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難追 第十六章 抓出內賊聯手搭救
天牢的門打開,安夏一步一步邁下台階,雖然仍是夏天,但這里仿佛已經到了寒冬,黑暗冰冷,恐怖幽深,宇宙的黑洞也不過如此。
她看到杜阡陌站在鐵欄後,一襲素服。不過兩日功夫,他瘦了許多,一雙眼楮在光線陰暗處似深秋的潭水,清亮深邃。
杜阡陌道︰「公主。」
他對她的稱呼忽然變了,兩天之前他還喚她「夏和」。
安夏道︰「我只是來弄明白三個問題,第一,渭王妃是你殺的嗎?」
他靜靜地看著她。
也不知他此刻是怎樣的心情,在尋思什麼,在醞釀著什麼,他的眼神那般莫測,讓她琢磨不透。
他回答,「不是,我離開的時候,她還好端端的。」
「那麼父皇為什麼說你是凶手?」她不解,「他們怎麼知道你曾去過仙蓬客棧?三堂會審到底是怎麼審的?」
他淡淡地道︰「因為他們發現了我的隨身玉佩。」
「你的玉佩?」安夏一怔,「在仙蓬客棧?」
他搖頭,「也不知為何就遺落在那里了。」
她有些激動,「一塊玉佩也不能證明你就是凶手啊!」
他嘆了口氣,「若我離開時,渭王妃還好端端的,玉佩斷不會帶血。可那玉佩被握在死去的渭王妃手里,鮮血淋灕。」
安夏思索後道︰「也許是有人撿到你的玉佩後,故意這樣做的,想要栽贓陷害你。」
「也許吧。」他道︰「若真如此,他一定是個很熟悉我的人,至少知道那是我的隨身玉佩。」
她問︰「父皇不相信你嗎?三堂會審時,沒有提出懷疑嗎?」
「有懷疑卻沒有證據,就算說是有人陷害我,那究竟是誰呢?無從憑斷。」他沉聲道︰「但那塊帶血的玉佩,是我行凶的最好物證。」
是了,從古至今斷案都要講證據,她還以為身在古代,他又是未來的駙馬爺,就可以寬容一些,可如今看來,當中沒有絲毫徇私的可能。
她輕喚道︰「阡陌,我該做些什麼才能幫你?」
走進天牢之前,她心里滿滿都是對他的怨慰,怪他瞞著自己的真實身分,懷疑他害她墮馬受傷,然而此刻卻怨氣全消。
她真的好沒出息,稍微一同情便心軟了。她就這麼喜歡他嗎?喜歡得都忘了自己。
杜阡陌很利落地答道︰「救我出去。」
他倒是沒有虛偽地客氣,這一點她很欣賞。她問︰「要如何救呢?」雖然她是公主,蕭皇又寵愛她,但她身邊連個武功高強的侍衛也沒有,就算想劫獄也沒有辦法。
「去找熙淳。」杜阡陌道︰「憑著永澤王府的勢力,應該能讓我出去。」
熙淳?
不得不承認,他這個想法的確可行,但是他在她面前這樣毫無顧忌地提熙淳,不怕她心酸嗎?
「怎麼了?」他觀察到她臉上的表情微變,「夏和,你不高興了?」
她忽然道︰「我要問你第二個問題。」
「好,盡避問。」
「我墮馬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安夏盡量沉著,「是你……打傷了我的馬?」
他眉心一凝,頗為意外,顯然沒料到她竟知曉此事。他問︰「夏和,你想起來了?」
「有人告訴我的。」她搖頭,「就因為我記憶模糊,才更想問清楚。」
他沉默,不知是在猜測到底是誰告訴了她真相,還是在思忖如何辯解。半晌之後,他才道︰「是,那匹白馬是我用石子打中了它的腿。」
「我摔下馬後,受傷昏迷,」她頓了頓,「當時……你有沒有想過救我?」這一刻,她的心狂跳,生怕他道出讓她絕望的答案。
他注視著她,「你覺得我會趁著你昏迷,殺人滅口?」
「我不相信……」安夏聲音微顫,「我不相信你是這樣的人,所以才要親口問你,親耳听你說。」
「也許有一天你能想起一切,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真相了。」杜阡陌不願意回答,「我不便說什麼,因為無論說什麼,都無法證明。」
他生氣了嗎?這好像是他第一次這般拒絕她,而且是在這樣關鍵的時刻。他其實大可欺騙她,讓她安心地把他救出去,但他還是賭了這口氣,仿佛是他最後的尊嚴。
他緩緩道︰「抱歉無法回答你第二個問題,請問第三個。」
這一次她卻沒有說話,只是步上前去仰頭看著他,離他很近很近。
他長得真的好像杜澈啊,說是一模一樣也不為過。他是杜澈的前世嗎?她這麼喜歡他,是把他當成偶像嗎?
