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 第十六章
這座花園種滿各種不同品種的茶花,各色茶花開得燦爛奪目,全都由儀妃親自打理,不假宮人之手。「母妃,兒臣來了。」
儀妃抬首望著眉目像她,與她一樣一派清清冷冷的愛子,「封兒,你來了。」冷若冰霜的儀妃在得知公子封收到大王的命令後,她那早就冰凍的心,開始不滿燒灼,但她強作鎮定,未請求大王收回成命,因她非常清楚,她不是受寵的妃子,她的請求對自私狂妄的大王毫無作用。
她的眼眶不由發熱,看著愛子昂首闊步朝她走過來,蹲在身旁,取餅她手中的小鏟子。
「母妃可是要替這株茶花移株?」公子封一派無事,低聲詢問。
「我要將它移至盆里。」儀妃沾染上泥土的縴指指向一株開得正燦爛的白色茶花。
福嬤機靈的取來水盆與帕子,讓儀妃清洗雙手。
儀妃慢條斯理潔淨雙手,心里百轉千折,長年來積郁的不甘心就要沖破喉頭,她想大哭,想要大喊,可她什麼都沒做,就只是強忍心痛看著兒子。
「听說你父王交托你重責大任。」她恨!大王將封兒送到林國,豈不是刻意送他入虎口。
「是,蒙父王看重兒臣,兒臣定不負父王所托。」公子封雙手一揖,語氣清清冷冷。
「何時起程?」儀妃咽下滿腔苦澀。
「最晚一旬後。」十日後,不是生就是死,他不希望再也見不到母妃。
他小心翼翼挖出白茶花,移到小花盆里。
儀妃一怔,痛心疾首,沒想到會如此快。「我以為可以多和你說些體已話。」
「兒臣也想和母妃多聚聚,可此事重大,兒臣不得耽誤。」公子封言下之意,便是父王容不下他太久。
儀妃藏在袖里的雙手緊握成拳,長長的指甲掐進掌心。她多年來承受痛苦,陪伴在可憎的男人身邊,度日如年,唯一的冀求便是愛子能夠平平安安,可大王竟要封兒的命!他怎麼能!
「此去不比身在王城,況且路途遙遠,封兒你自小養尊處優,得有人貼身伺候,我才能放心,記得帶高野同行。」儀妃緩緩叮嚀,要兒子不可大意。
兒啊,前有豺狼,後有虎豹,你千萬要小心。
「高野明白兒臣所有需求,自是同行。」公子封仔細將移株到小花盆的白茶花覆上一層又一層的軟泥。
母妃,孩兒此行凶多吉少,望您珍重。
「你父王之所以派你到林國,定是對你寄予厚望,你千萬別讓大王失望。」兒啊!不要死!絕對不要順了大王的意!
儀妃忍淚叮嚀,心痛如絞,深知不論發生任何事,高野都會拚了命保護封兒,她欠高野的,這輩子怎麼都還不了了,唯有下輩子再好好償還。
公子封看進儀妃悲傷的眼眸,母妃心里的苦與痛,他何嘗不知,他這次若是和高野都回不來,往後母妃將如何度過漫長歲月?
