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寶無雙 第十五章 聯手除大患
無雙知道這樣不好,她知道不吃不喝于事無補,她也想當個堅強的母親,但是一想起園兒,她實在沒有辦法。
園兒失蹤,整整七天,可以確定對方是惡意綁票。
既是綁票,一定有所要求,可是那麼多天過去了,半點消息都沒有。
她想起前世的失蹤孩童,他們的手腳被砍斷,放在某個角落乞討,她想起人口販子,想起被當作變童的男孩,每個想象都讓她無法進食、無法入眠。
孟晟推翻她所有想象,明白告訴她,「園兒不是自己走失的,他是從馬車上被劫走,馬車上有尚書府的標記,盜賊、人口販子沒那麼不長眼,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園兒失蹤,只有一個可能,他被比鐘家更有權勢的人劫走。」
可是鐘尚書為人低調,素日里與人交好,根本沒有政敵,至于岳帆,人人都認定他是皇帝跟前的紅人,誰敢輕易動他的孩子?
明知道孟晟的分析正確,她仍要找出一百條道理來反駁。
孟晟不介意爭辯,但他介意無雙凌虐自己,短短幾日,她已經瘦成皮包骨,若不是靠著一股意志力和蔘湯吊著,她早就倒下去。
孟晟不止一次抱住她說︰「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會把園兒找回來。」
她願意相信他,真的,可是那麼小的孩子,能撐得過幾天折磨?她害怕啊……
開門聲打斷她的胡思亂想,孟晟和陳羿進屋,在看見無雙時,陳羿簡直不敢相信,才短短幾天不見,她就把自己折磨成這副樣子。
火大了,陳羿劈頭就沖著孟晟一陣怒罵。「我把人交給你,你是這樣照顧她的?如果你沒本事,我現在立刻帶她回宮。」
孟晟心里何嘗好過,每次三個男人斗嘴,他永遠是最沉默的那個,但他也受不住了,看著無雙一天比一天消,他比誰都慌、都急、都氣!
他居然頂嘴了,不顧對方的身分。「如果無雙跟著皇上進宮,還有命在嗎?」
膽子肥了?竟敢這樣說話,陳羿一怒,拳頭捶向桌面,孟晟不讓步,硬著脖子同皇上對抗。
無雙輕嘆,她現在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情排解他們之間的紛爭。「如果你們不是來告訴我園兒的消息,可不可以讓我清靜一下?」
「園兒有下落了。」孟晟回過神,收起對峙目光,飛快走到床邊。
「真的?他在哪里?」無雙透出欣喜目光。
陳羿架了孟晟一拐子,邀功似地搶話。「朕的人明查暗訪,終于找到出事時,看見事情發生經過的證人。」
听清楚,是「朕的人」,不是孟晟的人,更不是岳帆的人,好吧,第無數次證明,他總是在踫到無雙的事時變得幼稚。
「那個人怎麼說?」
「園兒是被一個武功高強的黑衣人擄走的,目擊者說園兒被抱出馬車的時候還在掙扎,隨身小廝死命抓住黑衣人的腳,求他放開園兒,這才會遭到殺害。」
「黑衣人?所以還是不知道誰動的手?」
「不,在園兒掙扎時,一塊金牌掉下,目擊者以為是園兒的,等人走遠,他才偷偷撿起來——那塊金色腰牌,是進出宮廷的憑證。」
一旦確定是宮里的人,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宮里人?又是皇後嗎?她為什麼同我過不去……」
無雙無法不怨恨了,本無風流事,枉擔風流名,蔣孟霜拿她當情敵、皇後娘娘也不例外,她是招誰惹誰?可憐的園兒,竟要為這種莫名其妙的妒恨遭罪。
「別擔心,朕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陳羿咬牙切齒。
「我不要交代,我只要園兒平安歸來。」
「好,朕答應你,朕一定會把園兒平安帶回來。」
