

關宥慈瞠大雙眼,微微張著小嘴。「是……你?」

微微一笑,他又道︰「誰讓我樂于承擔呢,就當劫富濟貧嘍。」

七百多兩全拿了?「她沒拿刀砍人,只想上吊?」

「她是想拿刀,問題是找不到人砍。」

想到趙姨娘氣急敗壞的模樣,關宥慈忍不住笑了。

侯一燦揉揉她的發,說道︰「這才對,小小年紀別總是裝老頭。」話落,他翻身上馬,領著人離開了。

望著他遠離的背影,不多話的關宥默開口了,「侯一燦不是普通人,他的武功遠在我之上。」

關宥善說道︰「我問過燦哥,他說他沒當官,大理寺的牌子只是用來唬人的。」

關宥慈搖頭,她也不知道他是何方人物。「不管了,且走一步看一步。」

關宥善撫棺,低聲道︰「娘,我們上路了,我們回京,尋找外祖父。」

這趟路遙遠而疲憊,但三兄妹不喊苦。

新年是在路上過的,沒有團圓飯,關宥慈、關宥善也長大一歲。

開春雪融,關宥慈一張臉白得厲害,傷未愈,又染上風寒,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頭,不過他們終于來到京城,仰望巍峨的城門,三人心中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探听關伍德的墳並不難,讓關宥慈姊弟倆感到意外的是,外祖父的墳旁邊大大小小還有幾十個關氏族人的墳墓,墳頭整修過,干淨整齊,似乎有人經常打理,會是誰呢?

他們花五百兩銀子在附近尋一塊好風水,葬了母親。

沒有大張旗鼓,他們靜靜地陪著母親走完最後一段路。

三人站在墳前,一炷清香,他們對母親傾訴心事。

紙錢飛快燃燒,熊熊火光映著關宥慈堅定的面容,她在心里發誓,定要與兄弟在京城闖出一番天地。

她閉眼默祈禱,娘,我們來了,外祖父、外祖母就在您身邊,您安息吧!我知道您不會生氣,您只會用無奈的目光看著我說︰「你這孩子,恁地倔強。」

我好倔強,和您一樣,倔強得不向命運低頭,倔強得想為自己出頭,未來會變成怎樣,我不確定,但我一定要活出個人樣兒,讓輕視我的人恐懼,讓對不起我的人遭受報應,我、發、誓!

紙錢焚盡,三人在母親墳前再次叩首。

入了土,他們才感覺母親真的離開了,孤獨感襲上,一股不確定的驚惶入侵,從今爾後,他們正式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關宥默摟住必宥善的肩膀,跪地舉手,揚聲道︰「母親大人在上,宥默以性命發誓,會保護照顧弟弟妹妹一輩子。」

關宥慈笑了,母親與人為善,終是為他們留下善根,結下善緣,只是這天地間,能有幾個人像他這樣知恩感恩?

「哥。」關宥慈輕喚。

難得地,關宥默揚唇。「不怕,有哥在。」他一手拉著一人,向馬車走去。

車行轆轆,經過關家墳塋前,與人錯身而過,關宥慈拉開簾子,多看對方幾眼,前頭那匹黑馬極其雄壯,馬背上是個青衣錦服的男子,左手按劍,右手攬巒,眉宇疏淡,若有所思。

策馬在後的隨從拉緊了韁繩,快速往關雨涵的墓前繞一圈,又轉回青衣男子身邊,笑道︰「那里有座新墳,主人也姓關,叫關雨涵,莫非所有姓關的全看上老爺子的名聲,想往他身邊湊?」

阿睿回眸,望了眼遠去的馬車,淡淡一笑。

回到客棧洗去一身塵土,三人前去拜訪柳夫子,有蘇先生的帖子,關宥善大可以直接進書院,但關宥善性子驕傲,知道三天後書院選士,他決定要通過考試,成為寒舍書院的正式學子。

