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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花龍戲鳳 第十章

作者︰席絹

三十六頂青布小轎抬到東側的「延喜門」下轎,然後排隊入皇城,在宮女們的引導下,走走停停︰通過每一道門時,都有侍衛在檢查人數、核對著什麼之後才放行。嚴謹肅殺的守衛以及華麗精致到極點的皇宮,都足以震懾這些原本因為得以人宮而飄飄然的秀女們,讓她們心里產生敬畏,並且謹小慎微起來。

雖然目前僅有趙家千金得以封昭儀,很明確地被收人後宮,其他三十五名秀女不過是進宮來讀書的,都安頓在儲秀宮里。有的日後會指婚宗室或勛貴,有的會下嫁今科年輕有為的進士︰當然,也有可能什麼也沒得到,比如像柳二千金這樣的,定然是早早被打發回家的命。

既然能被選進宮里來,就沒有人不是帶著青雲之志的,有誰真是只純粹進宮讀書鍍層金啊,當然也不會有誰是想要進宮混幾個月,然後去下嫁那些進士才子的。所有美人都自恃容貌與才情,正躊躇滿志地打算攻略那天下至尊身邊那個如今正懸著的尊位一一皇後之位。

沒有人會認為自己辦不到(當然,那個柳寄悠除外)。

沒有人會認為那個尊位與自己無關(當然,肯定與柳寄悠無關)。

這條通向至尊之位的康莊大道,她們是走定了、爭定了!

這條漫長的路,就算一開始是從最微不足道的最低等級開始,至少也都有個盼頭、有了努力的方向。不管怎麼說,都要比那些什麼封號都不會有、日後將會被掃地出門的人強太多了(絕對意指柳寄悠沒錯)。

所以,眾秀女們心中就算有些失落于無法一進宮就像趙家千金那樣獲得封號,還被要求進儲秀宮讀書,身分上仍稱不上是皇帝的女人,但她們會努力表現,盡最大的能力去爭取。

金璧皇朝宮妃的等級以皇後為最尊貴︰皇後以下是四個妃位︰四妃以下則是昭儀、從容、婕妤、才人等餃。目前,皇後之位虛懸,四妃又只立一,便是三年前人宮,趁皇後初喪慰藉君王、又產下兩女有功而升妃位的張德妃。

今上喜好容色卻又無比挑剔,所以後宮頗為空虛,正經主子真沒幾個,許多宮室都因為無人而暫時鎖著。

莫怪每個初進宮的秀女們皆喜上眉梢,己滿心幻想著君王臨幸之後的萬般榮寵,從此節節高升直到坐上皇後大位一一美人有更多作夢的權利。

至于不是美人者如柳寄悠,就一邊待著去,靜靜當個空氣即可,其它就別想了。

被無視的柳寄悠,連分配到的住房都是地處最偏僻陳舊的邊院︰那邊院共有三間房,里面沒有任何擺飾,更沒人打理過,背陽又潮濕,簡直像個雪洞似。

一進宮,眾秀女放下行囊之後只需打扮得美艷,等著上學或想辦法去打听如何偶遇那位俊美非凡的皇帝即可︰柳寄悠則必須領著俏丫鬟清掃打理自己的小院。這麼久沒住人的房子,整理起來可費工夫了,沒個三五天是整理不好的。所以忙活了兩日,也不過勉強清出能睡人以及能看書的地方而已。柳寄悠自然是被金貴著養大的,連塊抹布都沒拿過,她兩個貼身丫鬟來到她身邊之後也都沒干過什麼正經粗活,因此能做出這樣的成果,已經很了不得了。

「苔上階痕綠,草色入簾青……」柳寄悠讓落霞幫她換上一件半舊的衣服,閑不住地跟著打理(添亂)起這間需要花大力氣才能整理出可住人的小院子。被挽翠與落霞驅來趕去地打發到外頭之後,她拿著一支以粗硬竹枝扎成的掃帚,來回在長滿青苔的台階上劃過來掃過去,企圖將那些青苔給刮干淨,但顯然收效甚微︰倒是把《陋室銘》給念了好幾遍,真是愈念愈應景啊!丙然人不能死讀書,得有真切體驗才行。

如今在真實的陋室里過著清貧的日子,可不正是適合清修的地方?

