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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家小閨女(上) 第五章

作者︰寧馨

楊柳兒姊妹听了一路的孩子經,待到了路口就跳下車,揮別周老漢再趕回自家,此時太陽正好升到頭頂,兩人也不敢歇息,趕緊洗手做飯。

楊山和楊誠一回到家,還未進門就嗅到一股肉香,互相對視一眼,眼底都有些疑惑。

此時,楊柳兒正偷偷拿著阿姊蒸好的饅頭,往中間夾了紅燒肉,嘴巴張得大大的,可還沒咬下去就見父親和二哥回來了,趕緊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阿爹,二哥,你們回來了,我和阿姊炖肉了!」

「哪里來的肉啊?」楊山放下鎬頭,深深嗅了一口肉香,很是心動。

「昨日大哥給了銅錢,阿姊買了一斤肉回來。」楊柳兒生怕父親追問,只隨口糊弄他一句,末了提議道︰「阿爹,要不要喝碗酒,解解乏?」

楊山想田里活計忙得差不多了,歇息一下午也不礙事,于是笑著點頭,「那好,就喝半碗吧。」

楊誠剛洗好了手,聞言就取了碗去充當庫房的偏窯里倒酒。

這壇子酒還是陳氏活著的時候買下的,除非家里有什麼喜事,否則楊山都舍不得喝上一口。一來家里日子艱苦,二來這酒也是對陳氏的一個念想,可如今小女兒病愈,大女兒懂事勤快,兒子也孝順,他一時歡喜就舍了一碗出來。

一家四口圍著桌子上,美美的學著楊柳兒的樣子,用饅頭夾了紅燒肉,三兄妹偶爾喝口粥,楊山則啜飲著辛辣的老酒,一時誰也沒有說話,屋子里滿滿都是幸福的味道。

飯後,楊山有些醉意,晃悠著回窯洞里去睡覺。留下楊誠在灶間听兩個妹妹說起進城之事,臉上也是難掩歡喜,當然在听說小妹差點被馬踩踏時,又免不了拉著她說教了好半會。

楊柳兒想要再用傻笑蒙混過關,可惜楊誠火眼金楮,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從生命可貴說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念得她如同上了金箍的孫悟空,極想滿地打滾,最後只得扯了頭疼的借口,無奈地躲回屋子去了。

楊杏兒半點沒替楊柳兒講情,只因今日實在太過凶險,若小妹真因為幾只陶碗喪了命,她也不活了。

楊誠拿小妹沒辦法,末了嘆口氣,想了想就在院子里踅模一些東西,然後說去砍柴。

楊杏兒以為二哥是想出去散心,也沒攔他,但是等到太陽下山,父親都睡醒了,也不見他回來。

楊柳兒趴在院門上張望,心里忍不住開起玩笑來,想著是不是她不堪教導,惹二哥傷心得離家出走了,只回過神來,眼見天色都黑了,楊誠還不回來,實在有些擔心了。

前世忍受了幾十年空蕩蕩的家,如今有這麼多疼她的家人,少一個都跟挖她的心肝一樣。

「小妹,你怎麼出來了?」楊柳兒正低頭在家門前轉悠,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抬頭一望就見楊誠正拎著一個筐子大步走過來,趕緊歡喜迎上去,埋怨道︰「二哥,你去哪里了,天黑了還不回來?」說著就抱住楊誠的胳膊,生怕他再跑了一般。

不想楊誠卻是痛得吸氣,「小妹,輕點!快幫我拎下筐子!」兄妹倆邊說邊進了院子。

「二哥,你怎麼了?」借著灶間里映出的火光,楊柳兒這才發現楊誠的臉上和胳膊上,凡是衣服沒遮蔽到的地方都布滿了葡萄一樣大的紅腫包,那模樣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楊柳兒那聲驚叫,讓楊杏兒慌忙從灶間里跑出來,一瞧見楊誠這個模樣也是嚇了一跳,末了提鼻子嗅了兩下,惱道︰「二哥,你是不是又去打野蜂窩了?」

楊誠憨笑著撓撓頭,許是踫到了紅腫包,又痛又癢的,忍不住咧了嘴,「大妹,你趕緊把野蜂窩安頓好,我拎著可不輕,許是能掏兩斤蜜,你們就省得花銅錢去買了。蜂蛹多了就給小妹炸了吃,那個最補身子。」