寒舍書院名不符實,高門大牆,隔開了權貴和平民百姓,分明是

貴族盤踞,卻取名寒舍,讓人想笑,但這並不影響它的名氣,每年考試,總有人想盡辦法奪得進學的入門票。

夜里吃過飯,三人圍坐在桌前,雪球躺在關宥慈膝間,討論著往後的日子。

「大哥,你想不想念書?」關宥慈知道他能文會武,學問不比關宥善差,若他有心仕途,進書院會是條快捷方式,寒舍書院在京城頗負盛名,每屆科考總有不少學生出仕。

關宥默不答反問,「你希望我進書院嗎?」

「我想。」她點點頭。

弟弟的性格太過剛硬,有稜有角並非不好,堅持也非壞事,只不過人生地不熟,一個沒有靠山的小子,混在一堆天之驕子當中,很容易成為被欺負的對象,而大哥武功高強,有他在弟弟身邊,她放心。

關宥默知道她在想什麼,安撫道︰「別擔心,宥善比你想的更懂事。」

差點被徐國儒掐死,害得姊姊破相,關宥善何嘗沒有一再反省?「姊,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柳夫子很厲害,能被收在名下更不簡單,只是……能不能被柳夫子親自教導尚且不知,但每個月要交的束修就是件大事。

京城地小,一心向學的人不少,更遑論皇親貴冑那麼多,人人擠破頭都想進寒舍,到最後只好比誰的腦袋好、銀子多。

關宥慈看出弟弟的顧慮,問道︰「善善是怕銀子不夠花,對不?」

侯一燦說過,想進寒舍,本錢要足夠,她也探听過了,寒舍書院光是一個月的學費就要五十兩銀子,這還不包括書費、寢食費等,這種價錢可以在濟州念一整年的書了,就算省吃儉用,要是讓大哥和弟弟都去念書,兩個人每個月要花上一百三、四十兩銀子,三年下來就

要大約五千兩,若是三年內考不上,再三年、再三年……母親留下來的錢實在無法讓他們這樣花。

「對。」關宥善老實回道。

「善善對三年後的大考沒把握,想著也許還要再念三年、六年、九年?」

這問題是為難人,若他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奪魁,代表今年要取得童生資格,之後參加秋闈,鄉試中舉後才有資格在來年春闈中取得進士資格,進而參加殿試。

弟弟取得童生資格沒問題,但鄉試、會試就是大考驗了,甭說他年輕,對科考毫無經驗,就算屢試屢敗的徐國儒,都不敢對考試大言不慚。

但關宥慈清楚,弟弟和自己一樣好勝,請將不如激將,他絕對會入套。

果然,關宥善回道︰「我有把握,我會考上的。」

「既然如此,我們身上的錢絕對夠用,大哥、善善,你們一起進寒舍吧。侯公子提醒過我,能進寒舍書院的不會是凡夫俗子,他們的身家背景皆高人一等,在這種情況下,若你不夠出彩便罷,若勝他們一籌,他們定會想辦法對付你,難道你打算把時間精力都花在與他們對抗上頭?大哥武功高強,他在的話,一來能讓想挑釁的人卻步,二能防著旁人使袢子,這樣不好嗎?」

蘇先生提起寒舍書院時,侯一燦並不同意,他說關宥善不見得能被收在柳夫子門下,若是被別的師父教導,不如自聘名士,與其在書院里頭對付那些紛擾的人際關系,不如關起門,一門心思全用在念書上,侯一燦還說他可以推薦幾位先生。

可是她推辭了,一來是信任蘇先生,二來是不願意欠侯一燦太多。

他們不熟,而侯一燦為他們做的已經夠多了,她再也不相信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一個好,她認為情分永遠比不上算計。

她知道的,如果娘在,肯定要罵她偏激了,可事實證明,她的過度天真,讓她失去了母親,自己也身陷危機。

關宥慈說服了弟弟,繼而轉頭對關宥默說道︰「我喊你一聲大哥,不只是稱呼,而是真心把你當成哥哥,若日後大哥和善善能雙雙入仕,在朝堂上互相提攜,哪還需要擔心關家的門楣無法立起?大哥承諾過蘇先生,會與我們相互扶持,難道只是場面話,大哥並不想負擔照顧我們的責任?」

關宥默苦笑,她太會激將,他不得不應下。「我明白了,善善,我同你一起去考試。」

這天的「討論」,關宥慈大獲全勝,晚上她抱著雪球在床上滾啊賓,難得地愜意輕松,她想,她大概有些強勢,但只要大哥和弟弟好,便是她面目可憎又何妨?