他不想那麼早下手,他想等到有十成把握再動這把刀,偏偏她……江鳳舒非要逼他……
好,他就來和她斗一斗,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皇帝離開,孟晟將無雙打橫抱起,斬釘截鐵說道︰「既然知道誰是凶手,我們很快就能把園兒救回來,今晚我會和岳帆、韓深、儲忠、儲孝,夜闖相府,就算把相府翻過來,我都會帶回園兒。」
看著他的篤定,無雙嘆息,他也瘦了,他受到的折磨不會遜于自己。「謝謝你,對不起……」
他知道她為什麼說謝謝,也知道她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因為她知道他為她心疼,她也不希望自己如此狼狽,只是她控不住一顆慈母心。
躺上床,橫過手臂將她攬在胸前,孟晟哄著她,「無雙,陪我睡一覺好嗎?晚上,我會很忙很忙。」
無雙笑了,點點頭,輕輕撫模他幾日未刮的胡子,刺刺癢癢的感覺在掌心,她心疼園兒、也心疼他。
環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懷里,無雙道︰「我們都需要好好睡一覺。」
「嗯,明天你要打起精神好好安慰園兒,他一定嚇壞了。」
「好,我會做好吃的給他吃,說好听的故事給他听,我要抱著他、哄著他入睡,我需要很多、很多體力……」
她睡了,對孟晟的信賴讓她睡得極其安穩。
皇帝說得信誓旦旦,岳帆一再保證,孟晟更是提出足夠的證明,讓她相信園兒很快就會回到她身邊。
可是,又五天過去,江家、莊園、後宮……能夠翻的地方全都搜遍,他們依舊找不到園兒。
無雙快要精神崩潰了,她常常坐著,突然間起身沖到院子里,因為她听見園兒在叫喚母親,她老是對著空氣微笑,對著空氣喃喃自語,仿佛園兒就在跟前同她說話。
無雙的狀況很不對勁,但她無法控制幻想,因為幻想像是某種緩解藥片,可以降低她心中恐懼。
語珍、語瑄、語珊被鐘岳帆送進侯府,乍然看見無雙的模樣,幾個丫頭淚眼婆娑,無法不心生怨恨,是誰造就這種狀況?
孟晟不敢離無雙太遠,他每天都睡在無雙床邊,因為他不敢保證無雙會不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
語珊幾個也是,她們拿著棉被在房間隔壁的小廳打地鋪,她們不敢預測最壞的狀況,卻都在防備最壞的狀況。
夜深,侯府一片寂靜,已是寅時,再過不久就要天亮。
即使被蘇神醫強灌安神藥,無雙還是睡得極不安穩,躺在她身邊的孟晟根本無法合眼,因為那麼多天過去,能找的地方全找了,園兒依舊不見蹤跡,他無法不猜測,或許,園兒已經不在。
如果園兒不在,無雙會變成怎樣?
心突然瘋狂地敲撞起來,但他不敢動,擔心吵醒好不容易入眠的枕邊人,即使他害怕……
一陣輕微聲響傳來,孟晟緩緩側過頭,望向聲音源頭,只見窗子被人推開,一名黑衣男子跳進屋內,他走到桌邊,從懷里掏出東西放在桌上。
只見他就要轉身離開,孟晟一個縱身躍起。
黑衣人發現孟晟,迅速沖出窗外。
無雙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轉頭,看見孟晟飛出窗外,怎麼了?他去哪里?
扶著床板坐起,窗戶是開的,風吹,寒意鑽進屋子,桌上的蠟燭明滅不定。
視線挪到桌邊,那是……
心頭微悚……她推開被子,顫巍巍地下床,頭暈、腳軟,她扶著床逼自己站穩。
閉眼、深吸氣,一、二、三,三息後,張開眼楮,沒錯、她沒有看錯,那是一封信。
十五天了,她每天都在等待凶手送來恐嚇信,她每天都想知道對方要什麼,她咬牙,堅定腳步走到桌邊。
身子乏力,手抖得厲害,她拿起信,緩緩打開,里面只有幾個字——明日午時前,母沒、子活。
答案揭曉,無雙慘然一笑,這是皇後娘娘要的?