楊柳兒這才知道楊誠是去山里掏野蜂窩了,只因為方才她在飯桌上抱怨雜貨鋪子賣的蜂蜜太貴,這只有十七歲的少年就去冒險了。

要知道野蜂比家蜂的尾針毒了許多,被蟄得多了,很容易被毒死。別看楊誠這會能說能笑,以後半個月都要忍受傷處帶來的痛癢。

「二哥……」想到楊誠為了家人付出,楊柳兒不禁哽咽,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麼是好,楊杏兒也是紅了眼眶。

楊誠拍拍兩個妹妹的頭,笑道︰「二哥是男兒,承擔家計是應該的。你們兩個女孩,如今都要進城賣汽水,我怎麼也要幫忙分擔一些。」

楊山在窯洞里等了許久,不見閨女喊他吃飯,于是出來探看,正好瞧見三個兒女都站在院子里,女兒們眼眶還紅了便問道︰「這是怎麼了?」

楊誠怕妹妹們說出實話,趕緊應道︰「阿爹,我剛才去打柴,正好見到一個野蜂窩,就點煙燻了燻。」

一听到這話,楊山大步走到二兒子跟前,「你這小子,真是膽子大!是不是蟄到了?」

見到二兒子滿臉包也是心疼,開口吩咐大女兒,「燒熱水,油燈點亮,把刺拔了。我去村里要點土藥,一會摻點蜂蜜給你二哥涂上。」

「好,阿爹去吧。」楊杏兒應了就扯著二哥進了灶間,這里多了柴火燃燒的光亮,比點著油燈的屋子還更亮一些。

楊山疼兒子,幾乎腳不沾地跑去村里,很快就要了半碗黑乎乎的藥粉。楊柳兒也顧不得害怕蜂巢里是不是還有蜜蜂,伸勺子掏了半碗蜂蜜,楊誠心疼得直皺眉頭,但知道妹妹是為了他好,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待把楊誠包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後,一家人匆匆吃了幾口晚飯就睡下了。

第二日楊山自己下地,留下楊誠在家休息,楊誠幫著兩個妹妹折騰了滿滿兩壇子汽水原漿,原想送她們進城卻被「無情」拒絕了。

而此時的楊志早早就燒好了開水,洗刷好了水桶和陶碗,一見兩個妹妹到了就幫著兌好汽水,楊家小攤子又順利開張了。

許是過了昨日的新奇勁,加上沒了免費品嘗,今日的客人倒是不多。楊杏兒有些心急,楊柳兒卻是不在意,畢竟天氣越來越熱,賣大碗茶的攤子都不缺客人,這汽水保管也會生意興隆。

且不說楊家姊妹如何守著小攤子,只說城北的青石巷最里面有家五進的大宅院,門前蹲了兩只石獅子,很是威風,也代表著這家有人在朝中當官。門楣掛著的黑色匾額上有兩個燙金大字,上書「連府」,在初升的日陽下顯擺著它的榮耀亦或者榮耀背後的陰暗。

連君軒打了一套拳,末了接過小廝家安遞過來的布巾,胡亂抹了抹頭上的汗珠子,隨口問道︰「老太爺還睡著嗎?」

家安笑嘻嘻地道︰「少爺猜對了,槐院的碧玉姊姊方才來說過了,老太爺許是昨日趕路疲累,又多喝了酒,這會還睡著呢。碧玉姊姊請少爺自己用早飯,中午老太爺醒來,必會喚少爺一起用飯的。」

連君軒點點頭,倒是不懷疑這院子里有人膽敢找借口擋他見老太爺。不說他這麼多年待眾人不薄,就是老太爺也不可能讓他出了狼窩又入虎穴,這里的人手都是千挑萬選餅的。

「那就擺飯吧。」

「是,少爺。」家安沖著院子角落一擺手,很快就有丫鬟提著食盒走進屋子。

一樣樣小菜和各色面食擺了半桌子,可是碗筷只有一副,連君軒不知為何突然沒了胃口,隨便挾了一個金銀小饅頭,問道︰「昨日有人來家里討銀子嗎?」

家安愣了一下,末了應道︰「少爺,小的不知。難道還有哪個不開眼的,想要到咱們連家打秋風嗎?」

連君軒不願與家安多說,只擺擺手,吩咐道︰「去外院把連強叫進來。」

見狀,家安揣著滿懷的疑惑,趕緊跑去喊連強。

連強是整個大宅的護衛首領,平日不但隨同連君軒出門,還常陪他切礎武藝,所以也不生分,進門行過禮便笑道︰「少爺喚我何事?大廚房蒸了肉包子,兄弟們搶得歡,我這一過來,回去怕是要餓肚子了。」