隔天他們出門,買了需要的一應用品和衣物。

吃過午飯,關宥慈分別給大哥和弟弟一張千兩銀票。

若能順利進入寒舍,得交齊一整年的學費和食膳費用,繳完之後,還得留一些銀子傍身。

京城居確實大不易,過去徐府上下一年的嚼用也不到千兩紋銀。

收拾好衣物,兩兄弟陪著關宥慈和雪球來到同文齋。

她有些擔心,她丟了侯一燦給的玉佩,沒有信物,她怕對方認物不認人。

然而,未等她自報姓名,楊掌櫃先一步認出她。

楊掌櫃相當和氣,約莫四十歲,略矮,微胖,一張臉笑得像彌勒佛似的,听說他算盤珠子打得極好,算學比許多士子還厲害。

主子在信中交代,在他回京之前,要教會關宥慈九九乘法,這讓楊掌櫃多看了她幾眼,若不是打算長期栽培,主子不會把這套算法教給外人,可是小丫頭再過幾年也該嫁人了,屆時還能拋頭露面替主子做事嗎?

他心存懷疑,卻不會陽奉陰違,當奴才的當然得服從主子的命令。

三人在楊掌櫃的帶領下里里外外逛了同文齋一圈。

同文齋比一般書鋪大,分成前、中、後三個區域,前面考的是與科考有關的書冊,以及紙墨筆硯等大宗貨,從普通到高級品都有。

中間有兩個大房間,左邊房間擺滿一排排的書櫃,放著游記、傳記、小說等等,右邊的房間較小,只陳設幾張桌椅。

楊掌櫃道︰「這間屋子是專為女客準備的。」

他將目錄遞給三人,關宥慈略略翻過,上頭載有書名以及書本簡介。

「女客在這個房間里挑選喜歡的書冊,讓小二到隔壁或前頭取書,若有喜歡的,直接在這里結賬,不必到前頭等候,這是爺的主意,剛開始我們覺得多此一舉,沒想到正是因為這樣,讓千金閨秀成為我們的常客。」

關宥慈理解侯一燦的安排,能讀書認字的女子多出自高門大戶,自小便被教導無數規矩,這樣的名門淑媛怎能和男人在一處選書?再則,貴女出門不易,而長輩給的書籍多是《女誡》、《女則》之類,再不就是教化女子要貞靜賢德,千篇一律的教條式故事。

女子若是喜歡其它書籍,只能托家中兄弟幫忙帶,終究不是親自挑選,帶回來的書不見得能符合心意,有這樣一處可以自在選書地方,會令不少女子開心吧。

侯一燦能想到這個法子,確實很有能耐。

「請教楊掌櫃,在同文齋里,女客和男客相較,購買量相差多少?」

聞言,楊掌櫃的眉毛不自覺微揚,這丫頭不簡單,一開口就直指問題中心,主子瞧上眼的人,果然有幾分本事。

當初闢出這間雅室時,主子給的第一道命令是分帳,把男女客購買的書冊做登錄,並且分開結算帳目,開始的第一年,知道同文齋有雅室的人不多,並未發現有太大的差別。

第二年,主子連辦幾場書會,請女夫子講書說經,之後女客買書的量連年上升,去年同文齋在男客、女客身上賺得的銀子已經相差無幾。

別輕看這個,要曉得女子買書、看書純為興趣,和男子需要參加科考、進學有大差異。

他回道︰「約各佔五成。」

關宥慈揚眉,這麼多?「她們多數選擇哪一類別的書?」

又問到重點了,楊掌櫃的下巴朝她手中的目錄努了努,「關姑娘要不要猜猜?」

關宥慈認真地從第一行看到最後一行,半晌後,她有些猶豫地指向《開到荼蘼花事了》、《海棠三世》這類的風月小說,臉兒微紅,低眉輕問,「是這一類的書嗎?」

不只她,關宥默、關宥善也微微紅了臉,有些別扭地別過頭去。

楊掌櫃想鼓掌了,這丫頭才多大年歲,居然連這都想到了。「姑娘為什麼猜這個?」

關宥慈暗罵自己一聲,害羞什麼?往後要在這里做事的,難道女客詢問,她也要扭扭捏捏?于是她深呼吸一口氣,回道︰「女子並不能光明正大看這類書冊,更別說朋友之間相互借閱,想看的話只能私下買回家,不能流通,只能收藏,賣的量自然大了。」

「說得好,我終于明白主子爺為何如此看重姑娘了。」

看重?關宥慈一頭霧水,她什麼時候被看重了?

