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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花龍戲鳳 第十四章

作者︰席絹

女人偶爾使點性子,會引發出男人的呵疼之心,願意玩一回兩回溫柔小意那套哄哄人︰但過與不及都會弄巧成拙,尤其如果她面對的是一個皇帝時。連傾國名花楊貴妃都曾惹怒唐玄宗而被驅逐過好幾次,那麼,天下又有哪一個女人敢狂言說她的君王寵溺她到願意凡事包容、事事順心毫無底限?

所以在南巡之前,又無事可做之時,龍天運懶得理會張德妃與趙吟榕之間的是非與爭寵而有的小手段。通常妃妾太過鬧騰時,丟一邊去不理會是有其必要的,總得讓她們明白皇帝不再恩幸時,再多的手段都是枉然。誰受委屈、誰被欺凌什麼的,只要君王不放在心上,那麼那些個自認為天大的委屈憤恨,就不是個事兒。這些女人總得記住,她們入宮的責任是愉悅他這個君王,只有君王心神順暢了,她們的青雲路才有得走。

但這些正青春貌美的女子總是忘記,金璧輝煌的皇宮里,仍然設置了「冷宮」這樣令人膽寒的地方,荒涼破敗且從不維修,像個冰冷的墳場。

想到冷宮……不禁就想到那個被分派到一處潮濕院落的柳家千金︰那院落久無人居,一直用來放置廢棄的雜物,離冷宮又近,連一般宮女太監都難得靠近。宮里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儲秀宮向來是給公主郡主們上學的地方,附近並沒有多少地方可以收拾成居住的房間。如果讓秀女們擠一擠,三、四個人居一處院落倒是可以︰但龍天運向來是個大方的人,最後讓總管嬤嬤安排兩名秀女一個小院落,三十四個秀女連同貼身丫鬟,便滿滿當當地將儲秀宮附近的小院子都塞滿了。

所以,實在也不是故意為難柳寄悠,而是,反正大家心照不宣,此女就是湊個名額進來鍍金的,萬不可能成為皇帝的女人不說,連指給宗室或勛貴都懸,甚至放眼今科進士都被皇帝嫌拿不下手,所以這位柳家千金,十有八九是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沒有巴結的必要,另找個地兒塞她非常合理。

這個叫柳寄悠的女子,好像真的不大一樣哪!

長得那麼平凡,還嫁不掉,但這個不該被他記住的名字卻在听過多次之後,便自然而然地記住了。既然記住了,就難免在特別無聊時,會興起一點點對她的好奇……

一時之間,三弟的推崇、太傅的贊揚,以及柳時春那張憂虎著女兒嫁不掉的苦瓜臉,一次次浮上他心頭。

于是,他決定去會一會那個平凡的女人。

昨日天連進宮時告知他已找到一名才識不錯的士子,雖只是個同進士,前途有限,但品性不錯,待吏部對其能力考核過後,即將指派到外地當知縣。年二十五,因家貧以及家中接連著幾場喪事守孝的原因致大齡未娶。據說為人重賢德,不重才色,是個相當務實厚道的人。此人在天連游說下,己初步有了求娶柳二千金的意向,之所以遲遲沒下決定,除了柳寄悠人還在宮里的原因之外,多少也有點齊大非偶的忐忑心思在糾結︰畢竟柳寄悠就算當真貌如夜叉,到底仍是帝京貴女,他一個小小的同進士,家境又貧寒,是完全沒底氣的。

不過,如果那個同進士腦筋還算正常的話,就會想明白娶這樣一個貴女,絕對是一本萬利,對他的前程絕對有大大的幫助。龍天運想,也許再過半個月,冷宮邊上那間放雜物的小院就可以空出來繼續用來放雜物了。

反正今兒個有空,龍天運便一身常服晃向皇宮邊上、冷宮的方向、柳寄悠目前暫住的小院而去。到達時,小院子四下無人,門口當然也不可能會有人站崗,門板就這麼半敞著。龍天運特地看了下,發現一扇門的門樞己經被蛀爛了,就卡在半開不開的地方,半靠著一截榕樹的枝干而立,正好撐住那半扇門不致掉落……光看這大門光景,就可以想象整個小院破落成什麼樣。不知那柳家千金這陣子對于這樣「破落戶」的生活有何看法?

