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絲彎彎繞指柔 第十章
第六章
初冬甫至,幾日大風雪過後,難得日陽露臉,晴朗的天氣讓積雪消融,溫度卻又驟降了幾分。
由于年關將至,京城各鋪補齊各式各樣的應景年貨,外地來的商人、小販以及采辦年貨的百姓把整條大街擠得水泄不通。
秦府雖是官家,但多年來采辦年貨的大事仍是由秦家主母一肩扛起,親力親為,全權負責。
用過午膳,她便偕著閨女,領著家中僕役浩浩蕩蕩地出門采買。
秦思向來喜歡熱鬧,有這樣的機會,自然歡歡喜喜地跟著出了門。
第一站抵達的便是「京布鋪」,京城里上等的衣料,甚至異域番邦的布料在這里應有盡有,是城中大戶人家最愛的布料鋪子之一。
秦思花了近一個時辰,陪同娘親挑選愛中上下裁制新衣的布料,最後挑得有些乏了,正喝著商家奉上的上等春雨茶歇息,眼角不經意瞟到坊外,頓時怔住。
那、那……那杵在人群中,身形瀟灑挺拔的男子不正是日日讓她心煩意亂卻又格外思念的情人嗎?
雖說今日大街上人來人往,但這麼光明正大的出現,難道他不怕被人認出來?
她愈想愈心驚,徹底沒了喝茶的心思,趕緊擱下杯子,急乎乎地開口︰「娘,我去前面幾間鋪子瞧瞧!」
不待娘親回應,她已經拎著裙擺往外奔去。
秦家是武家,連同秦母的娘家也是武學世家,興許是因為如此,秦思比一般官家千金還要「活潑好動」,而秦母生性豪爽,十分通達,了解自家閨女的脾性,見女兒如此不「端莊」,倒也沒斥責,只嘆了口氣才喊道︰「你慢些,至少讓新芽這丫頭跟著哪!」
秦思滿心滿眼都是方才見到的男子,哪里還听得見娘親的話?何況要見心愛的人,更是不能讓新芽跟呀!
殷淮一與她對上視線,神情自若地往前走,跟著便拐進小巷弄里。
秦思穿過人群,緊緊盯著他的身影,跟著他拐進小巷弄。
京城里的巷弄不少,迂回曲折,轉瞬間便不見殷淮的蹤影。
她停下腳步,正想著該往哪個方向找人時,一雙手突地拉住她的縴腕,一使勁,她便撞進對方的懷里。
秦思臉色驟變,正要開口大叫,未料尚不及發出聲音,嘴便被一雙大手輕搗住,跟著傳來魅人心魂的低語——
「思兒,是我。」
認出情郎的聲音,她緊繃的身子終于松懈下來,掄起秀拳狠槌向他。「你嚇到我了!」
殷淮眼捷手快地抓住她招呼來的小手,跟著一把將她擁進懷里,將臉枕在她的頸窩,嗅聞著她身上淡雅的香息。
「我好想你。」
自從那日與殷淮在崖上互訴情衷後,她的情思因為男人的想望得到了紆解,可惜因為他冥王寨寨主的身分,他不能光明正大與她見面,只能趁她初一、十五進玄覺寺上香的機會,在那片竹林相見。
听到情郎盛滿柔情與相思的語句,秦思白皙的臉龐染上羞澀的紅暈,甜甜地橋嗔︰「不是上個月十五才見過面嗎?」
殷淮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過兩天我要出一趟任務,或許會有個把月見不到面。」
兩人在一起時,他幾乎不提冥王寨的事,只是單純用一個男人疼寵女子的方式,竭盡所能討她歡心。
在那當下,她總能不去想兩人的未來,可此刻她不得不正視她的情郎是個寨主的事實。
不過她明白自己的心,即便如此,她對他的心意依舊不會改變。
她略定了定心思問︰「這麼久?很遠嗎?」
「入冬了,天氣越發嚴寒,尤其北方最為嚴重,本該在月初送達的賑資遲遲未送到,所以我們需要做一些事。」
秦思無須多問,也知道賑資可能是賑到哪兒去了,而這本該是由朝廷做的事,怎麼反而淪到他們去做了?
背負著罪惡再去行善,這男人做的事,讓她徹徹底底無法怪罪。
「完成那趟任務後再送去北方嗎?」
「是。」
每每思及他過的是在刀尖上討生活的事,秦思便覺心驚膽跳,尤其對他傾心後,更是憂心不已。
「很危險吧?」這話問得傻氣,但她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了。
殷淮抬起眼深深看著她。「我會為你保重自己。」
她頷首,抬起手輕撫他英俊的臉部線條。「我等你,毫發無傷的你。」
「我承諾,會毫發無傷地回來見你。」
得到他的保證,秦思的心卻怎麼也沒辦法放松,就在這時,殷淮的下一句話讓她徹底驚怔。
「思兒,這趟任務結束後,我想去請求你爹將你嫁給我。」
說這話時,他那雙清寂冷眸彷佛燃燒著兩把火焰,亮得驚人,堅定地讓她無法忽視。
她雖歡喜,同時卻也萬分驚懼。
殷淮尚不知她爹是兵部尚書,若是知道了,他還能如此堅定地說想娶她嗎?見她眼神一黯,殷淮小心翼翼地問︰「不好?不想嫁我?」
她心虛地避開他的眼神,避重就輕道︰「我……怕……」
殷淮逕自解讀她的意思,緩緩道︰「我知道,不會有父親願意把女兒交給一個匪賊,但我已經想過了,我會努力,直到你爹答應我們的親事為止。」
秦思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面對殷淮的堅決語氣,她一時間更是難以向他啟齒——
他們之間……他們的未來……很不樂觀哪!