果然,連君軒听他這麼一說就笑了,罵道︰「難道少爺我還頂不上一個肉包子?」說罷,吩咐家安,「再添一副碗筷上來。」

連強也不客套,坐下來當真大口吃喝起來。

人多吃飯香,連君軒見他這樣也是胃口大開,跟著吃了個飽足,末了一邊喝著茶水解油膩,一邊問道︰「昨日那個差點被我踩到的小丫頭沒來討銀子?」

連強想起楊柳兒豎著中指的古怪模樣,忍不住笑道︰「兄弟們本來也猜著她會要多少銀子,沒想到人家根本沒來。許是他們知道了咱家的名頭,害怕了吧。」

連君軒聞言下意識的抬高下巴,但轉而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冷了臉,「哼,要不要銀子可不是她說了算。本少爺難道還缺她這幾兩銀子不成?一會你去賬房取十兩銀子給那丫頭送去,省得他們在外邊敗壞連家的名聲!」

「是,少爺。」連強應了,起身行禮就出去了。待走到院外,他忍不住回身瞧了瞧院角那棵已開始發新葉的石榴樹,心里微微嘆氣。

說起自家這二少爺也是個可憐人,明明讀書習武都勝過住在皇都那位大少爺,但偏偏是個生母不詳的庶子。

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沒有哪個主母能容得下一個聰慧的庶子,特別這庶子還很得老太爺的喜愛,所以,這位二少爺自小不是下水模魚差點被淹死,就是走路差點把自己摔死,若不是老太爺早早把他送來這偏遠的甘沛縣,如今早去閻王爺那里報到了。

也正因為如此,二少爺雖然聰慧又俊朗,到底自小沒有親人在身邊,性情難免有些陰郁多疑,將來若娶個好女子為妻,生兒育女,或許還能改變一些,否則就真是太可憐了。

這般想著,連強又搖了搖頭,身為一個護衛,他實在想多了,老太爺那麼疼二少爺,又親自安排他跟隨護衛,定然也會為二少爺安排好一切,他只要忠心,盡職盡責就是了。

而此時在楊家攤子前,楊杏兒和楊柳兒忙碌了大半早晨才賣了半桶汽水,眼見太陽升高,客人也逐漸多了,兩人不由面露喜色,一邊忙碌,一邊盤算著能不能趕上周老漢的騾車回家。

就在這時候,連強就掂著兩錠銀錁子走了過來。

楊杏兒眼尖,幾乎立刻就認出他是昨日跟在那個連家少爺身後的護衛,下意識就把楊柳兒掩在身後,一臉戒備的問道︰「你有什麼事?」

楊柳兒正想要偷偷數數錢匣子里的銅錢,突然听姊姊這麼問就扭頭去看,卻被連強手里的兩錠銀錁子吸引住了。

「這位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不是來吵架的。」連強雖然同楊杏兒說話,眼角卻一直盯著楊柳兒。這會見她白皙的小臉微微鼓著,一雙大眼灼灼放光,好像林中松鼠見了松果一般,忍不住笑著把銀錁子遞過去,「我們少爺對昨日差點傷了姑娘很是內疚,听門房說你們昨日並沒有去領壓驚銀子,這才吩咐我送了過來。」

昨日听到楊志說起連君軒的身分,楊家三兄妹就打定主意不要銀錢了。也許連君軒確實如同市井流言那般,雖然行事不羈但本性不壞,然而楊家只是小門小戶,沒有錢財更沒有權勢。萬一連家表面道歉賠銀,背地里卻下黑手,楊家豈不是倒霉?所以連家的銀子怎麼都不能收。

楊杏兒平日為了護著小妹,強自裝作潑辣樣子,但她畢竟只是個農家閨女,見識短淺,遇到這樣的事情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倒是楊柳兒眼珠兒轉了轉,從姊姊身後探頭出來,「這位護衛大哥,昨日的事說起來我也有錯,過去就算了。倒是連少爺這麼客氣,難怪街坊們傳言連家世代功勛,行事仁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無功不受祿,我也沒受傷,我們不好接這銀子。」

