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煙雨之盼君歸 第六章
仿佛對婚事真的漠不關心,童芸香專心地在紙上畫著圖稿,童玉繡覺得索然無味,便悻悻地走了。
童玉繡離開後不久,敏姑再次前來勸她。
「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二姑娘可要想清楚。」敏姑萬萬沒想到平日文靜含蓄的二姑娘會有如此大膽的舉動。
她輕輕一哂。「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嫁給姚公子勝過嫁給陳秀才、王少爺或者其他男人,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不管是有個會虐待媳婦的惡婆婆,還是只想要個能生兒子的媳婦,都不是可以托付終身的對象。
敏姑憂心忡忡地說︰「可是姚公子他並不是真心想娶二姑娘……」
「我看得出他有多討厭我、甚至鄙視我,可是我已經走投無路,而他正好出現了,我相信這是菩薩的安排。」童芸香知道天底下沒有一個男子願意被人拿刀子架在脖子上,被逼著娶不喜歡的女子為妻。
「二姑娘不如把苦衷告訴姚公子,你是逼不得已才這麼做,請他諒解。」敏姑不想看她受到任何委屈。
童芸香澀澀一笑。「我不要他可憐我,因為同情才勉為其難地答應娶我,至少讓我保住僅有的一點尊嚴。」
「二姑娘不要逞強,那是跟自己過不去。」原來他們家這位二姑娘外表看似縴弱,其實也有好勝固執的一面,敏姑不知該如何勸阻才好。
她輕搖螓首。「我不是逞強,而是慎重考慮之後才這麼做,再說這位姚公子不只是個孝子,還是痴心人,對感情十分專一,雖然我還是想不通為何他會說女乃女乃送我的那四件櫃是出自他之手,但上頭確實有他的署名,這件事倒是不假,從作品中更可以感受到一股獨特的溫柔,也看得出此人極為細心,又有耐性,將來必定會成為一名手藝超群的能工巧匠,能嫁給這樣的對象,我已別無所求。」
敏姑心中一動。「二姑娘該不會真的喜歡上他了?」
聞言,童芸香愣了愣,表情透著一絲迷惑。「喜歡?這就是喜歡嗎?不,我只是欣賞這位姚公子,不論外表或才華都算得上是個好對象……我不會喜歡上他的,因為這輩子都可能得不到回報,所以我絕不會喜歡上他,絕對不會……」
「二姑娘……」听她這麼喃喃自語,敏姑不禁若有所悟,也更加心疼。「嫁過去之後,凡事要忍耐,要看開一點。」
童芸香噙著淚水,點了點頭。「我會的。」
童家二姑娘的婚事訂在八月初,只剩下一個半月,有好事者便說童家巴不得連夜把這個女兒嫁出門,才會這般急迫。待消息傳遍整個杭州,連帶著也讓姚錦杉成為茶余飯後閑聊的對象,眾人得知他不但送了聘禮,又是程家的親戚,見過本人之後,紛紛勸他另覓良緣。
听了眾人的勸說,姚錦杉自然不能說出實情,只是用一句「娶妻娶德」來回應大家的疑惑,雖然有人不信,但贊賞和欽佩的人居多,也留下了不錯的好印象,再透過程承波的人脈,拜會一些鄉紳地主、官宦紳衿,對方態度自然熱絡許多,成功地為自己將來鋪路。
日子一眨眼就過去了,來到八月初,這天正是適宜嫁娶的好日子。
姚錦杉騎在馬背上,親自上童家迎娶,他高大俊逸的身影以及翩翩風采,讓童家幾房姑娘不禁咬著手巾,心里很不是滋味。早知道杭州有這麼好的男人存在,早就先下手為強,哪里還輪得到童芸香?