她不知道,楊掌櫃卻清楚得很,訓練人的事,一向由岳鋒負責,主子才不管這些閑雜小事,可這回竟親自寫信,諄諄囑咐,讓他手把手好生教導。

要知道,他打了一輩子算盤,自詡是京中掌櫃第一把交椅,可是被主子網羅門下後,主子親手教導作帳、算學的本事,他這才重新開了眼界,勤練幾年,現在他敢自稱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即便岳鋒那里需要算學師父,他也不會親自出馬,頂多派幾個徒子徒孫了事,可主子現在竟然把人送到自己跟前,指定他親自教導,他原本還懷疑主子怎麼一時胡涂了,原來啊……這丫頭將來定有大造化。

「楊掌櫃?」

听到輕喚,楊掌櫃才發現自己出神了,他輕咳一聲,說道︰「這個月,我會先教你看帳,有空你把隔壁的書全看過一遍,等你讀熟了,就由你來向女客介紹書冊,行不?」

「可以。」

「好,我帶你去看看住的地方。」

同文齋後面有一幢兩層樓房,共六個房間,每個房間佔地頗大,一旁搭建一間獨立廚房,樓下的房間都用來當倉庫,堆滿書籍貨品。

「樓上左邊兩間是孫叔、孫嬸的起居處,他們負責整理看守書齋以及做飯,你就住最右邊那間,我同孫嬸打過招呼,往後你和他們一起吃飯,要出門的話跟孫叔說一聲,他會給你安排馬車。」

「是。」

楊掌櫃又道︰「咱們這里進書量多,主子配了輛馬車,出出入入方便得多,我和伙計李想、李念、李夢都不住在這里,鋪子打烊後會各自回家,你有事的話就找孫叔、孫靖。」

「我知道。」

「那你先上去把房間整理整理,今天不必上工,和你兄弟多聚聚吧。」

「多謝楊掌櫃。」三人異口同聲地道。

送走楊掌櫃,和孫叔、孫嬸打過招呼後,上樓看房間,關宥默二話不說,挽起衣袖,轉身到樓下打水,關宥善也沒閑著,拿起抹布到處擦擦整整。

關宥慈沒有阻止,因為她明白,這是他們對她的心疼和不舍。

過了今天,他們三人就要分開了,過了今天,她就是別人家的下人,過了今天,她的事再不是他們三人說了算。

看著兩人忙碌的背影,關宥慈的心微微發酸,卻揚眉淺笑,她應該開心的,至少她有人疼,至少這天地間還有在乎自己的親人。這一刻,她突然有了力氣,確定自己能夠抬頭挺胸,做出傲人的成績。

十五天可以做什麼事?

消極的人,恐怕連混個眼熟都辦不到,但關宥慈辦到了。

她和同文齋上下都處得極好,連好奇心被挑起的岳鋒,跑過一趟同文齋後,也寫信告訴侯一燦——

這丫頭有本事,好生栽培,定然可以成為左右手。

在短短幾天內,關宥慈展現了超強的學習能力和企圖心,她不排斥阿拉伯數字,她一天打三個時辰算盤,她不是在看書,而是在啃書。

她清楚一口氣吃不成胖子,她日熬夜熬,先把書目上的簡介背熟,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能站在女客面前熟練地介紹書冊。

楊掌櫃來信說他畫了圖,告訴關宥慈九九乘法的意義,那丫頭居然不相信,取來紙筆,畫了滿紙的圈圈,一個一個慢慢數,確定一個二、兩個二……九個九的數量,和乘法表上寫的一樣,才肯花精神背,然後只花了三天時間她就背起來了。

楊掌櫃說李想佩服得不得了,當初李想還是楊掌櫃親自挑中的徒弟,他花了近月才背熟。

楊掌櫃的信里還說,不光關宥慈,她那兩個兄弟也不是簡單人物,今年柳夫子只收三名學子親自教授,他們就佔走兩個名額,消息傳來的那一天,關宥慈臉上的笑就沒消失過。

很開心吧?肯定是,她一直盼著兩兄弟成材,是為著賭一口氣,給徐國儒看嗎?