儀妃抖顫的嗓音力持平穩,「凡事小心謹慎。」
他向母妃保證,「兒臣明白。」
儀妃看著已移盆種好的白茶花,淚水悄然凝結,輕聲道︰「封兒,這株茶花,就當作是母親,讓它陪伴你。」
「謝母妃,兒臣定會好好珍惜。」公子封手捧白茶花,舍不得與母妃分離,卻是不得不走。
母子倆相互凝望,萬語千言,一記眼神,便能清楚傳達。「兒臣會快去快回。」公子封的眸光堅定不移,要母妃別為他擔心,他定能化險為夷,不讓期盼他死的人稱心如意。
儀妃定定看著毫無懼意的兒子,她不能什麼事都不做,眼睜睜讓封兒送死,這輩子她的犧牲夠多,也失去夠多,絕不能再退讓。她握住兒子的手,微笑道︰「這是當然。」
「母妃,待兒臣回來,再幫您移植茶花。」公子封朝著母妃溫柔微笑。
儀妃忍不住抬手模模他的頭,如同兒時他受了委屈,她一次次給予的溫柔撫慰。
「好,母妃等你。」
溫暖的陽光總算穿過森森大院,照進陰郁的母子心頭。
到了傍晚,漫天紅霞,公子封才步出王宮。
在外頭等待的依舊是高野,當他瞧見捧在主子手上的白茶花時,心頭狠狠一震,躬身行禮,「公子爺。」
公子封將手中的白茶花交到他手中,「這株白茶花開得可真燦爛,是不?」
這株白茶花是母妃想要借由他的手送給高野,他心下清楚明白。
「很美,小白茶在屬下眼里始終是最美的。」高野慎重的捧著白茶花,聲音沙啞,帶著不易使人察覺的激動,他那鎖在深宮大院的小白茶……教他幾乎要熱淚盈眶。
公子封回頭望著已然掩上的宮門,他,一定會再回來!
高野也望向厚重難以攻入的宮門,多少年了,無情的宮門隔絕他的痴心與想念。
兩人深吸口氣,收回渴望的目光,毅然決然轉身離開。
公子封回府的頭一件事便是找思凡。
他們還能在一起多久,沒人知道,是以他格外珍惜與她相守的每一刻。「姑娘呢?」
「姑娘在後院。」
「賞花?」
「這……」僕役吞吞吐吐,向在主子背後手捧白茶花的高野求助。
「公子爺去了便知道。」高野代為回答。
公子封滿月復疑惑,走過重重回廊,轉向後院。
遠遠的,他便看見俏臉嚴肅的思凡站在院中,挽箭拉弓,他沒有出聲喚她,而是遠遠觀看。
他若沒記錯,站在她身側的是府里箭術最好的護衛,他雙手盤胸,看護衛指導她如何更有準頭。
思凡沉著氣,瞄準身上不同部位插著數支箭的稻草人,使盡力氣將弓弦拉滿。
「拉穩,手不能顫抖。」護衛不稍假慈色,嚴肅指導。
「好。」她深吸一口氣,使出更多力氣,讓雙臂更為平穩。
護衛調整她臂膀的位置,射獵本就不是游戲,既然她有心想學,他自是會認真教導。
公子封明白她為何要練射箭,回想起昨日她淚眼婆娑的說,她會努力不成為他的累贅。
她不是他的累贅,是他連累她才對。
如果不是他,她會過得快樂愜意,壓根不會多次游走生死邊緣。
但明知如此,他仍是不願松開她的手,既然決定抓握,既然決定帶她走,他就會牢牢抓緊她,到死都不放。
練了一下午的思凡,渾身疲憊不堪,手臂已沉重的快舉不起來,指月復也已磨破流血,但她不肯休息,她一定要抓緊時間練好射箭。
她斂定心神,心無旁騖的射出這一箭。
咚一聲,銳利的箭矢射中稻草人心口,她面露微笑,垂下已累到開始顫抖的手臂,以難以置信的口吻道︰「我射中了。」
她的準頭不是很好,以前練射箭,不過是怡情,真正遭遇危急時,很難馬上反應過來,所以她得勤加練習,讓自己隨時都能進入備戰狀態。
「姑娘做得很好。」護衛贊許的點頭,她一開始準頭更差,許多箭都 邊落地,他本來還在苦惱教導她射箭,她一個不開心,他會遭到責難,卻沒想到她連聲抱怨都沒有,一直練習,令他刮目相看。
思凡漾滿偷悅的目光瞥見站在遠處的公子封,見他不疾不徐的朝她而來,她唇角的笑容擴大,等不及要讓他看她一整天練習的成效。
護衛見主子出現,躬身問候,「公子爺。」
