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不臣 第十五章
第七章
褚蓮城匆忙進宮,甚至來不及回府換官服,只是披了件黑色斗篷覆住今日所穿衣衫。
「蓮城殿下入殿。」
褚蓮城站在文風殿門前,仰望著殿內後方居于高台之上的黑拓天,心頭驀地一驚。
高高在上的他,看來更加凜然出眾了。那讓人無法迎視的帝王光彩,讓她在一瞬間便斂去了心頭愛意。
他是一國之君,是她不該高攀的那片天。
褚蓮城凝神斂目,一步向前入了殿,走道兩旁大臣的目光火炬般地照向她。
究竟發生了何事?褚蓮城心里雖忐忑,但她向來不是喜怒形于色之人,于是輕輕地吐氣、一步步跨出,目光直視前方金階,像是不曾注意到身邊尚有眾多大臣一般。
「臣匆忙而至,服儀不端,請陛下見諒。」褚蓮城在階前跪下行大禮。黑拓天看著她波瀾不驚的眼,擺手淡淡說道︰「無妨。是朕急召你來。起身說話。」
「不知皇上急召臣來,有何要事?」褚蓮城問。
「群臣對于朕後宮及立後一事,頗有意見。你對于朕立後之事,可有什麼想法?」黑拓天緊鎖住她的眼。
褚蓮城先是一怔,百感之下,胸月復之間頓時狠絞了起來。原來不是要跟她說南褚已敗。原來是他——要立後了!
幾名老臣一听皇上這話,臉色全垮了下來。都說皇上與這褚蓮城有私,她難道還能說出什麼好話來嗎?
「褚蓮城,為何不說話?」黑拓天唇角微揚,眼里噙著外人難得一見的笑意。
「臣是在思索皇後人選。」褚蓮城拱手一揖,低頭掩去眼里的痛,只是心頭絞痛沒那麼容易散去,于是雙唇微有顫抖地說︰「听聞杜門侯爺之女性性情純善,儀容出眾,學養豐富,應是適合帝後人選。」
黑拓天眸光霎時變寒,可他臉上卻揚起了一抹笑意,像是听到了極好意見一般。他微微傾身向前,鎖住她的眼。
褚蓮城被他盯得背脊泌出冷汗,胸月復之間也竄上一股惡痛,逼得她只得更加努力地站直身軀。
諸多老臣一听,松了口氣,看向褚蓮城的目光這才和緩了些。
「你是一國皇女,你亦博學強識、其心純厚,這樣不也適于皇後之位嗎?」黑拓天看著她變得慘白的面容,一字一句地說得極慢,像是唯恐旁人沒听見一般。
此話一出,一名大臣急著出列想說話,卻被旁邊的人拉住,耳語般說道︰「瞧不出蓮城殿下自有分寸嗎?」
「臣身子不佳,即便是身居後宮都是不宜,何況是居于後宮之首呢?」褚蓮城看著黑拓天,因為胸月復間絞痛益加嚴重,身子一瑟縮,連帶地連出口的話都顫抖了。
「那你說說怎麼樣的女子適合為朕的皇後,休再提人名。」黑拓天寒著臉再問。
「皇後要懂皇上安國濟民之心,要能以仁慈之心為民表率,要能讓皇上無後顧之憂,一心為家為國。」
「你倒是很懂我。」
「臣少說了一句。皇後亦要能為皇族開枝散葉,生下能承繼天下大業的皇子。」褚蓮城再度揖身,因為忍痛而泌出一身冷汗。
褚蓮城此話一出,大臣們紛紛點頭稱許,不少人的臉上都帶著微笑,可所有人的笑都在瞬間凝結,因為——皇上正面無表情地從龍椅上起身,步下了台階。
褚蓮城沒抬頭,但她听見了他步下階梯時,皇冕上珠串撞擊的聲響。
她身子踉蹌了下,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由于現在她的身子已經不適到除了盡力不讓自己昏倒外,再無法去想其它事情了。
她看著他的玄色龍袍停在面前,用力地掐緊手掌上的合谷穴,希望能讓自己再撐持一下。
黑拓天看著她幾乎已被掐紫的手掌,冷冷說道︰「抬頭。」
褚蓮城抬頭,已經在喘氣,額上也冒出了冷汗。
「既然她對我選後條件如此了然于心,你們這幾日便把合宜人選名單送上,交給褚蓮城來處理。」黑拓天說。
「這……」大臣們看了下褚蓮城,又看了眼皇上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過她的視線,全都慌張了起來。
「稟皇上,臣恐怕力有未逮……」她彎,然後竟連直起身都不能了。
「若你不能,那這事就暫且擱下。朕不認為有誰能比你更清楚朕的立後條件。」黑拓天冷眼看著她面露痛苦之色,袖間大掌亦已握得死緊。
你也會難過嗎?可知道你碎了我多少心意嗎?