出京前一天,他問過她,「為什麼非要上京?你圖什麼?」

她淡淡回答︰「成功。」

他以為所謂的成功,是指關宥善在鄉試、里、殿試中一路過關斬將,可現在看來,她要的成功,是指功成名就,不只關宥善、關宥默要負責任,她也沒打算當個旁觀者。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們過得並不窮,至少在關氏過世之前,他們的生活還不錯,沒想到關氏的死,會帶給他們這麼大的沖擊,是父親的態度逼得他們轉變?

把信箋折起,侯一燦看一眼立在桌前的安和。「告訴楊九勝,那丫頭年紀小,還在長個頭呢,別把人往死里用。」

往死里用?哈哈,楊掌櫃听見這話,恐怕要疾聲喊冤,那只老狐狸可喜歡宥慈丫頭了呢,他還暗地里盤算可不可以把人弄回去,近日老讓自家兒子往同文齋跑,指望兩人看對眼,成就他的私欲。

安和抿嘴,把笑吞進喉嚨里,低聲應話,「是。」

「讓岳鋒找兩瓶玉肌霜送給宥慈。」

兩瓶?岳鋒會肉痛死了,玉肌霜一瓶要價上千兩,宮里的貴妃娘娘受傷,皇上也不過賞一瓶,娘娘就高興得快暈了,主子居然一開口就是兩瓶?

「是。」安和撇撇嘴,主子錢多,愛怎麼用就怎麼用。

侯一燦看見他的反應,問道︰「你那是什麼表情?」

「屬下傷了臉,連玉肌霜的瓶子都沒看過。」安和哀怨,好歹他跟在主子身邊十幾年,臉上有傷都沒用過,關宥慈和主子不過幾面交情就能用了,沒得這麼偏心的。侯一燦忍不住噴笑,敢情是吃醋了?「這哪能一樣?男人臉上留幾道疤,那是英氣,是光榮戰績,比御賜的勛章還了不起,爺想要還要不得呢!」

安溪听見,轉過身猛笑,這是睜眼說瞎話,爺惜皮得緊,每次打架都踢他出去,要不是知道爺的底,他會以為爺是個孬的。

可安和傻傻的,居然被爺哄了,反問「爺是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要不,你家世子爺打仗時干麼奮不顧身,搶在別人前頭沖,不就是想要弄出幾道疤,顯顯自己有多了不起?!可他的運氣沒你好。」

安溪笑得肚子都疼了,還運氣咧,爺真敢說。

安和就是一根筋,揚眉笑了,決定有機會往世子爺跟前多晃晃,讓他嫉妒嫉妒。

侯一燦見安和順氣了,又吩咐道︰「讓楊九勝有空往寒舍書院送些筆墨紙硯,記得,上等貨。」

「回主子,上等貨指的是……」

「你不知道?」侯一燦勾起桃花眼,似笑非笑。「要不要回岳鋒那里再學學?」

又要上課?不要啊!他腦袋不好,與其如此,他寧可出門幫主子干架。

「不必不必,屬下知道。」安和趕緊應話,只是那個上等貨,就是皇子也舍不得隨便拿出來日常用啊,主子爺是想替關家那兩個小子長臉?

「既然知道,還愣在這里干什麼?」

「是,屬下立刻去傳話。」

轉身,安和走得飛快,看得安溪竊笑不已。

門關上,安溪遞上剛剛收到的飛韻傳書,那是隱衛送來的。

侯一燦手下有三撥人,安字輩家伙是祖父親手訓練出來的,兄弟倆一人四個,負責貼身照顧保護;岳鋒、楊九勝等人,幫著處理鋪面商行的事宜;至于隱衛聖用來替大老板理事、搜集情報的。

侯一燦展信一看,上頭寫著︰「白雲觀一晤」。

成了?他微哂,皇上對堂姊侯茜舒印象深刻,微服進國公府兩次,帝有心,不知道堂姊有沒有意?不過就算有意,眼下後宮危機重重,還是等他略做清理,弄出一塊干淨地兒再把堂姊送進去。

提筆寫下幾行字,他離開椅子,走出書房,從籠子里取出信鴿,將紙箋系在腳下放飛。

負手站在廊下,他望著春雨霏霏,心想,事情結束了,這一路上,買土地鋪子是擺在明面上的事,暗地里的「私房事」他干了不少,這次回去要向大老板敲詐點什麼才好?

如果能弄點好東西給那丫頭,不曉得她是會感激涕零,還是板著臉孔說無功不受祿?他猜肯定是後者。

唉,近月不見,有點想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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