就這麼害怕後位不保,這麼害怕被她取而代之?園兒何其無辜、她又何其無辜,她根本根本就不想要那個位置啊。
天曉得她到底做了什麼事?怎會惹出一身風流債?
好吧,既然江鳳舒敢要,她就敢給……再次深吸氣,她控制著羸弱的身子,勉強走到櫃旁,抖著雙手取出一塊未裁新布,撕成若干長條,她用盡吃女乃的力氣,將布一一接起。
她踩上凳子,每個動作都做得仔細卻輕微,揚手拋去,接連試過幾次,布繩終于橫過梁柱,打上死結,她深吸氣,把頭穿過去。
再看這世間最後一眼,無雙閉上雙眼,踢翻木凳。
強烈的疼痛從頸間往四肢擴散,她下意識地掙扎著,慢慢地胸中的氣息漸微,黑暗籠罩知覺……
孟晟追了出去,與黑衣人在後園對打,對方的武功高深,並不輸給孟晟,幾十招過去仍然不分上下。
孟晟一招一招打得認真,突地他收手了。對方見他收手,轉身施展輕功準備離開侯府。
然孟晟卻揚聲道︰「張隆,你可以走,但是我敢保證,你的母親和妹妹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黑衣人身形微頓,孟晟雙手背在身後,自負淺笑,蒙對了!事實上他只有五成把握。
黑衣人猛地轉身,發現孟晟的笑意,察覺上當,正要再次縱身,只听孟晟神閑氣定喊——
「儲忠、儲孝,去城南區杏……」
黑衣人咬牙,攢緊拳頭,一個用力轉身,抽掉臉上的黑布,大步走來,跪到孟晟跟前。
「侯爺,求您饒過屬下的母親和妹妹,屬下願意把性命交代上。」
孟晟輕嘆,張隆是他的屬下,武功高強、為人謹慎,他原想破格提拔,沒想到……
「皇後娘娘也是用你的母親和妹妹威脅于你?」所有人都曉得張隆案親死得早,他事母至孝,年紀輕輕就扛起一家子重擔。
張隆垂眸不語。
「傻,你以為替皇後娘娘做了這種事之後,皇後不會殺人滅口?」
張隆霍地抬頭,侯爺知道此事的背後是皇後,那皇上呢?也曉得了嗎?只有娘娘還沾沾自喜,以為勝券在握?
他回答,「屬下明白,但娘娘給的銀子,足夠我娘和妹妹一世無憂。」
「我不與你多說,你現在可以選擇,是要一條路走到底,還是要戴罪立功?如果你願意幫我,本侯爺保證,你母親、妹妹必會安全無虞,待此事過後,你不會受到任何牽連。」
一個前途大好的青年卷入後宮紛爭、喪失性命,這是孟晟所不樂見。
「侯爺能保證我母親和妹妹……」
「你不相信我?儲忠、儲孝。」隨著他的輕喚,兩名壯碩男子跳下屋檐,雙雙跪在孟晟身邊。
「屬下在。」他們來得慢了,在孟晟收手時才追趕上來。
「你們去城南杏花胡同把張隆的母親、妹妹帶回,天一亮就送她們到錦繡村安置。」
「是。」兩人應諾,躐身離開侯府。
孟晟轉身,問︰「現在願意幫我了?」
「侯爺想怎麼做,張隆听命。」
「你知道園兒被關在什麼地方嗎?」
「知道。」
「很好,跟我來……」
和張隆密議一番後,孟晟趕回屋里,急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無雙。
卻不料,屋里燈火通明,他吵醒無雙了嗎?