在殷淮離開的這段期間,秦思也因為擔心著他的安危,暗自注意著京中的動態,因此一個好好的年,她過得戰戰兢兢又落寞。
好不容易在元宵這日,巴圖爾替她捎來殷淮已回到山寨的消息,她一顆懸著的心才總算放了下來。
下人們忙著準備過節,掌燈時分,長廊下的紅燈籠亮起,在夜里發出如火焰般的光芒,照亮整座秦府,好不熱鬧。
用晚膳前,秦思同娘親在繡房里做針線活,心思卻飄到了遠方。
殷淮已經回到山寨,她好想見他,想知道在這樣的節日里,他是不是與寨里的兄弟一起過?高平應該有為大家準備元宵吧?
她的思緒恍惚,突地感到鼻尖一疼,回過神,眸底映入娘親憂心忡忡的臉龐。
秦夫人與女兒一起做針線活兒,還不過片刻,便見女兒拿著繡花繃子發呆。
她禁不住伸出手,輕擰了女兒嬌俏的鼻頭,憂心問︰「你這是怎麼了?打從那場意外被帶回來後就魂不守舍的。」
意識到自個兒又不知不覺地出了神,秦思趕忙漾開笑容回道︰「女兒沒事。」
以往她藏不住心事,有什麼苦惱便會在與娘親一起做針線活兒時一股腦地傾訴,可當她愛上殷淮後,縱使有滿月復的苦惱也只能兀自悶在心里,誰也不能說。秦夫人依舊一臉不放心。「真的沒事?」
「哪能有什麼事呀?」她努力隱藏情緒,勉強扯開笑容,將手中繡了一半的紋樣湊到娘親面前嬌聲問︰「娘,您替我瞧瞧配色可好?」
秦夫人沒瞧她遞過來的繡花繃子,反而定定瞅著她許久才開口。「你當娘親是傻子嗎?」
畢竟是懷胎十月生養的孩子,就算心思藏得再深,也逃不過她的雙眼。
秦思沒料到會被娘親識穿,咬了咬唇,輕蹙著眉,酌量了許久才開口道︰「我……晚些想過後,再想要怎麼同您說才好。」
既然殷淮已經回來,過不久便會依他臨行前對她所言的,親自登門來向她的雙親提親。
她不知道殷淮到底會怎麼說服爹娘,但更讓她擔心的是,他若知道她爹是兵部尚書,會怎麼看待她?
殷淮不在的這些日子,她盡量讓自己不要去想這些,但轉眼這一日到來,那可預期的混亂讓她如坐針氈。
秦夫人好不容易逼出女兒的真心話,想開口追問,卻見女兒放下繡花繃子說道︰「爹不是剛回府嗎?我去給他送一碗蔘湯。說是要同咱們過節,說不準腦子又轉了什麼想法,又要回兵部去了。」
知道女兒有心回避,加上丈夫平日大多將心思放在兵部,回府的時間若非很晚,便是數日未歸,此時能讓父女倆見見面、說說話也好。
秦夫人嘆了口氣道︰「去吧!也好好想想,怎麼同娘說說你這難以啟齒的心事。」
秦思頷了頷首,慌張地走出繡房往廚房的方向走去,端了碗蔘湯,又往爹親的書房而去。
誰知才剛走到書房門口,她卻听見里頭傳來談話聲,猛地頓住了腳步。
「開春後不安寧哪!」
「沒錯,邊境的狀況混亂,好在有駐軍暫時壓制,皇上的意思是,先處理冥王寨這個麻煩。」
「冥王寨一直是我朝的大毒瘤,先別提先前干的事,這一次竟然連朝廷的貢品都給劫了!說什麼劫富濟貧,我瞧就是打著正義的旗幟,替自己干的壞事找名目!」
「皇上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這冥王寨都得剿滅,如此天下才會太平,愈快愈好。」
「那……大人您可有屬意的日子?」
秦繼遠沉吟,尚不及開口,便因為書房外突地傳出的聲響猛地一頓,揚聲喝問︰「誰在外頭?」
秦思咬了咬唇,暗自懊惱自己因為太吃驚而不小心發出抽氣聲,她不願讓爹親知道自個兒偷听到書房里的談話,卻忘了武人的耳力有多麼敏銳。
她硬著頭皮應道︰「是、是思兒……」
听到女兒的聲音,秦繼遠對身旁的人道︰「甚武,你先下去吧!」
路甚武恭敬地一揖後便退了下去。
秦思見到路甚武退了出來,一顆心更是墜到谷底。
路甚武是秦家兵的領頭,也是爹親手下的猛將,十分受到爹親的器重,不難推想爹親為何會找他議論如此重要的事。
待屬下離開,秦繼遠才開口︰「正巧,爹有事想找你談談。」
方才她听到的事是軍事機密,原以為爹親會開門見山問她听到了多少,誰知竟是想跟她說其他的事。
她不由得感到緊張,緩緩走進房,揣揣地問︰「爹……想與我談什麼?」
秦繼遠看著女兒,眉峰深蹙成巒,開口便問︰「你和那賊匪往來有多久時日了?」
秦思的臉色驟然一變,為什麼爹親會知道她和殷淮的事?
秦繼遠由女兒的臉色便知道內心的揣想是真的,他臉色鐵青,好半晌才開口︰「自從你在山上被秦家兵帶回來後就變了,你自個兒或許沒發覺,但爹娘怎麼會瞧不出來?之後新芽在你房間發現離憂草,你娘憂心忡忡地拿著那草要我去請教宮里的御醫,是不是那沒見過的奇花怪草讓你恍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