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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妻書 第七章

作者︰朱簾

第四章

時間飛逝,一轉眼,兩人成親已經三個月了。

這是初夏的一個下午,李金秋吩咐人將各房各處的床單、被褥、蚊帳等一應事物統統換成夏季的輕薄物品,甘蘭院上上下下忙進忙出,一派紛亂景象。

夏奕回來得早,看到院子里亂糟糟的,神色微凜,只是在看到李金秋居然也挽著袖子跟丫鬟、婆子們一起忙亂的時候,神色稍緩,抬腳準備去書房。

就在這時,外院小廝匆匆忙忙地跑進來傳話,說門外來了個乞丐指名道姓要見少夫人,門房的人趕了幾次都趕不走,那乞丐又口口聲聲念叨著少夫人的名諱,眾人恐污了少夫人清譽,便將那乞丐安置在外院的蒼松院,又派了人來傳話,問少夫人是否要去見見那乞丐。

門房傳喚處的小廝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說話、回事口齒伶俐,條理清晰,等小廝說完話,不只李金秋,就連走出一段距離的夏奕也听得清楚明白。

見李金秋朝自己看過來,明顯是在征詢自己的意見,于是折身回來,沉聲說︰「我陪你去看看。」他想知道,誰這麼大膽子,居然敢跑南寧侯府來鬧事。

蒼松院是外院眾多院子中距離門房最近的一個,平時多是給外客臨時落腳用的,這不年不節的時候,往來的基本上都是住在京都的人家,沒什麼遠客,所以蒼松院一直空著。

夏奕和李金秋來到蒼松院,剛進院門,遠遠地就看到一個胡子拉碴、全身衣服破破爛爛跟乞丐一樣的男子正歪著身子坐在正廳里,還翹著二郎腿,一副悠哉散漫的姿態。

夏奕面色一沉,默不作聲地走過去,他倒要看看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敢在南寧侯府這般舉止放肆。

李金秋也看到了那乞丐,只是第一眼她還有些不敢置信,神色糾結地跟著夏奕走進大廳。等待那乞丐注意到他們,扭頭朝他們看過來的時候,李金秋終于確認了乞丐的身分,一聲驚呼月兌口而出道︰「卓大哥?」

「喲,我這個樣子,你也能一眼認出來?」那乞丐自我打量了一眼之後,沖著李金秋咧開嘴笑起來,語氣很是欣慰的樣子,道︰「也不枉我疼你這麼多年。」

「你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跟個乞丐似的。」李金秋故意用手在鼻子處掮了掮,笑得有些幸災樂禍,「要是卓伯伯看到你這個樣子,不剝掉你一層皮才怪。」

「得,打住。我會變成這個樣子,還不是那老頭子害的!你是不知道,他……」卓月明一提他老子就煩,自動閉了嘴,又扯了扯自己身上又髒又破的乞丐服,撇了撇嘴,自我嫌棄地說︰「金秋,能不能讓人給我準備身衣服?還有洗澡水,我要好好地洗個澡。」

「好,我這就讓人去準備,等你梳洗好了,我們再好好說話。」李金秋笑著讓一直跟在她身後的玉邊帶卓月明下去梳洗,等卓月明跟著玉邊走出大廳,李金秋又追在他身後問︰「卓大哥,要不要順便給你準備點吃點?看你的樣子,好像很久……」李金秋沒有把話說完便掩著嘴偷笑起來,那樣子說不出的狡黠。

等到目送卓月明離開,李金秋還是一臉笑意盈盈的模樣,回過身卻發現夏奕一臉鐵青地杵在大廳中央。

此時的夏奕早已經怒發沖冠、怒不^遏,他們居然無視他的存在,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忽略他到這種程度,可他生氣卻並不是因為這個。

他氣的是李金秋,原來她也可以笑得這麼真實,笑得這麼燦爛,還帶著點古靈精怪的狡黠,看起來充滿生機與活力。

夏奕一直覺得她淡淡的笑容讓人感覺很溫暖、很舒服,可是和現在的笑容一對比,他才發現,她亙古不變的微笑有多假,有多矯揉造作,有多令人心寒,她居然一直用那樣一成不變的假笑敷衍他。

敷衍……她一直敷衍他,卻對一個乞丐展顏歡笑?不,那個人不是乞丐,是她的卓大哥,即便形容狼狽、滿臉胡糾根本看不出本來相貌,她也能一眼認出來的卓大哥!