推開門,屋里亂成一團,語珍眼楮通紅,正在整理地上的碎瓷片,語珊在旁熬藥,連一步也不敢離開屋子,語瑄從孟晟身後鑽進來,手上抱著一盆冰塊,而蘇神醫……又坐到無雙床邊了。
「怎麼回事?」孟晟怒問。
語珍哽咽地說不出話,把桌面上的信箋遞給孟晟。
這是張隆方才留下的?展開信箋,只消一眼,孟晟怒火沖天,他快步走到床邊。
蘇神醫拔出銀針,無奈地看了孟晟一眼,說︰「別急,沒事了,調養幾天就好。」
孟晟望向無雙,她神情蕭索,頸間一道明顯紅痕,語瑄正用帕子包起冰塊,要幫她去她的嗓子啞了,望著孟晟,眼底滿是歉意,她說不出話,只是淚水一滴一滴順著眼角滑入枕間。
孟晟氣急敗壞,他不顧一切地把她從床上拉起來,怒道︰「你就這麼不信我?你不信我可以找回園兒,對不對?」
他的震怒讓無雙心痛,她不是不相信他,她是走投無路了。
今晚她心慌意亂,紛亂夢里,園兒來向自己道別——
他說︰園兒不孝,來世願意再當娘的孩子。
他說︰娘,一定要把我生回來,他緊緊抱著她,在她耳邊唱著「親親我的寶貝」。
他……母子連心,她知道園兒不好了……
孟晟是那麼生氣,那麼忿怒,可是她的淚水把他的心給酸蝕了。
怎麼辦?他該拿這個笨女人怎麼辦?一把將她抱進懷里,他能平抑忿怒,卻抑不住滿心恐慌。
差一點點、差一點點他就失去她了……
他怎麼能夠失去她,他怎麼能夠沒有她而活,他的心已經被她偷走,他的世界已經被她佔據,他再也不能離開她……
深吸氣,他試著穩住情緒,發誓道︰「明天正午,如果我沒救回園兒,我拿自己的命抵他一命。」
鳳儀宮里靜悄悄的,只听得見炭盆里發出來的細微嗶剝聲,皇後怕冷,每年一入秋,身邊就得燃起炭盆。
張隆彬在地上,額間布滿細密的汗水。
「那個賤人死了嗎?」
「回娘娘,是的,昨晚屬下送信不久,侯府就鬧了起來,燕氏投自盡、蘇神醫搶救不及,侯爺連夜奔往鐘尚書府邸相商,今晨,屬下見一副楠木金棺從後門送進侯府。」
後門?呵呵,蔣孟晟再喜歡,也只能從後門將燕無雙送走?誰讓她的身分見不得光呢。
呼,皇後松口氣,終于解除心頭大患。
「孔嬤嬤,把鐘宇園抱出來。」皇後道。
誰也想不到,她會把孩子關在自己的衣櫥內,便是皇上、鐘岳帆、蔣孟晟滿京城折騰,也找不到孩子。
「敢問娘娘,屬下該把孩子送到尚書府還是侯府?」張隆問。
「傻了?誰讓你把孩子送回去?自然是殺了一了百了。」
殺了?張隆凝眉,那只是個五歲孩子啊!連孩子都不放手,他不得不懷疑,即使自己被滅口,母親和妹妹能不能幸免于難?
「孩子又怎樣?有沒有听過斬草除根?」
皇後溫柔一笑,鐘宇園昏迷前看見過自己,她可不能給他機會指證。
孔嬤嬤走過來,把園兒交到張隆手上。
張隆低頭看一眼,孩子睡得很沉,只不過臉色發青,只剩下一口氣。
「看什麼,還不快點把孩子帶出去處置干淨?」孔嬤嬤冷酷地丟下話。
一群黑心肝的女人,就不怕地獄大門敞開?