但他顯然跟杜澈沒有任何關系,因為杜澈外表高冷,私下喜歡嬉鬧,而他外表溫和,內心卻似沒有溫度般冷冽。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那麼她到底喜歡他什麼呢?只是這張俊美的臉嗎?
安夏踮起腳尖,冷不防地湊到他的唇邊,吻住他。
這個舉動不僅嚇了他一跳,就連她在上一秒,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敢去做。
她的第二個問題其實是在問,他愛她嗎?如果愛,就不會害她。
而此刻便是她的第三個問題,她自己呢?也愛他嗎?
她對他的感情只是一種被外表迷惑所產生的幻覺,還是真真切切地受心牽引而已?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肌膚之親,除了那個雨夜在花徑中的擁抱。當時震驚而意外的她,除了發楞,忘了別的感覺,沒能仔細體會那個擁抱。
此刻,她要再確認一次,當他們唇齒相依纏綿,她才能確認自己的心意。
他的唇像櫻花一般柔軟,還散發出淡淡的香氣,讓她好一陣迷醉。這是她第一次與一個男子親吻,全無經驗,從前在書中和電影里看到的,都跟現實不同,她其實有些倉皇無措,但既然是她主動,就不能退縮,再度釋放出勇氣,將小舌伸了出來,抵進他的唇間。
她萬萬沒想到這個舉動仿佛驚醒了沉睡的野獸,他本來僵硬地站在那里,跟她一樣手足無措,然而這一刻卻發出一聲粗喘,雙手一把擒住她的腰。
他臂力收緊,盡避隔著鐵欄,仍企圖將她跟自己貼合得毫無空隙,舌頭反客為主,侵掠著她的領地,讓她無路可退,無處可逃……
安夏初時有些驚駭,掙扎了幾下,之後漸漸的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沉淪在他的掌控中,跟隨他的節奏,變成了他的奴隸。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像雨一般落在無聲無息的境地里。他終于放開她,而她全身綿軟無力,只能把頭靠在他的胸前,輕輕喘息著。
「這樣算不算答案?」他在她耳邊沙啞地問著。
原來兩人心有靈犀,他知道她想問什麼。
從前不知哪一本書上曾說,世界是由物質組成,物質不斷分解,變成分子、原子,越變越小,最終不再是物質,而變成一種能量,如洶涌的海浪,所以世界可以說是物質組成的,也可以說是能量組成的。
用物質來傳遞情愫,就像是給你喜歡的人寫一封情書或者送一束玫瑰花,有看得見的具體東西;用能量來傳遞情愫,就像是給你喜歡的人眉目傳情,有看不見的力量。
當然,最高的境界就是心有靈犀,而剛才的那個吻,唇印是有形的,繾綣之情卻是無形的,讓她的心靈再也無處可逃。
她喜歡他,或許並沒有具體的原因,就是一種感覺上的吸引,是彼此之間散發的能量在作祟。
她終于懂了。
「怎麼會這樣?」熙淳高聲道︰「杜阡陌怎麼會入獄?!」
拓跋勛並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站著。
「渭王妃怎麼忽然死了?」熙淳瞪著他,「她怎麼跑到蕭都來?這一切……都是表哥安排的?」
拓跋勛依舊默不作聲,熙淳不由又急又怒,「去給表哥飛鴿傳書,現在馬上把事情給我統統問清楚!」
拓跋勛終于開口,「公主稍安,既然您已經委托太子殿下去辦此事,就不必再過問了。」
「我只是想讓夏和知道杜阡陌的真實身分,」熙淳十分心急,「並沒打算把渭王妃牽扯進來,更不願意杜阡陌因此而入獄!」
「公主看來是心軟了,」他嘆口氣,「太子殿下以為公主本來是想報復。」
「我……」她舌間打結,「要報復也是報復夏和!」
他問︰「難道公主還想要嫁給杜阡陌不成?如今只怕永澤王府上下都不會答應。」
她反問道︰「難道表哥不想再娶夏和了?他自己都做不到割舍情緣,我又怎麼會輕易放棄。」頓了頓,電光之石間,她恍然大悟,叫道︰「他是故意的!表哥他是故意的!唯有除掉杜阡陌,他才有可能重新奪回夏和……」
「這世上也沒有萬全之策。」拓跋勛低聲道︰「公主就不要再為難太子殿下了。」
「所以,渭王妃……是表哥派人害的?」熙淳難以置信。
拓跋勛眯起眼楮,「如今蕭國上下都知道是杜阡陌害的,公主就不要再糾結此事了。」
