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識芙蓉心 第七章
聰明如柏雲奚,又豈會听不出她話中之意;這話明著討饒,卻暗示著皇上對他有多重視,就連她一個公主都比不上他一個外臣重要。思及此,便越覺得這位縴華公主實是眼界寬闊,心思慧點。
「公主多想了,不過幾句閑話罷了,雲奚未曾在意。」他笑道,目光中對她又多了幾分驚奇和欣賞。
「是了,將軍胸懷天下,這點小事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明悅芙抿嘴說道。在這幾句話間已然漸漸放松下來,說話也恢復了幾分平日的風趣。
此話一出,兩人便一起笑開來,連帶的把原先那有些客氣的氛圍也給沖散了。
她本非從小養在深宮的嬌弱女子,又曾在民風開放熱情的西南地待了好幾年,最初的情緒過去以後,縱然心跳仍快,也已能自若的和柏雲奚說話。
兩人適應了初識的尷尬以後,竟也一見如故,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一來一往間,竟也是甚為契合,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柏雲奚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位公主竟不若他以往的想象那般,腦袋里只有華服珠寶,成日頤指氣使,最大的心志便是選蚌好駙馬。
她能談民間事,能懂百姓苦,還能出口成章引經據典,也曉得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最為看重的便是家國,對于某些宮中人的奢華和驕橫,亦是頗有微詞。
越是深談,便越覺得她實是這宮里一朵不可多得的清蓮。
若是……沒有西南那一段,也許他會喜歡上眼前這位聰慧的公主;只可惜世上沒有如果,他柏雲奚的一顆心已全交托在那女子身上,也從無收回的打算。
看著兩人似乎都忘了時辰,一旁的菱兒急得直催促︰「公主,宴席快要開始了……咱們是不是……該趕緊過去?」
明悅芙這才想起賞花宴,她歉然的對柏雲奚道︰「縴華須得先行一步進殿了,若日後有幸,再與將軍好好暢談。」
若是此刻燈火通明,柏雲奚肯定能清楚見到她那一雙大眼中星芒閃閃,因興奮和緊張而染得酡紅的雙頰,明媚動人,縱使未施腦脂,卻更出色三分。
園子里再度恢復寂靜,天上的圓月掛著,將那樹梢花蕊都沾上一層霜白之色。
御書房里,景泓盯著柏雲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賞花宴的結果是令他滿意的。誰也沒想到一向高傲的芳華竟看上了新科狀元錦仲逢,而對方也順了芳華之意,當眾請婚;這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正打算重用,卻苦無拔擢理由,只能讓他先屈居翰林編修一職。
如今錦仲逢以準駙馬的身份連進三級,朝中元老自是不能有半句阻攔,他甚至無需自行提起,便已有人遞了折子,言明錦仲逢品階過低,若要婚配公主,至少得是個正二品,還請皇命恩賜,以成良緣。景泓樂得大筆一揮,準其所請。
再有便是……他看著柏雲奚,笑得越發奇特。柏雲奚站在御案前,只覺得背上出了一陣冷汗。他認識皇上的時間不短,對皇上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通常皇上笑得越是親切和藹,便代表這笑容背後的事越不尋常。
賞花宴那天,他收到了好幾杯公主賜酒,為免得罪人,他皆以邊疆未靖,暫無婚配之意為由,婉謝了幾位公主的厚愛,言談之間沒有半分讓人聯想的余地,而後更是早早便借故離席了,怎麼也想不到有何理由能讓皇上對他這樣笑。
還是說,他和縴華公主在御花園里的一席談話,讓皇上給知道了?