張隆抓起長鞭,把孩子捆在自己身上,揚起披風密密地把孩子蓋得密不透風。
他轉身,走過三五步,听見皇後娘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張隆,別忘記完事之後,回來領賞。」
領賞?是領一杯鴆酒,還是七尺白綾?一個冷笑,張隆深吸氣,回身拱手。「多謝娘娘大恩。」
皇後高貴地笑著。「快去吧!」
直到張隆的背影看不見了,孔嬤嬤才道︰「娘娘不怕他這一去……」
「不回嗎?不會的,他能去哪兒啊。嬤嬤讓人去叫看管張家母女的人將她們送到莊子上吧。」
張隆辦差這麼利落,對他下狠手,真有些舍不得,要不要……暫時留著?
陳羿和鐘岳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那是園兒嗎?那個懂事、獨立,知書達禮的好孩子?
現在的他像個野獸似地,又叫又跳、又哭又鬧,眼淚鼻涕流得滿臉,無雙的衣服被他抓破,頭發被他扯下一撮,身上、脖子上,到處可見被園兒掐打出的青紫印,但無雙不放手,緊緊抱住他。
「園兒乖,娘知道你難受,再挺挺就過去,不要害怕……」
孟晟上前接手,用體型優勢圈住園兒。
園兒不停掙扎,掙月兌不了他的懷抱,竟張嘴往孟晟的肩膀咬下去。
園兒打死不松口,漸漸地,孟晟身上的白衣暈染出一塊血漬,他不顧疼痛,任由園兒發泄。
無雙哭得無法自已,怎麼辦啊,她好好的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恨死、恨極、恨得……想要江鳳舒的命,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園兒,他才五歲啊,他還有大好的人生,他……
「來了、來了,借過!」蘇神醫沖進屋里。
語珊、語瑄合抱一個浴桶進門,語珍提著銅罐跟在後頭,一進屋,語珊、語瑄就讓婆子把已經煮好的熱藥湯注入木桶里,並拿起木杵,一下一下捶著里頭的藥草,而語珍拿起藥杓,把罐子里的藥粉舀進桶里,充分混和。
蘇神醫道︰「把他的衣服月兌掉。」
園兒咬住孟晟不肯放,無雙只好拿起剪刀把園兒的衣服剪開。
蘇神醫針起針落,飛快扎進他背後及手臂、大腿幾個穴道,激動的園兒才漸漸松開手、松開牙齒,松開所有繃緊的神經。
無雙接過全身赤luo的園兒,柔聲道︰「園兒乖,不怕、娘在啊,娘在這里保護園兒,對不起,娘太慢找到你,讓你受苦了,以後不會了,娘發誓,再也不會讓你受苦。」
園兒沒有說話,但緊閉的雙眼淚水墜落,無雙哭得不能自已,她哽咽卻也堅持著,堅持當園兒最大的後盾。
她抱著他滿屋子走,一面走一面說著溫柔的話,唱著園兒最喜歡的歌。
親親的我的寶貝,我要越過高山,尋找那已失蹤的太陽,尋找那已失蹤的月亮……我要走到世界的盡頭,尋找傳說已久的雪人,還要用盡我一切辦法,讓他學會念你的名字……最後還要平安回來,回來告訴你那一切,親親我的寶貝「娘找到雪人了,園兒快點好起來,娘帶你去看我的雪人好嗎?」
人人都說蘇神醫心腸比鐵石還硬,可是這一幕,任他心腸再硬也化成繞指柔,無奈輕嘆,他試了試藥湯的溫度,走回無雙身邊,把園兒身上的銀針一一取出,說道︰「讓園兒進去泡一泡,他會舒服得多。」
無雙照做,將園兒泡進藥湯里,不多久擰緊的雙眉漸漸松開,看見兒子這樣,無雙的心情也跟著松開。
「泡兩刻鐘就好,不要太久。」蘇神醫叮囑。