沒讓江喜去通報,隨侍的太監宮女以及侍衛也讓留在外頭,龍天運逕自跨過腐朽得不成樣子的門檻,走進院子一一小院在一個多月來的打理下,已不若當初的荒蕪,有花、有秋千、有干淨的草地,並且有絲竹聲與笑聲,空氣中更隱隱可以聞到淡淡的茶香以及清香的食物味道。

柳寄悠可說每天都在練琴,且至少要連著彈一個時辰以上才會休息,此時剛好將一曲長長的《訪春》給彈完,算是完成今日的練琴,大大地伸了下腰,然後以衣袖掩住忍不住張口的哈欠。

午後時光,陽光溫和,清風徐來,真是催人人眠。她那兩個丫鬟早被周公召喚去了,但她向來不輕易在白日睡覺,覺得那太浪費時間,所以趁著今日陽光正好,打算多看幾本書。英王前些日子托人帶來許多少見的珍貴古籍孤本,她忙著品閱以及抄寫,日子就在這樣忙忙碌碌之中飛快地過去了,一點也不覺得皇宮內院的生活有多難熬。

進宮一個多月以來,較為可喜的收獲是一她成功地得到大多數冷宮女子的接納,在平日的交流之中,她提供繡布針線以及紙筆書籍等物,讓她們有事可做,而不是縮在陰冷的角落將自己逼成瘋瘋癲癲、胡言亂語。

她向來認為人不能每日無事可做,不管是打掃也好,讀書刺繡也好,甚至成天找人吵架都行,就是不可一個人悶著,否則必定早晚悶出病來。

有事做,活著就不會無聊,任何情況下,人生都不會毫無意義地虛度,就算身處在這無望的冷宮中。

與其坐困然城天天哀悼自己的失寵與絕望,等待老天收回性命,還不如改換心情,好好為自己活一場。所以她努力讓她們轉移注意力,給她們找事做,雖然能做的事不多,目前收效也有限,且不是每個人都待見她,但盡力就好,無愧于心即可。

柳寄悠坐在長廊扶手下方的木椅上,捧著書看,身子也因為沒人監督而懶散地靠著一根柱子,並不維持著一個貴女該有的端莊儀態,怎麼舒服怎麼著。原本正看得人迷,卻在一種受窺視的感覺中無法專心閱讀,于是憑著直覺抬起頭直直望向那方向——

不遠處,她方才彈琴的地方,此刻立著一道挺拔身影︰那貴氣天成的氣勢,不必以衣識人便知道來者是誰一一可不正是金璧皇朝那位年少登基、俊美無儔、采盡天下芳心的當今聖上嗎!

她愣了一下,將書放下,起身走過去,盈盈行禮拜見︰「小女子柳寄悠參見吾皇,陛下萬安。」

「怎麼沒有自稱臣妾?」龍天運不知為何,就是忍不住想挑剔一下。仔仔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實在平凡無奇的女子……嗯,真是沒什麼出色的地方。長得不怎樣就算了,連打扮也不鮮亮,整個人寡淡得緊,不知是因為自暴自棄還是有自知之明?她的五官並沒有太大的缺失可挑剔,可同時也找不出足以稱道的地方。

至少不丑。龍天運心中暗暗想著,覺得她這樣的容貌其實不應該在婚事上有所困難,之所以特別困難,說起來他真的得負上很大的責任。只是一句戲言,就生生把她的婚事給耽擱掉了,讓帝京男子都對她退避三舍,寧願娶比她更差的,也不娶這個被他取笑過的「丑女」。

柳寄悠低著頭。

「小女子自知身分,不敢妄稱‘臣妾’。」

「嗯,平身吧!」他抬手。是個識時務的,這樣很好。

「謝皇上。」

龍天運看著眼前半垂臉蛋的女子,看著看著,竟沒有嫌棄地移開眼,就想看她到底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特色。當然,一時是看不出來的。倒是她的一雙眼,打自半垂下來之後,就沒再抬起過,恭敬十足,卻又不合常理。他這樣一個各方面都是天下最頂尖的至尊,任何一個有機會靠近他的女人,無不想盡辦法多看一眼一不見得是想博得他的關注,更多是純粹對于他容貌的喜愛︰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在金璧皇朝是被允許的。

更別說他的妃妾,以及那些此刻正住在儲秀宮的未來可能成為他妃妾的女子,哪一個見了他不是欣喜若狂?同時因為他的身分而又敬又畏又愛,恨不得能讓他多看一眼、多說一句話︰但這柳寄悠……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平靜而恭謹,像是就只是將他當帝王敬著,除此之外,無其它妄念綺思。

這就有點意思了。自小到大,他都是一群美男里最出色的那一個,誰都無法忽視他,突然今日只被當成帝王敬著,無視于他的外貌,真是奇特的感覺︰尤其,當他正看著她,而她對他並不另眼相待時。

他沒有跟平凡女人相處的經驗,所以此刻也沒什麼話好說,正好瞄到桌上的琴,便道︰「彈一首曲子給朕欣賞如何。」

這不是詢問,而是客氣一些的命令。

柳寄悠自然識趣,點頭輕道︰「請容奴家獻丑。」

在她那雙手撫上琴弦時,龍天運盯著她的手,突然說道︰「就彈‘太平調’吧。」

柳寄悠那雙始終保持著恭慎低垂的雙眼終于抬起來,與他對上了一瞬,然後又垂下。低應︰「是。」

靜了一瞬,《太平調》輕緩溫潤的音律自其指間流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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