這就是一直深藏在她心底的那個人吧?這就是她不在乎他所作所為的原因吧?夏奕滿心的懊惱與憤懣。

「世子爺……」李金秋臉色有些蒼白,似乎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看向夏奕的目光都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味道,「這個人是卓月明,余杭總兵余大人的兒子。我們兩家以前批鄰而居,彼此交好,後來父親和余伯伯又一同入京為官,直到余伯伯外放總兵一職,我們才……」

「夠了,你不用解釋。」夏奕冷冷地打斷她。

人就是這麼奇怪,他明明不愛她,也是他讓她不要愛上他,可一旦知道她真的不愛他,甚至可能愛著別人時,他心里忽然別扭起來。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心里怎麼可以裝著別人呢?夏奕忍不住自嘲,他可以在心里裝著別的女人,憑什麼她就不能在心里藏著別的男人呢?

不到半個時辰,梳洗一新的卓月明便回來了。剌干淨胡子後,露出一張俊逸不凡的臉龐,月牙白的長衫襯出他挺拔的身姿,手里拿著一把也不知從哪尋來的折扇,一搖一晃之間居然顯出幾分風流瀟灑之姿。

果然是一個風流倜儻的翩翩佳公子,夏奕心里冷笑,突然覺得面前這人有點眼熟。

看到夏奕神色間的疑惑,卓月明幾步走上前,將臉湊到他面前,收了折扇指著自己說︰「我,卓月明,你想不起來了嗎?」

夏奕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好像是見過,可到底什麼時候見過一時又說不上來。

「哎!」卓月明長嘆一口氣,扭頭有些委屈地對李金秋說︰「金秋,你看,明明幾個月前才剛見過面,他居然不記得我了。」

李金秋也很好奇,嚴謹沉穩的夏奕和不著調的卓月明居然認識,笑著遏止卓月明,「好啦,卓大哥,別在這耍寶了。快說說,你是怎麼認識世子爺的。」

夏奕用余光瞥了一眼李金秋,果然發現,她和卓月明說話時的語氣笑容都是輕松愉悅的,可是和自己說話時,不論言語還是笑容,都帶著幾分小心謹慎的味道,這樣一對比,親疏之分當下立判。

卓月明拉了把椅子坐下,這才娓娓道來,「年前,順親王微服走訪臨安城,是我負責款待的,當時世子爺跟著王爺來臨安城游玩,我們還見過幾面,只是後來世子爺家中有事,所以先王爺回了京都。」

「居然是你!」夏奕想起來了,年前確實有這麼回事。他當時才到臨安城沒幾天,跟著順親王見過卓月明兩次,當時還有一個叫陸天霖的商人作陪。

其實,當時他是很瞧不上卓月明的,身為總兵之子,卻沒有一點傲骨,世故圓滑,對著他和順親王卑躬屈膝,反倒是那個叫陸天霖的商人,敢當面得罪他們,倒讓他有些刮目相看,後來會突然回京,就是因為收到家中來信,說父親和幕僚商議,決定要為他迎娶左僉都御史李蘊的獨女為妻。

「哎,該說世子爺貴人多忘事呢,還是我長相太普通?」卓月明做出一副追本溯源、探究真相的嘴臉,委屈地去看李金秋,「金秋,你說說,哥哥我長得很像大街上的路人嗎?」不等李金秋回答,他又自說自話地道︰「肯定不可能,要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姑娘哭著、喊著給我作妻作妾呢?」