「你們……」熙淳指著拓跋勛的鼻子,顫聲道︰「你們連我都利用,虧我如此信任你們……」
「公主這話說得偏頗了,」他依舊那是副鎮定的模樣,「太子殿下也是為了公主著想,那杜阡陌是我崎國隱患所在,除掉他,一則可保渭王清譽,二則您也不必每日為他痛苦神傷,豈不兩全其美?」
「放屁!」熙淳揚起手來,一個巴掌打在拓跋勛臉上,「利用了本公主還說這種屁話,來人!」
門砰然被撞開,十數個彪形侍衛涌進來。
她對侍衛道︰「把這個小人給我捆起來!」
拓跋勛這才慌了神,「公主,這里是驛館,臣乃一國使節,公主可不能胡來。」
「我就是胡來,怎麼著?」她尖叫道︰「許你們在仙蓬客棧殺人,不許我治你?」
他一口咬定,「人是杜阡陌殺的,有帶血的玉佩為證,公主可不要肆意猜測,以免引起兩國紛爭。」
「我若修書給渭王,說你與太子合謀殺了他的結發妻子,」熙淳挑眉,「你覺得渭王會如何?」
「公主可有證據?」拓跋勛道︰「何況太子上面還有皇上,皇上一直忌憚渭王,公主以為渭王膽敢有何作為?」
「你這話的意思就是,無論如何本公主都奈何不了此事?誰也奈何不了拓跋修雲了?」
她盛怒,杏眼圓瞠。
「事情已成定局,」他沉聲道︰「臣勸公主不要徒勞。」
「我做的一切是為了杜阡陌,」她咬牙道︰「只是為了杜阡陌!」
「公主想把他救出來?」拓跋勛淡笑道︰「他若獲救,依然會與夏和公主雙宿雙飛,依然不會愛上公主您。」
「可是……我想讓他活著,」熙淳眼中泛出淚花,「我還是想讓他活著……」活著還有希望,死了就一了百了。
但事已至此,她還能有什麼辦法?怪只怪她引狼入室,如今杜阡陌身陷囹圄,她也束手無策。
小茹一臉擔憂,「公主,您不想想法子搭救杜大人嗎?」
安夏喝了一口粥,只覺得粥中無味。她低垂著眸子道︰「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法子,今日太子妃會過來,待與她商量之後,再做決斷。」
小茹安慰著,「太子妃足智多謀,娘家勢力龐大,定會有法子的。」
安夏沉默片刻才道︰「就算皇嫂無能為力,還有一個人或許有用。」
小茹問︰「誰?」
「熙淳。」
「熙淳公主?」小茹瞪大眼楮,「公主怎麼想到她?她……真的會幫忙?」
安夏點頭,「至少她心里是愛著阡陌的。」
小茹擔心地問︰「公主不怕她因愛生恨?」
「依我對熙淳的了解,她對我倒是有可能使壞,」安夏輕聲道︰「但對阡陌卻是一片真誠。」
小茹不由有些走神,給安夏夾的菜忘了遞過來。
「怎麼發怔了?」安夏對她笑了笑,「這些日子你也勞心了。」
「奴婢……」小茹一臉愧疚,「奴婢覺得自己很沒用,都幫不上忙。」
「把那些胭脂膏子調好就是幫了最大的忙了,」安夏淺笑著,「若阡陌真能從獄中出來,我必盛妝迎他,你的胭脂可是要派上用場的。」
「公主……」小茹忽然道︰「一會兒太子妃來了,奴婢想告個假去園里替公主采薔薇花。夏天就要過了,薔薇花得備足,不然就沒有調胭脂的好材料。」
安夏思索片刻,笑道︰「不如你現在就去吧,我不過是用些粥菜,這里有的是人侍候。你趁著天色早,花兒還新鮮,早去早回。」
「是。」小茹連忙點頭,從殿中退下,回到自己房中,撿了個籃子便出門去。
此刻午膳剛過,日光漸漸西斜,太監、宮女們都正忙著,御花園中鮮有人跡。
小茹走到一個偏僻處,腳步停了下來。
這里有一片薔薇花,她經常來此,卻並非為了采花,而是在等一個人。采花不過是她的借口,等人才是她的目的,但若被人撞見,卻可以用采花來作為掩飾,反正御花園中人來人往,誰都有可能遇見誰。
好一會兒之後,她等的人終于來了,裙角掠過草叢,發出窸窣的聲音。
「公主,」小茹一轉身,砰地一聲對來人跪下,「還請公主救救杜大人!」
來人卻問道︰「你家公主可有懷疑你?」
小茹搖頭,抬眸看著對方的臉——
那是熙淳。
小茹的眼神中滿是懇求之色,「公主,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奴婢當初肯替公主效力,一則是為了奴婢的哥哥,二則也是為了讓我家公主恢復記憶,查清當初墮馬一事,可並沒想過要冤枉杜大人啊!」
「你哥哥的賭債我已替他還清了,」熙淳冷冷地道︰「杜大人我自會搭救,為免麻煩,以後我們不必在此見面了。」