語珍連忙應承。
蘇神醫看著杵在屋里的大男人們,說︰「都出去吧,你們幫不上忙。」
陳羿、鐘岳帆走了,孟晟還停在原處,戀戀不舍地望著無雙和園兒。
蘇神醫無奈地推了他一把。「出去,我給你上藥。」
四人在偏廳里坐下,寧春幫他們送上茶水。
蘇神醫看了她一眼,問道︰「你是那個很會煮飯的?」
這問話也太……寧春點頭道︰「是。」
「去做點飯菜,里面那幾個得吃飽喝足,接下來還得辛苦好幾個月。」
幾個月?像剛才那樣的情況還得持續幾個月?三個大男人聞言,心中一凜。
「是。」寧春應聲出去。
陳羿急問︰「園兒到底是怎麼了?生病嗎?」
「不是病、是毒,曼陀羅的毒,這種毒會讓人上癮,毒發時就像剛才那樣,必須繼續進毒,才能解除痛苦,這種痛苦連正常大人都無法忍受,何況是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凶手心腸忒歹毒。」
「要怎麼樣才可以不痛苦?」孟晟問。
「方法兩個,一是戒毒,二是不斷服毒,直到身亡。」
「你剛才說……幾個月嗎?園兒還得每天都像這樣,忍受剛剛那種痛苦?」岳帆心疼極了,那是他的兒子啊。
「這是第一次毒發,以後次數會越來越密集,越來越痛苦。」蘇神醫口氣沉重,自信滿滿的他,鮮少如此無奈,他一面替孟晟上藥,一面搖頭,這麼小的孩子啊……
「給我一個辦法,我願意替他承擔痛苦。」孟晟道。傷口的痛遠遠抵不過無雙的眼淚、園兒的疼。
「你承擔不了的,你能夠做的只有支持。」
陳羿追問︰「你意思是幾個月後,園兒戒毒成功,就能痊愈了,對不?」
蘇神醫朝內室望去一眼,再與孟晟一個視線接觸,嘆氣道︰「我說過凶手太惡毒對吧!」
「所以?」孟晟急問。
「她給園兒服下過量毒藥,十幾天不斷喂食,這孩子……不會痊愈了,他傷了腦子,甭說讀書科考,或許連吃飯睡覺都需要人料理。如果能給他最好的照顧、最大的關心,願意用一輩子去陪伴他,從走路、說話慢慢教導,或許他有機會恢復成正常人的模樣。」
意思是……園兒這輩子廢了?聰明伶俐的他,將成為一個痴兒?
鐘岳帆滿臉心疼不忍,可事已至此,他猛然起身,「我立刻回府安排。」
他要給園兒請最好的女乃娘、最好的師傅,給他最好的環境……
「好好的一個孩子都能被大人氣得離家出走,折騰成這副樣子,你還要把他帶回去?」
陳羿反對,園兒回去,無雙勢必要跟著回去,他不允許。
「不然呢?要讓園兒進宮嗎?眼下,誰都動不了皇後一根手指頭,難不成害一次不夠,還要把園兒送上門被多害幾次?」鐘岳帆這話是大逆不道了,可是他管不得,受害的是他的兒子啊。
陳羿被他嗆得無語,咬牙硬聲道︰「誰說動不了皇後一根指頭,我就動給你看。」
孟晟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人,嘆息道︰「就讓孩子待在母親身邊吧,世界上再不會有人比無雙有耐心、更願意為園兒付出,何況蘇神醫在。」
沒有人可以反駁孟晟的提議,確實,沒有其他地方比平陽侯府更適當了。
孟晟拍拍鐘岳帆的肩膀說︰「園兒回去後,看到他的模樣,親家定會將此事怪罪孟霜,她正懷著孩子,心情不定,你別因為長子而害了次子,得不償失,有空就多上門來看看園兒吧。」
鐘岳帆無法反駁,孟晟說得對,他不能不退讓。
語瑄出來,請蘇神醫進去看看,一群男人同時跟進屋子,床鋪已經收拾妥當,園兒微眯著眼楮躺在床上,無雙輕輕拍著他的背,嘴上說著園兒愛听的故事。