公子封應了聲,來到滿心期待的思凡身旁,不舍的執起她的小手,看著上頭斑斑血跡。
「你來多久了?」她一點都不覺得疼,興奮感充斥胸臆。
「正好看見你命中紅心。」
美麗的小臉瞬間亮了起來,「你看見了。」
「我看見了,你做得很好。」
「我可以做得更好。」她信心十足。「我相信你可以。」
護衛識趣安靜退下,留兩人于後院獨處。
他將她雙手包在掌心,「很疼吧。」
她淡淡一笑,「不去想,就不會疼了,我想趁著這幾日將箭術練得更好。」
「你該被好好嬌養。」
她嬌嗔的睨他一眼,「我這樣若還不算被嬌養,真不曉得什麼才叫嬌養。」
「還不夠,遠遠還不夠。」公子封想要用他所想得到的方式嬌寵她。
「你不怕我會被你寵到無法無天?」
「如此最好。」
思凡受不了的搖頭,美眸瞅著他要求,「陪我練箭。」
他眉心微蹙,「你不累?」
「是有一點,但我趁著感覺還在,再練練。」
「明兒個你的手臂會累到抬不起來。」他嘴上念著,可拒絕不了她的央求。「明兒個的事,明兒個再說吧。」
公子封來到她身後,親密的以他的胸膛貼著她的後背,大掌覆在小手上,搭上箭矢。
她從他身上傳來的熱氣以及好聞的男性氣味,感到無比幸福。
他附在她耳邊說︰「調節呼吸。」
她配合著他的呼吸,吐息,專注于呼吸。
「拉滿弓。」他的嗓音低沉,帶著誘惑,且每一個字都正巧吻上她可愛的耳朵。
被誘惑得雙頰嫣紅的思凡跺腳,「封,你別……」
「別什麼?」他明知故問。
「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他低笑,下巴擱在她的肩窩。
她不以為然,嬌俏的哼了聲,惹來他陣陣低笑,陰郁的心情,因她而舒展開來。「思凡。」
「嗯?」
「你說,當我們白發蒼蒼想起今日我陪你射箭,心里會是怎樣的感受?」他想要和她白頭到老,這份渴望強烈到他心都痛了。
她心一揪,白發蒼蒼之時嗎?他們真有辦法……不!她要想他們一定可以相守到老。
她輕聲笑了,「我想我會跟你抱怨,你一點都不專心。」
「我一定會大呼冤枉。」
「你一點都不冤。」
「誰說的,我可是很專心的以我的眼,我的心在愛你。」他低啞著聲,頭一次說愛她。
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盡避早就知道他對她的感情有多情真意切,但親耳听他傾訴,她仍是幸福得不由顫抖,她想說話,卻激動得發不出聲音。
公子封與她相偎著,吻吻她的,「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便愛上你了。」
思凡深吸氣,再深吐氣,好不容易找到聲音,「愛你對我而言,如同呼吸那般重要,我已不記得究竟是何時愛上你。」
「那肯定也和我一樣,在我們相遇的那一刻,你便愛上我。」他擅自幫她做決定。
她逸出一串笑聲,「又或許是你為我挨鞭子的那一刻,我才愛上你。」
「不,我為你挨鞭子的那一刻,讓你決定這輩子跟定我,不論我到天涯海角,你都會不離不棄。」他帶領她的小手,松開拉滿的弓,利落的射出一箭。
這支箭筆直穿透她先前射中紅心的箭矢,正中紅心!
思凡在他懷中轉了身,與他面對面,笑得好美好美,「等我們白發蒼蒼時,我們再來想想,究竟我是何時愛上你,何時決定與你共赴天涯海角。」
她不要輕易言死,她要相信不論有多少難關在前頭,他們都會在一起。
「就這麼決定。」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以吻為誓。
他與她,能夠相守到老,一定能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