正說著,她掃了一眼自家的小攤子,笑道︰「護衛大哥一路走來,怕是渴了吧。我們姊妹做了一種酸果汽水,解渴又涼爽,護衛大哥嘗個新鮮可好?」

連強長年跟在主子身邊,听了這話自然猜出楊柳兒的深意,覺得有些好笑,卻也有些佩服她的機智,便也順桿上爬,「好啊,正好走路渴了,先給我來一碗。」

楊柳兒一听,趕緊掙開楊杏兒的手,麻利的給連強舀了一碗汽水,叮囑道︰「護衛大哥,這汽水里的氣泡容易散掉,你趕緊嘗嘗。」

連強點頭,抬起手一口氣就喝了下去,原本他還打算,哪怕這汽水不好喝他也要贊幾句,到時候把銀子扔下,也算是完成二少爺交代的差事,沒想到入口卻是出乎意料的美味,滋味酸甜,涼爽通透。別說如今是春日,即便是最熱的盛夏喝上一碗,什麼暑氣都跑光了。

一口飲盡,連強意猶未盡的道︰「呦,這汽水味道還真是不錯。再來一碗!」

「好咧。」楊柳兒笑咪咪地又舀了一碗,待連強喝光還要的時候,她卻是不肯再賣了。

看他一臉疑惑,她笑著解釋,「護衛大哥有所不知,這汽水好喝,但也不能多喝,否則容易打嗝、酸倒牙。到時候吃飯遭罪,您可要埋怨我了。」

連強一听到這話,對楊柳兒更添了三分好感。畢竟他們之間先前還有些小餅節,她若是不出言提醒,不但能多賺點銀錢,還能小小坑他一把,畢竟他也挑不出毛病,但人家偏偏沒那麼做,這就是厚道了。

這般想著,他就把兩錠銀錁子塞到楊柳兒手里,笑道︰「好,這汽水喝得爽快。這銀子你拿著,多了就算大哥謝你的。」

「那怎麼成?」楊柳兒雖然財迷,但也做不出十兩銀子當四文錢收的厚臉皮之事,當下推拒道︰「大哥,你給幾文銅錢就是了。這銀子實在太多了,都夠買幾十桶汽水了。」

楊杏兒原本還怕小妹當真收下,听她這麼說就放了心,幫腔道︰「就是,實在太多了,我們不能收。」

連強倒是個懂得迂回達成目的的聰明人,見姊妹倆推辭,心思一轉就道︰「那這銀子就當我給的訂金吧,以後天氣越來越熱了,我們府里也沒什麼涼茶解渴,不如就每日買你們兩桶汽水吧。以一個月為限,怎麼樣?」

聞言,楊柳兒心里的小算盤立即劈里啪啦的撥了一遍,六十桶汽水也就是三千碗,算起來就是六兩銀子,雖然自家還是佔了便宜,但總算說的過去。當即歡喜應道︰「那好,以後每日巳時末必定送到連家門前。那時候天氣正熱,大哥喝這個解渴祛暑再合適不過了。」

「就這麼說定了。」連強爽快應了下來。

他也看出來了,這汽水的成本必定不高,楊家得了這麼一單生意也賺了不少。這樣既了結了昨日的小風波,又為外院兄弟們謀些福利,簡直兩全其美。

正如此想著,連強見時候不早,也該回去了,便對著楊柳兒說︰「今日先給我帶一桶回去,明日再送的時候,換成我們府里的木桶,省得來回折騰。」

「好啊,大哥最好準備一只大肚壇子,用那個裝汽水更好。」一邊說著,楊柳兒一邊吃力的把攤子後面的一桶汽水提了出來。

見狀,連強趕緊接了過去,只掃了一眼,他就滿意的點了點頭。原來是因為楊柳兒怕汽水落進黃沙,特意找了個蓋子罩的嚴嚴實實。

許是見連強提著滿滿一大桶汽水離開,大大激發了路人們嘗鮮的好奇心,楊家攤子前很快又聚了些買主,剩下的小半桶汽水頃刻間就見了底。

楊杏兒生怕小妹懷里的銀子被人家搶了,楊柳兒也著急跟大哥顯擺,兩姊妹于是很快的收了攤子回到燒雞鋪子。這次吳掌櫃沒有盯著汽水攤子,自然不知道楊柳兒收進一筆巨款,否則說不得要眼紅的漲租金了。