「好啦,卓大哥,世子爺還在這呢,別老是沒個正行。」李金秋見夏奕臉色難看,忍不住提醒卓月明,可是,此話一出,夏奕的臉色卻變得更加難看。

是不是對她而言,卓月明是親近的人,可以訓斥、喝罵,而他是個外人,說什麼、做什麼都要顧及他的身分地位,需要她小心翼翼地伺候?夏奕心里很不是滋味,冷聲反駁李金秋道︰「都是熟人,大家敘舊就好,沒什麼世子不世子的。」

「看吧,我就知道世子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卓月明越發得意起來,「說起來,你們成親我就準備來的,可是中途被別的事絆住了腳。世子,我跟你說,我和金秋從小一起長大,知道很多她小時候的趣事,得空我一一說與你听。」

卓月明本就性格開朗,又是個話多嘴快的,好像跟誰都能聊得來,因為跟夏奕認識,又有了李金秋這一層關系,他跟夏奕說話自然也多了幾分親近之意。在他看來,李金秋是他妹妹,娶了李金秋的夏奕,自然就是他的妹夫,可別人不這麼想。

李金秋一听,暗自叫苦,嗔怪道︰「卓大哥,好好的,你提以前的事做什麼啊?世子爺事務纏身,哪有工夫听你說那些?」

見李金秋這副遮遮掩掩的模樣,夏奕突然很想知道,卓月明會說些什麼,于是沉聲對李金秋吩咐︰「這里是外院,你待久了不合適,讓玉邊陪你回去,你卓大哥就由我來替你款待吧。」

「世子爺……」李金秋不敢置信地看著夏奕,只見他面無表情,神色平靜,似乎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可是李金秋總覺得夏奕有些反常。

卓月明也在一旁勸說︰「金秋,世子說得對,你回去吧。我這次來京都,準備住上一段時日,敘舊的事也不急在一時。」

見卓月明也這樣說,李金秋只得滿月復不安的帶著玉邊回了內院。

待李金秋離開,夏奕讓人在蒼松院正廳擺上一張桌子,又將先前準備的酒菜端上來,兩個人入座把酒聊天,很是祥和。當然,基本上都是卓月明在說,夏奕在听。

酒過三巡,卓月明已經微醇,說話更是肆無顧忌地道︰「當初我還想過要娶金秋來著,我家老頭子也大加鼓勵,說金秋是佳妻賢婦,可惜李伯父是個老頑固,非但不同意,還大罵我浪蕩不羈、沒個正行、太不靠譜,死活不同意把金秋嫁給我。哎,可惜啊……」

如果當初李伯父同意金秋嫁給他,他今天就不會被一個土匪一樣暴虐的女子追得四處逃竄了。想想都是淚,這些話終究還是不能擺到台面上說,說出來,是給自己找難堪,還是給未婚妻潑髒水?

可是,卓月明隱下不說的半句話,卻讓夏奕徹底誤會了。可惜什麼?可惜沒能娶到李金秋?還是可惜李金秋嫁給了他?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李伯父怎麼會答應把金秋嫁給你的,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卓月明提到頑固不化的李蘊,很是唏噓,「你不知道,他把金秋看得跟命根子似的,我當初去提親那會,李伯父的借口可多了,除了嫌棄我這不好那不好,還說金秋將來要嫁也只會低嫁,有娘家做後盾,她才不會吃苦受罪。

你說說,你可是堂堂南寧侯府世子爺,出身、門第比金秋高到哪去了,李伯父怎麼就同意把金秋嫁給你了?真是想不通。」

夏奕默不作聲,心里卻在月復誹,因為他夏奕不是一無是處的人,他有官職、有前途。不像他卓月明,沒個一官半職,又身無長物,還不思進取。夏奕在心里狠狠地貶低卓月明,可是他不會承認,他是在嫉妒,就算是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人,卻能讓李金秋真心以待。

李金秋揣揣不安地回到甘蘭院,生怕那兩個人發生什麼不愉快,時不時地就讓小丫鬟去外院看看情況,可是小丫鬟每次回來都說世子爺和卓公子在喝酒說話,沒什麼不妥的地方,盡避如此,李金秋還是很不安。