「蓮城殿下,您可千萬不能推辭啊!」
「蓮城殿下,求您為了北墨著想啊!」諸多大臣朗聲勸著。
「不是我不願,而是不能……」褚蓮城聲未落盡,一口血腥味已經從喉間嘔出。
褚蓮城以袖掩住,卻再也不支地單膝落了地。
黑拓天瞠目瞪著那口腥紅血塊,上前一步——「皇上……」
「皇上,不可……」
黑拓天在眾人議論聲中打橫抱起了她。「傳太醫到紫極宮!」
殿中頓時一片靜寂,沒人想到皇上會為了褚蓮城而如此失態,幾名大臣甚至氣極脹紅了臉,身子竟也搖擺欲倒。
黑拓天低咆出聲,抱著懷里不停顫抖、冷得像是沒有熱度的她,大步走出文鳳殿。
褚蓮城用盡力氣揚眸看了黑拓天一眼,只來得及再說上一句︰「放手……」
人便昏迷了。
黑拓天瞪著她死白臉孔,從齒縫里蹦出一句——「你休想!」
褚蓮城這一昏迷便是五日光景。黑拓天除了上朝及與博士學宮討論征戰之事外,其余時間幾乎都在紫極宮里處理政務,並盯著她的情況,差點把太醫嚇出病來。
對太醫們來說,褚蓮城髒腑衰敗是早知的事實,他們只是沒預料到她惡化情況會如此嚴重,如今能做的也就是護住她心脈,能撐幾時是幾時,可皇上一句「她若出事,我唯太醫院是問」,簡直讓御醫們頭皮發麻。
憶及皇上當時身為皇子時在戰場上的殺名,至今仍讓許多人聞之色變膽寒。登基之後,雖是除了肅清辛皇後等黨羽外,並未大開殺戒,但從來沒人認為皇上是近人情之人。又想皇上甫一登基,便雷厲風行地清除各地貪功及辦事無力者、為人關說者,一律與犯罪者同刑。
加上前些時日皇上因發現後宮宮女在廊庭中嬉鬧,便將那些宮女及其主子全都杖責,且遣送出官。皇上辦事,看來是全然不顧人顏面的。
因此,當御醫們一听到皇上對于褚蓮城的病情提出那般強人所難的命令,沒有人懷疑皇上的「唯太醫院是問」,會不會是拿他們陪葬。
整個太醫院百余人于是翻天覆地外出尋找解毒高手,甚至開始追查南褚鬼醫是否真不在人世了。
幸好皇宮內院珍貴藥材多,幾味只有帝王才得以使用的珍貴名藥,也全被拿來護褚蓮城的心脈。
好不容易她的脈象轉趨平靜,就等著她清醒;但,沒人敢保證就算她醒了,還能再活上多久。
「她今日手腳偶爾會抽動,這是怎麼回事?」黑拓天站在褚蓮城榻邊。
「稟皇上,蓮城殿下的筋脈原已全被毒阻塞,這幾日臣等用千年老參輔以百年護心草舒通其脈絡,但筋脈仍有凝滯,因而身子難免抽動。」
「她何時會醒來?」黑拓天看著她。
負責每個時辰都來診脈的三名太醫互看了幾眼,沒人敢開口。
「我再給你們兩個時辰。」
「皇上!」一名太醫跪地說道︰「病人有時不醒是因為體內血脈正在修復,若強要她在此時醒來,反倒是對她不利啊。」
「好。」黑拓天點頭,緊接著說道︰「那就再給你們一天,朕要看到她睜開眼。」
「臣等遵旨。」
「退下吧。」
太醫們從她身上取出十來支插在穴位上、暫時護住髒腑的銀針後,這才苦著臉退出去。
黑拓天坐在榻邊,沒有踫觸她;原就一身藥味的她,如今更像是在藥缸里浸泡過一般。
他知道她愛干淨,每日仍是讓她的侍女為她淨身、更衣。只是她臉色雖好,卻始終沒有醒過來,即便她的侍女喂她吃了「萃仙九」亦然。
三日前,他甫向朝臣宣布出兵南褚消息時,眾聲沸騰;殊不知北墨大軍彼時已在墨青及副將程林的帶領下逼近南褚國境。
北墨軍隊陣容威肅,南褚守牆士兵一見軍威,膽子先嚇掉了一半,竟有人在城牆上便想投降叛逃。可這些南褚的叛逃士兵,立刻就被南褚其他士兵擊殺,死了十多人之後,這才沒有人敢向北墨投降。
南褚為一方形之地,北面有一座號稱有去無回的「無我叢林」,其余三面皆為城牆。墨青假意于南邊部署較少兵力,果然在第一日深夜里,南褚便派人偷偷出城求救兵。
北墨軍隊于是趁此機會想攻人其間,不料南褚竟派了士兵當人牆,以尸身人首抵擋攻擊。墨青想到此戰是要收歸南褚人心,也就暫時下令退兵。不過,南褚兵力已是大傷,再無法派人外出求援。
「我們與南褚的這場戰役,若不是速戰速決,南褚百姓便得吃更多的苦。里頭饑荒的情況超乎你所能想象……」
他低語道。
「不……不是他……不是太傳叫我做的……太傳,學生對不起您……」褚連城哭著,身子陡然痙攣了起來。
黑拓天怕她傷了自己,立刻壓住她的肩臂。
「醒來!你在作夢!」
「太傅……我不是故意的……我很痛很痛……」她把自己蜷縮成一團,身體仍不停攣著。
「醒醒!那只是夢!」他低吼出聲,眼睜睜看著她的淚水不停涌出。
黑拓天試著想將她拉進懷里,但見她孱弱至此,只得小心翼翼彎身將她攬到懷里。
明明已是八月高熱天候,她卻像是全身浸在冰雪中,唇色都白了。
他擁緊她,低聲說著哄她的話,只見她的抽搐慢慢減緩,也因為被他擁著,身軀恢復了些許暖意,可仍不住地搖頭囈語著。
「不不不……」
「醒來。有朕在你身邊,誰敢動你一根寒毛!」他用手松開她緊皺的眉宇。
她緩緩揚眸,茫然看了他好一會之後,才開口說道︰「陛下……」
「我傳太醫過來。」
「不不……」
「這事能容得你任性嗎!」
「我知道我沒事,您……抱著我我就不怕……不怕就沒事……我現在不要看到其他人……」她驀地又打了個寒顫,想往他懷里縮,偏偏又沒了力氣。
「他們不會看到你。」黑拓天放下榻邊簾幕,再往外一喝︰「喚太醫!傳膳及湯藥!」
御醫們上前看完診,開了些補氣祛毒及安神的藥之後,又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