楊志一見妹妹掏出兩錠銀錁子,也是嚇了一跳,楊杏兒有些埋怨小妹膽子大,又怕大哥當真喝罵,于是把事情始末說了一遍。

末了,楊杏兒道︰「當時也怪我,沒攔著小妹。不過那人看著面相和善,不像壞人。」

楊志久在外邊走動,膽子倒是大一些,生怕兩個妹妹提心吊膽,反過來開口安慰道︰「無事,你們不要多想。連家有權有勢,不會特意設計坑害咱們這種小老百姓的。不過以後再遇到這種事,小妹不可擅自作主,一定要……」

他說的語重心長,哪知一扭頭就見楊柳兒正樂顛顛數著銅錢,許是收獲頗豐,垂在腦後的闡條枯黃小辮子都跟著搖搖擺擺的,楊志和楊杏兒對視一眼,有些心酸又覺得好笑。

若是家里富庶,若是他們有辦法多賺些銀錢,身子虛弱的小妹就不必拋頭露面,在街上風吹口曬了,因此他們怎麼也不能責怪小妹貪財。

楊杏兒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晚上回家我會跟阿爹求情,一定不讓小妹挨罵。」

楊志雖然覺得一向護短的父親不會責罵兩個妹妹,但到底也不敢肯定,只叮囑道︰「好好的跟阿爹說,若是阿爹不同意,咱們再想辦法。好不容易有個讓家里日子富足的好生意,總不能就這麼扔掉了。」

一旁的楊柳兒完全沉浸在數錢的歡樂里,根本不知道兄姊說了什麼,待數好銅錢,她興沖沖的揚著錢匣子嚷道︰「阿姊,大哥,咱們能送二哥去書院讀書了,能給阿爹做新夾襖,能買肉吃了!」

楊志和楊杏兒听得先前幾句還有些難過,但最後卻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你啊,先前那些理由都是幌子,恐怕最歡喜的就是能吃肉了吧。」

被猜中心事,楊柳兒也不臉紅,笑道︰「難道我做的紅燒肉不好吃嗎?早晨才給大哥帶了幾塊,明日一定帶滿滿的一大碗來。」

兄妹三個又說了一會話就再次分開。

楊柳兒窮人乍富,又受夠了苦日子,如今手里有了兩錠銀錁子,恨不能把家里所有吃喝穿用之物都換成最好的。

可惜楊杏兒這個管家婆死活不讓她如願,兩鍵銀錁子當場被沒收,若不是她撒嬌哭鬧,姊妹倆最後可能只買些做汽水的原料就回去了。

不過楊柳兒的撒嬌功力是很強大的,出城門時,楊杏兒望著滿滿兩籃子東西,還有背上包裹里沉甸甸的幾塊布料,很是無奈的嘆了氣。

罷了,左右銀錢也是小妹賺回來的,就順她的心意花用吧,至于阿爹那里,死活也瞞不住了,一件事是挨罵,兩件事也是請罪,債多不愁,虱多不癢,到時候再說吧。

周老漢的騾車生意越來越好,今日差點都沒有兩姊妹的座位。楊杏兒想著以後每日還要搭車,就不顧周老漢的推辭,同旁人一樣付了車錢。

周老漢過意不去,最後就道︰「以後若是有事要晚一會,盡避開口,大伯一定等你們一起回家。」

楊杏兒笑著謝過,至于楊柳兒早就抱著筐子,心里盤算著午飯要吃什麼好菜了。

楊誠因為滿身都是被野蜂蟄起的紅腫包,不能下地做活,卻也終于有空閑翻起書本,結果一讀起來就忘了時間,直到嗅到灶間飄出的香氣才驚醒過來,放下書本往廚房走去。

此時楊杏兒正蹲在灶前燒火,楊柳兒則賣力的揮舞著手里的鍋鏟炒著豬肝,這是姊妹倆在肉鋪買肉時添了十文錢,從肉鋪掌櫃手里繞回來的,楊柳兒又把家里剩下不多的酸菜切了一顆,配了紅艷艷的辣椒,炒的是噴噴香。

楊誠一進來見小妹的小身板差點整個探進大鍋灶里,就想責怪大妹為何不攔著。

楊柳兒卻是興奮的揚起鍋鏟,嚷道︰「二哥,我炒豬肝了,一會你和阿姊都多吃幾口,這個最補眼楮!」

聞言,楊誠心里一暖,打趣道︰「看樣子我家小妹是發財了,昨日吃炖肉,今日又炒豬肝,不知明日吃什麼?」

「明兒個炖骨湯下面條,二哥,我和阿姊真發財了,不信你問阿姊。」楊柳兒笑得一雙大眼眯成一條縫,臉頰邊的酒窩若隱若現,分外嬌憨可愛。說罷,她扭頭又翻炒幾下就把鍋里的豬肝盛了出來。