說來也是奇怪,那個在園子里和他暢談天下事的聰慧公主到了賞花宴上,就好像換了一個人,別人說什麼,她都只是笑著點頭附和,只有皇上開口,她才回答個那麼一兩句話,但也僅止于宮中的那一套而已。
若是她在宴上的表現能像在花園里那般讓人欣賞,也許那日錦仲逢請婚的公主便不會是芳華公主了。
對于此事,他本是問心無愧,雖不特意去提,卻也沒有打算要對皇上刻意隱瞞的意思,可此時想起來。心中卻突然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很多事,由自己提起,和從別人嘴里說出,那涵意是差很多的。
念頭才剛轉到這里,柏雲奚便听見景泓笑吟吟的開了口︰「雲奚,朕听說賞花宴那天,你和朕那義妹在園子里相談甚歡啦!」
定了定神,柏雲奚不疾不徐的回答,毫不顯露心虛之意。「回皇上,臣那日出殿散心,正好遇見公主,不及走避,便同公主聊了幾句,並無冒犯之舉,當時公主的貼身宮女亦在場,可以為臣證之。」’
「行了行了,難道朕還不清楚你的為人?朕今日把你叫來昵,也就只是想問問你,覺得朕那義妹如何?」
「……縴華公主秀外慧中,氣韻恰雅,言談不俗……恕微臣斗膽,似公主這般女子,怕是天下間再難尋見第二。」明知這些話不該由他來說,就怕皇上會對他二人之事多作聯想。柏雲奚略略遲疑,最後仍是將心中的感受誠實說了出來。
他下意識的不願將心中那個秀美身影草草敷衍過去。
「這麼說來,柏將軍對芙兒那丫頭是滿意得很了?」听見柏雲奚這般盛贊,顯是發自內心之語,景泓笑得像只狐狸,語氣里帶著一絲了然。
這宮里處處是他的眼線,當日二人在御花園相談甚歡,早已有人向他呈報,而對此情形,他自然是樂見其成。芙兒的心思他清楚,就不知道柏雲奚是怎麼想的了,可從柏雲奚方才的話來看,對于明悅芙,他也是欣賞的。
這兩個人,當時對賞花宴都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讓他這個皇上在一旁為他們兩個急得跳腳,可終究還不是遇上了嗎!
景泓正暗自樂著,可柏雲奚的下一句話便當頭澆了他一盆冷水。
「皇上,微臣對公主並沒有旁的想法,滿不滿意這句話,皇上不應該來問我。」
「雲奚,難不成你還是……」景泓瞪著柏雲奚,又開始恨起他那顆固執如鐵、一旦認定某件事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腦袋。
「是。我早已對自己發過誓,此生只願娶那女子為妻,其他人再好,我都不要。」柏雲奚回望過去,不再稱自己「微臣」,每當他用這種語氣說話,便表示他心意已決,就算說話的對象是皇上,也不能撼動他分毫。
上一回,先皇駕崩之時,柏雲奚也是用這樣的語氣,不顧他的勸阻,堅持背著欺上不尊之名,率領京城禁軍,重兵團團守住了金鑾殿和整個皇城,切斷了太後宮對外的所有聯系,讓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太後人馬不敢輕舉妄動,又將幾位皇叔軟禁在封地府內,直至先皇順利入葬陵寢,禮司在太廟祀日當著文武百官之面宣讀先帝遺詔,他得以順利登基為止。
若是他這個皇帝再無能一些,對他有任何的懷疑,恐怕他上位之時,也就是柏雲奚被下獄問罪之時,個中凶險,他相信柏雲奚比他還要清楚,可當時,這男人卻沒有絲毫猶疑。
這個男人,該狠絕時,比誰都要果斷,甚至也不留余地給自己,只要他認為那是對的。
雖早已對此有了深刻的認知,景泓有時還是受不了他這般的性子。深吸口氣,景泓知道明白直說對眼前這人是沒有用的。
「你不要任何賞賜,還請戍西南,也是為她?」
「……微臣不否認有此等私心,然邊關仍亂,西狄狼子野心,手段陰險,眼下兩國又正議和,正是情勢緊繃之時……」
柏雲奚說得認真,景泓卻听得十分頭痛。
他說得沒錯。眼下情勢,除了柏雲奚,真的還不知道該信任誰,那軍中奸細雖已經格斃,可他們都心知肚明那很可能只是對方的一名棄卒。
議和,能維持多久的安寧?想要一舉滅了西狄,國中兵力卻也極需修養生息,且國庫並不豐,東邊幾處產糧地今年開春以來更是旱象頻傳,若堅持打仗,首先糧草供應便會捉襟見肘。
揉了揉額,景泓開口︰「朕知道了。就讓你回西關去,可在那之前,固山原秋獵就要開始了,朕要你一起去。」
柏雲奚聞言,知道景泓已是答應了自己,當即單膝跪地,語聲嚴謹︰「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