還好對方臉上沒有新郎官該有的春風滿面,說不定過沒幾天就會把人休了,她們還是有機會的。
新娘子跪別雙親,坐上花轎,在鞭炮聲中將扇子往窗外一扔,離開生活了十八年的家,走上自己選擇的路。
傍晚時分,當迎親隊伍進了程家大門,鞭炮聲再次大響,好命婦人牽著新娘子下轎,將她交給新郎官。
一對新人走進正廳,在司儀的口令下拜過天地,由于姚錦杉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便由程家老太太擔任高堂,讓儀式得以圓滿完成。
「送入洞房——」
在一句又一句的恭喜聲中,新人步出正廳,原本姚錦杉居住的那間耳房就充當新房。
好命婦人說了些吉祥話,祝福新人白頭偕老、早生貴子,再讓新郎官拿起秤錘揭起紅頭巾。
見到新娘子臉上那塊鮮紅胎記,好命婦人原以為至少會抹上水粉,稍稍遮掩一下,沒想到新娘子竟毫不在意,大剌剌地展露在新郎官面前,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驚覺自己失態,連忙捂住嘴巴,偷覷了下新郎官,見他臉上看不出喜惡,眉頭更是皺也不皺一下,這才松了口氣,否則真怕對方當場要把新娘子退回去,又該如何是好。
「辛苦了。」姚錦杉遞出大紅包,請她到外頭去吃喜宴。
當新房里只剩下他們倆時,他口氣轉為冷漠。「你已經得到想要的,該把東西還給我了。」
聞言,童芸香拿下頭上的鳳冠,覷了下新婚夫婿眼底的漠然,才用食指比了下擺在新房一角的嫁妝。「東西就在那兒,請便。」
姚錦杉不由分說地走向那些嫁妝,有高有矮、大大小小好幾件,每一件外頭都蓋著紅布。
他掀開第二塊紅布,看到熟悉的物品,內心百感交集,手指輕撫著門上的雕花圖案。雖然經過了三十年,依舊像新的一樣,顯然被主人珍惜和愛護著。
他打開對開的櫃門,里頭一共分成四個空間,此刻空無一物,他動手將原本貼牆擺放的四件櫃往前挪動。
這一連串動作令童芸香好奇地上前觀望。
接下來,他把手掌探向四件櫃背面,一陣模索,然後就听到「喀喀」兩聲,似乎觸動什麼機關,接著回到正面,只見位在下層右方的屜板出現一道縫隙,把手指伸進縫隙中,再將屜板往前推,就可以完全抽出,原來下頭另有夾層,夾層內還擺放著東西。
童芸香不可思議地嘆道,「我居然不曾發現……」
「要是那麼輕易就讓人找到這道機關,就失去它真正的價值了。」這也是他之後每件作品的主要特色,就連師父都不止一次稱贊他別出心裁,總說自己將來肯定青出于藍更勝于藍。
她彎身看著姚錦杉取出放在夾層內的首飾盒和一只紙袋,里頭裝的應該是一些書信文件,藏得這般隱密,肯定十分重要。「這就是你娘的遺物?」
聞言,姚錦杉只是冷冷地瞥她一眼,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明天我再請人把這個四件櫃搬到廂房,你就歇著吧。」說完,他捧著母親的遺物就要離開。
「你要上哪兒去?」童芸香錯愕地問。
姚錦杉回頭,冷冷地回道︰「我就睡在隔壁。就算成了親,你這輩子也別想得到我的人和心。」
說完,他便跨著大步出去。
在洞房花燭夜被新郎官丟在新房內,她恐怕是第一個,不過這門親事打從一開始就不是你情我願,會有這種結果並不難理解。
童芸香望著兩根大紅喜燭,口中輕喃著。「他早就表明心里只有過世的未婚妻,不會再對任何女子動心,我還在期待什麼?不過他真的好殘忍……不,是我逼他這麼殘忍的。」
她只能告訴自己兩人不過是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往後各過各的,不要奢望能成為恩愛夫妻,日子就不會太難熬。
這個想法暫時撫慰了童芸香的心情,一旦安定,人也松懈下來,眼皮開始沉重,于是她月兌下嫁衣,上床就寢。
而在另一頭,姚錦杉推開隔壁廂房的門,點燃燭火,才將抱在懷中的物品放在桌上。
他率先打開首飾盒,映入眼簾的是母親生前最喜歡的幾套飾物,以及翡翠手鐲、金嵌珊瑚珠翠鐲和一支翠玉步搖,他眼眶泛紅,等到勉強忍住思母之情,才將它們擱在一旁,從紙袋中拿出一張房契還有銀票,一共有二百兩。這些都是當年外祖父母幫母親置辦的嫁妝,想不到時隔三十年,只有些微泛黃,並沒有遭到蟲蛀,而且字跡也清晰可辨。
「一定是娘在保佑我……」他哽聲喃道。
雖然程家待他極好,視他為家人,他卻不想寄人籬下,他再次拿起房契,上頭的地址寫著杭州,是一座坐北朝南,帶有天井、共三間正房、左右各有一間耳房的四合院。
他在心里盤算著明天就去看看,這麼多年沒有人居住,需要整修的地方肯定不少。
這時程家的奴才來請他出去敬酒,姚錦杉才將它們收妥,差點忘了今天是他成親的日子。
姚錦杉到前頭只喝了幾杯,其他的都被程家父子擋了下來,直說新郎官要是喝醉,新娘子可就太可憐了。
在眾人的調笑聲中,他好不容易得以月兌身,踏著微醺的步伐穿過月洞門,來到耳房,瞥了隔壁的新房一眼。他和這位童家二姑娘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全是對方一手造成的,怨不得自己。
他走進廂房,不到一會兒,便熄燭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