楊杏兒想起藏在她櫃子里那些銀子,心里也是激動不已,畢竟她從出生就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她一邊拽著妹子的夾襖,生怕她栽進鍋里去,一邊笑著附和道︰「二哥,小妹沒開玩笑。我還買了幾塊松江布,今晚就裁剪出來,咱家一人一件新衣衫。」

楊誠听得好奇,剛想開口仔細問一問,就听灶間外有人搶先道︰「你們發什麼財了,家里有什麼事?」

原來是楊山忙完田里的活計,又不放心二兒子自己一人,就提早趕了回來,正好把兄妹三人的對話听個清清楚楚。

楊柳兒嚇得連忙扔了鍋鏟,楊杏兒更干脆,直接跪下承認錯誤。

楊杏兒道︰「阿爹,小妹嘴饞用酸果做了一種汽水,很好喝,我就作主拿進城去賣了兩日,誰曾想生意很好。今日還有人給了訂金,每日都要買一桶,本來還打算晚上告訴阿爹,沒想到……阿爹,這都是我的主意,二哥根本不知道,小妹也是我領著進城的。你要罰就罰我,跟二哥和小妹沒關系。」

「不是這樣。」楊誠怎麼肯讓大妹獨自頂黑鍋,他趕緊上前兩步攔在父親身前,說道︰「阿爹,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想回書院讀書,才攛掇大妹和小妹去賣水,阿爹罰我就是!」

楊柳兒一見兄姊這樣,也想趕緊「有難同當」,楊山卻是皺著眉頭問道︰「你們說什麼,難道昨日家里吃的肉不是你們大哥給的銀錢,是杏兒和柳兒賣水賺回來的?」

楊柳兒偷瞄著父親,見他不像惱怒的厲害,眼珠子一轉,湊上前可憐兮兮的撒嬌道︰「阿爹,我肚子餓,頭上也暈,咱們一邊吃飯一邊說,好不好?」

一听小女兒不舒服,楊山的臉色一緩,大手模模小女兒的額頭,沒覺出熱度,但到底還是說道︰「那就先開飯吧,吃完再說。」

楊誠和楊杏兒也不是傻子,一見妹妹使了苦肉計,趕緊順桿往上爬,一個忙著擺碗筷,一個又跑去倒酒。

楊山許是被兒女的驚人之舉嚇得胡涂了,連喝了兩口酒想要鎮定一下,可是烈酒下肚,這理智和固執就跑光了。

待听得楊杏兒小心翼翼地說起姊妹倆如何琢磨出酸果汽水,如何借用燒雞鋪子的碗碟,又如何大賣,又接續听到她們怎麼盤算著改善家里的狀況,給娘親預備百日祭,給二哥做新衣去書院,自己也攢嫁妝雲雲,楊山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說起來這些事情都是他這個父親應該操心的,不說別的,誰家也沒有閨女自己張羅嫁妝銀子的,但他就是個普通的農家漢,身上有一把力氣,可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出大力的人,因此他只能盡心伺候家里的幾畝薄田,農閑時候再進城踫運氣,找點雜活。

其實家里原本的日子還算過得不錯,但妻子病筆,加上小女兒經常請醫問藥,家里就真是四壁空空了。

他不是不盡心,實在是沒有那個能力,如今兩個女兒聰慧,找了一條財路,又頂風沙冒烈日的賺銀子回來,他這當爹的若再開口喝罵,是不是有些太不盡人情了?如此想著,不免就妥協了。

「罷了,你們都大了,這事就自己作主吧。阿爹只會種地,只能保你們餓不死,若是想日子過得好,你們就自己折騰吧。」楊山意興闌珊的擺擺手,末了喝干碗中酒,似是想起什麼,又道︰「但有兩件事你們要記得,第一,老二不許出面賣那個什麼水,家里還指望你讀書,光耀門楣。第二,杏兒、柳兒,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準昧著良心賺銀子,懂嗎?」

「阿爹,我們記住了。」楊誠見狀,趕緊拉著兩個妹妹跪下受教。

楊山還想說什麼,開口卻是嘆了一□氣,慢悠悠地起身,走出了院門。

楊柳兒望著這個只有四十歲的漢子,卻被生活壓得腰身半彎,心里酸澀極了,楊誠和楊杏兒也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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