玉邊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勸慰道︰「小姐,您在擔心什麼?世子爺個性沉穩,就算有什麼不愉快,想來也不會對卓公子怎麼樣。至于卓公子,小姐還不了解他嗎?雖然看上去沒心沒肺、大大剌剌的,小事老也拎不清,可在大事上,卓公子可從來沒犯過糊涂,要不是這樣,卓大人能放任他肆意妄為嗎?」

玉板也在一邊點頭附和道︰「就是啊,小姐您和卓公子從小一起長大,您應該最清楚卓公子的為人,八面玲瓏、長袖善舞,跟誰都能交朋友。卓公子小時候就這樣,出一趟門,回來就跟小姐炫耀,他又跟誰誰誰成了朋友。奴婢覺得,卓公子肯定也能跟世子爺成為朋友的。嗯,奴婢覺得,只怕整個華夏王朝,就沒有誰不能跟卓公子做朋友的。」

李金秋听得好笑,心里卻是寬慰不少,于是打趣道︰「,我們家玉板都能出口成章了,八面玲瓏、長袖善舞都說得出來,這可了不得了,只怕是要做個女狀元了。」

「真的嗎?小姐,我真的說得很好嗎?」玉板一副很開心的模樣,「以前在府的時候,我听老爺這麼說卓公子的,于是就記下了,嘿嘿。」

玉邊會心一笑,于是也跟著說了些從前在李府時候的趣事。

主僕三人有說有笑的,時間也跟著過得很快。

傍晚時候,李金秋吃過飯,按時去給侯夫人問安,然後回來就開始做針線。一直等到亥時都不見夏奕回來,在玉邊和玉板的再三催促下,她終究還是梳洗更衣上了床。

也不知道那兩個人都說了些什麼,怎麼這麼晚還沒說完?心里擔憂著外院的情況,李金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夏奕回到甘蘭院,屏退意欲伺候他沐浴包衣的丫鬟,進了房直接就撲到了床上。

「金秋,李金秋……」他壓在李金秋身上,一邊叫她的名字,一邊伸手去拍她的臉。李金秋一直沒睡著,夏奕剛進門,她就知道了,只是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夏奕嘴里的酒氣噴了一臉。

因為夏奕還沒回來,所以她特意給他留了一盞燈。此時,在昏黃的燈光下,她看到他臉色微紅,眼楮卻不見一絲醉意,反倒比平時更明亮了幾分。他到底是醉了,還是沒醉?

李金秋一時之間也有點搞不清。

「世子爺?」李金秋叫了一聲,試著推了推他,可是他紋絲不動,仍舊死死地壓在她身上。

「李金秋,我是誰?」夏奕雙手捧著李金秋的臉,讓她直視著自己。

「世子爺。」李金秋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可是心里卻已經十分肯定,夏奕這是喝醉了。

「還有呢?」夏奕直直的盯著她,又問。

「夏奕?」李金秋不確定地回答。

誰知夏奕卻搖了搖頭,接著問︰「還有呢?」

還有、還有什麼?李金秋想要扶額。喝醉酒的夏奕一點都不像夏奕,跟個追著大人問問題的孩子似的。

「我是你的夫君,我,夏奕,是你李金秋的夫君。」夏奕神色嚴肅,吐字清晰,一板一眼地道出正確答案。

李金秋心里咯 一下,她可以心存幻想嗎?幻想他這麼說是因為吃醋,是因為在意自己?不,李金秋很快自我否決。他這麼說,只是想要提醒她,讓她不要忘記自己的身分吧?李金秋嘆了口氣,果然醉得不輕啊,否則,他怎麼可能說出這種話呢?就算要提醒她,他也更好的辦法,不是嗎?

「李金秋……吻我。」

哈金秋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唾沫,是她幻听了嗎?

夏奕從她身上翻下去,躺在一邊,又鄭重其事地說了一遍︰「李金秋,我讓你吻我。」李金秋心里打鼓,這人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怎麼會醉成這副樣子?

……

她是他的,是他一個人的,他不容許任何人覬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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