「這也是奴婢最後一次出來見公主,」小茹有些慶幸,「還好我家公主沒有察覺。」
「說來你也算忠心,只是有那樣一個不爭氣的哥哥,連累了你。」熙淳又問︰「你家公主真的沒有察覺?」
一個聲音驀然響起,讓兩人始料不起——
「誰說我沒有察覺?」
小茹臉色發白,扭頭望去,看到安夏正一步一步緩緩走來。
熙淳也大感意外,身子一僵。
「這兒的薔薇花開得不錯,」安夏笑看著小茹,「小茹,你的花采了嗎?倒是有閑暇在這里跟別人聊天。」
「公主……」小茹俯身在地,瑟瑟發抖,「奴婢該死,奴婢——」
「小茹,你是我最信任的宮人了,」安夏嘆一口氣,「自我昏迷醒來,一個人也不認識,唯獨最依賴你,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若沒有錢,可與我商量啊。」
小茹哭道︰「奴婢的哥哥欠了永澤王府的錢莊很大一筆銀子,哥哥被綁在他們田莊里,日夜受苦,奴婢不能不顧哥哥……」
安夏側眸看向另一人,「熙淳,這是你設的局嗎?你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熙淳坦言道︰「她哥哥本來就好賭,我也是恰巧知道的,一開始並不曾想設什麼局。」
安夏問,「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呢?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小茹的?」熙淳反問。
安夏沒回答,只道︰「放河燈那天,應該也是你們安排的吧?故意引我去那糖水鋪子,听到老板娘說的那一番話。」
小茹抹著眼淚,「奴婢該死,那老板娘與奴婢認識,奴婢給了她一些銀子……」
「所以我墮馬那天,她並不在場?」她想知道一個答案。
「墮馬那日發生了什麼,其實並沒有人知道……」小茹解釋道︰「只是拓跋使節說,當時公主听見了他與杜大人的談話,公主扭頭就跑,杜大人追出了林子……」
就算他曾追逐她,用石子打傷她的馬,但並不代表他想害死她。見死不救只是她的猜疑,是在別人的故意引導下,對他的誤會。
安夏沉聲道︰「小茹,杜大人平日待你也算不錯,你如此挑撥離間,良心何安?」
「奴婢、奴婢得知杜大人身分後,十分震驚……公主可能不信,奴婢這樣做的確是為了您,奴婢真的怕杜大人會對您不利,希望您可以查清當初墮馬的真相……」
豆大的淚珠從小茹眼中滾落,看來,她也不像是在撒謊。
一旁的熙淳再度問道︰「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這丫頭的?」
「本來完全沒有懷疑,」安夏道︰「不過那日她說在御花園中听到你與阡陌密談,那一字一句說得也太清楚了,就算是偷听到,也不可能如此詳盡,而且那番話條理如此清晰,完全不是她這個丫頭懂得說的話,肯定有人教她。」
于是她不動聲色地暗中觀察,果然被她逮個正著。
「自從你墮馬醒後,的確不太一樣了,」熙淳服氣,認真端詳著她,「從前你也有過聰明的時候,卻不像現在這般沉得住氣。」
當然了,她的軀體里住的已不再是從前的魂,既然她代替夏和活下去,就要活得更好。
她輕聲道︰「熙淳,今日我來此並不是為了跟你算什麼舊帳,我是來求你的。」
「求我?」不僅熙淳一怔,小茹亦同。
安夏抿唇,「求你救阡陌出獄。」
「我有什麼辦法?」熙淳挑眉,「你這個堂堂的夏和公主都沒辦法,我只是王爺的女兒,更沒辦法。」
安夏指出一條路,「你的家臣比我身邊可用之人多得多。」
「就算我肯,但我為什麼要幫你?」熙淳冷冷地回答。
「除非你真的忍心讓阡陌去死,」安夏道,「所以你一定會幫我。」
熙淳表情微動,好像被她說動了,沉默一陣子後,無奈而悵然地道︰「但我能有什麼辦法?我真的想不出……」
安夏吐出兩個字,「劫獄。」
「什麼?」熙淳瞪著她,小茹也嚇得呆了。
安夏重復道︰「劫獄。」安夏重復道。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粗暴而簡單,卻也有效。杜阡陌身陷囹圄,百口莫辯,唯有這般才能能先保全他的性命。
在這當下,命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