「不可思議,真沒想到皇宮里竟還有這樣破敗的地方。」挽翠打掃得灰頭土臉、氣喘吁吁,但仍有力氣嘲誧兩句。正提著一桶水出來倒,卻看到她家小姐竟然在掃台階,連忙過去接過竹掃帚道︰「我的小姐,你消停些吧!怎能讓你做這些鄙事呢。你去看書好吧!奴婢方才己將書桌清洗好了,帶來的書也歸置在架子上了,你快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擺放不妥當的好吧。」

听挽翠這哄小孩的口氣,柳寄悠笑道︰「你別急著哄我走人,我不給你添亂就是了,我就站在外頭,啥也不干,成了吧?」

「小姐,我瞧著這棵老榕枝椏健碩,正好可以吊個秋千給你玩兒。」落霞提著一桶干淨的水進院子,指著院門邊上那棵很有年頭的老榕樹說著,紅撲撲的臉蛋煞是迷人。

「除了吊個秋千之外,朝南的這邊樹下可以放置桌椅,給小姐每天讀書寫字。外頭光線好,又不似屋里的潮熱陰暗,真每天窩在里頭看書作畫,肯定傷眼又傷身,那可不成。我記得東廂小房中有一張裁布桌,那桌子裂了一只桌腳,明天我修一修,肯定就可以用了。」挽翠向來對修理家具最有辦法,她父親就是一個木匠︰別看她個頭小小,其實力氣挺大,對于修復木制品可拿手了。

「嗯,很好的想法,都允了。」然後指了指整個光禿禿的牆邊道︰「這些地方,咱們種點花草。正好帶了些花種過來,試試種下去能不能成活。」

柳寄悠指完,一雙手就讓落霞給抓住了,帶到水桶邊清洗。

「小姐,你的手是用來寫詩作畫的,可別又干活兒去了。我等會就把花籽給種下去,你在一邊看著就好,別再弄污手了啊。」落霞可寶貝她家小姐這一雙漂亮的手了。這十指縴長的、這小指尖白里透紅的、這瑩瑩如玉不見半點瑕疵的、這握起來軟綿綿又溫潤潤的……真是千般好萬般好,就沒見過有人的手能生得跟她家小姐一樣好一這可都是她的功勞啊,落霞自得地想著。

「小姐,今兒去廚房端早膳時,听說皇上已經將趙昭儀給接入後宮了,應是很快就會被臨幸了吧。沒想到趙昭儀居然沒留在儲秀宮這邊跟其他秀女一同上學。」挽翠畢竟年輕,定性不夠,容易對這種小道消息好奇。

柳寄悠任由落霞為她擦干手,接著涂抹著香膏,仔細養護。

「名分已定的自然就迎入後宮當皇帝的妃嬪去了,沒道理還跟我們這些人待在這邊等發落個去處。」

「可是難得能在儲秀宮上學呢,這里的師傅可都是最頂尖的,有錢也請不來的鴻儒啊!皇家特地請來給公主郡主們進學的師傅,如今開恩讓秀女們得以在名師門下受教,若是能被指點個一二,一生都受用不盡。趙昭g沒能在這受教,實在可惜……」

「哎!挽翠,才不可惜呢。你傻啦!既然進宮來,誰不是奔往皇上去的?如今趙昭儀領先其他三十四名秀女得到皇上恩寵,她腳下走的那條登天之路可是比所有人順遂太多了。此時其他秀女們心中不知道正在怎麼妒恨著呢!也只有你這個沒見識的才會為別人因為錯過學習的機會而遺憾。」落霞給挽翠甩過去一記鄙視眼神,然後朝自家小姐邀功道︰「小姐,奴婢這樣說得對不對?」

「對。落霞真是大有長進了。」柳寄悠微笑道。

「哎啊,奴婢有長進,當然是小姐教得好啊!」

「听說趙昭儀的琴藝讓皇上贊不絕口,這可能就是趙昭儀一入宮就被另眼相待的原因吧!可是……也不對啊,皇上選秀時又沒親臨,上哪兒去親耳听到趙昭儀的琴聲?」說到這里,挽翠又想不通了。

「趙昭儀的琴藝哪里好?咱們小姐的才好呢!」落霞嗤之以鼻。

那趙小姐以琴藝以及容貌揚名京師,但在挽翠听來也不過是技巧好而已,火候還差了點︰只因常在花宴上表演,所以才廣為人知,備受吹捧,名聲也就傳出去了。琴藝好壤不論,反正長得夠美就成︰世人向來以貌論才,所以自家小姐就算琴藝足以勝過帝京所有才女,也沒人會知道,更不會有人在意。不過自家小姐也不稀罕,小姐的琴彈得好,卻是不願彈給不相識的人听,自娛自樂、自由自在才是小姐心中的追求。

「我們小姐的琴藝當然很好,但別人不知道啊!所以古人不是說了嗎,趙昭儀這樣的就叫那個什麼……

啊,是了!叫‘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挽翠賣弄著從書中讀來的毒言名句。

「怎麼會是時無英雄?你把我們小姐放哪了?胡亂用什麼古章句啊!半瓶水都沒有,就別亂晃蕩了。還好你在外頭向來是安靜的,不然你這樣賣弄,一個用語不當,人家笑的可是咱們小姐呢!」

「我才不會給小姐添麻煩,我在外頭多乖啊,你自己才要多注意呢!」

眼見兩名丫鬟斗嘴斗上興頭了,柳寄悠笑著阻止︰「好了,你們兩個。」恰好外頭的公公正打出午膳鑼聲,又道︰「你們去端膳吧!」

「哇!又有消息可以听了。」

兩名丫鬟互看了眼,不約而同眉開眼笑,攜手同去。

真是長不大的孩子!柳寄悠笑著搖搖頭,欲轉身回屋內時,正巧見到挑著幾擔膳食的四名小太監正從門前經過,朝西邊方向而去。

她一時好奇,走過去問道︰「諸位公公哪兒去?」

四名年幼小太監相當生女敕,穿著最低等級服色,因年紀小而位卑,尚未學會擺嘴臉看人下菜碟那一套,就見其中一人憨實回答︰「回這位小主的話,咱正要給冷宮的人送飯去哩。」

柳寄悠並不出眾的長相,雖然于婚事有礙,卻自有其它好處。美貌是一種高高在上的仙氣,讓人仰望而不敢親近,而她全然不具侵略性的長相,佐以溫和平易近人的氣質,在與人談話時只需多一點親切,就很容易讓人有認同感,輕易就能與之隨意交談起來。

听到小太監提起冷宮這向來諱莫如深又無從探究的地方,心中忍不住有些好奇︰既然有幸皇宮一游,也就趁機把握這難得的機會,于是問︰「請問,那冷宮一平常是不許人進出的嗎?」

那名小太監再回答︰「里頭的人自是不允許出來,外頭壓根兒沒人想進去,所以就沒有特地下詔說不許進入了。但有誰會想進入那地方呢!」

「謝謝公公告知。」她躬身揖了下,目送他們挑起擔子往冷宮方向而去。被打入冷宮的,都是先帝在位時犯了錯或惹聖顏不悅的失寵宮妃們,被剝奪了身分,先帝崩殂之前又沒有下詔處置,便被遺忘在那兒,再無人聞問。

柳寄悠還記得三年前先帝大行時,除皇後與四妃仍受宮中供養侍奉外,其余無子者皆詔令削發出家為尼︰若有不曾被寵幸者,有的發還本藉回家,有的當了女官打理後宮庶務。

當年的四妃皆育有子女,全被皇子們接入王府奉養︰也就是說,縱然三宮六院的麗色有一時恩寵的風光,沒有擠上頂級的名分,又沒幸運地產下皇子,就只能虛度華年,然後日日獨對淒涼唏噓了。難怪那些心懷雄心大志的秀女們都急于爭上位、爭榮寵,實在是青春華年不等人,一個沒掙到,其後果真是難以想象。

冷宮……這滿溢著幽怨悲涼的字眼,與那破敗的建物相映照……遲暮而無寵的女人,一生也就這樣了。活著,卻像是死了。

她呆立于門邊深思,心中堵著某些難言又難過的情緒,無法說出來,卻也咽不下去,就只能這樣難受地咽著,最後化為幾聲輕嘆,什麼也做不了。直到兩名俏丫鬟端膳回來,她才扯出抹笑意,在她們嘰嘰喳喳說著最新听來的閑話傳言中,一同進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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