語珊命人將浴桶拿出去,再將屋里徹底清理一遍。語珍出去張羅吃食,小少爺醒了,肯定會餓。
蘇神醫為園兒號過脈後,對無雙道︰「你把自己給打理好,吃多一點、睡飽一點,我們接下來要打的是長期戰,誰都不能倒下去,明白嗎?」
無雙鄭重點頭,是的,為了兒子,她不能倒。
皇後今兒個醒來,突然覺得頭暈想吐,連忙請來太醫號脈。
沒想到竟是大喜!太醫說︰「娘娘有喜,可惜胎象不穩,得好好養著。」
這個孩子,是她企盼許久的,嘉鑫身子有疾,她害怕養不大,千方百計照顧著,就怕失去唯一的盼望。
現在……她感激老天,不但除去心頭大患,自己身上又有喜。
皇上下朝後,風風火火地進了鳳儀宮,他眉開眼笑問道︰「太醫所言為實?」
皇後滿眼羞澀道︰「回皇上,是的。」
「不都說好了,沒人的時候別叫皇上,來,喊一聲阿羿听听。」陳羿今兒個龍心大悅,他深情款款地看著皇後,看得她小鹿亂撞。
「阿羿,咱們又要有孩子了,太醫說,听脈象應該是男孩兒。」
「男孩兒?」皇上一個高興控制不住,竟把皇後抱起來轉圈。
一旁的孔嬤嬤看得又好氣又好笑,急忙道︰「皇上小心點兒啊,太醫說胎象不穩,皇上這……」
皇上聞言,立刻放下皇後,關心問︰「胎象不穩嗎?不行,這可是朕的嫡子,孔嬤嬤,你下去把鳳儀宮里不妥當的人全給清出去,重新挑選用得上手的,往後別讓御膳房送飯食,就在宮里開小灶。」
听見皇上這樣說,皇後立刻接話,「听說淑妃宮里有個廚娘,是江南來的,我這幾日想吃江南小吃,阿羿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你懷的可是朕的兒子吶。」環住皇後,他臉上的笑容沒停過。
「可是淑妃妹妹那里,臣妾怕妹妹會不開心。」她柳眉深鎖。
皇上大掌一揮。「她開不開心有朕的嫡子重要嗎?孔嬤嬤,你親自走一趟,把人給領回來,淑妃若是有話,讓她親自來對朕說。」
皇上的反應讓皇後滿意極了,都說君王寵愛不長久,可不是嗎?淑妃再真誠率真,再會生兒子,都抵不過一個嫡子。
孔嬤嬤听著皇上的話,忙不迭出宮,替皇後搶人去!
皇上親親皇後的額頭,把她摟進懷里,柔聲道︰「現在,再大的事都沒有你的肚子重要,你別怨我,我要派幾十個宮廷侍衛把鳳儀宮給團團守住,不允許任何人來害了你。」
「阿羿這……」會不會反應過度?
「我是怕了,除禮王之外,還有誰想要朕這把龍椅?過去你總怨我不看重嘉鑫,可你自己也明白,嘉鑫的性子容易受人左右,再加上他那個身子,朕是絕對不能把位置傳給他的。
「老大平庸,幸好老二、老三還有點才識,光為了他們,你說,我能不看重淑妃嗎?可……那終究是遺憾吶,老二、老三再好,都不是嫡子,鳳舒,你答應朕,一定要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好不?」他的口氣鄭重,態度謹慎。
江鳳舒也凝重起來。「我答應你,我會的。」
他把她的頭收進懷里,望向遠方的目光中,凝出一絲殺氣。
「母後、母後……」嘉鑫怒氣沖沖地奔進屋里,眼見就要沖進皇後跟前。
陳羿搶快一步把他阻下。「冒冒失失的,懂不懂規矩?」
父皇開口就是怒斥,嘉鑫委屈極了,用手背抹掉淚水,揚聲道︰「母後,他們說你懷上新弟弟,不要鑫兒了!」
陳羿不給皇後說話的機會,怒斥,「誰跟你講這種混話的?來人,把四皇子身邊服侍的全抓出去杖斃,拉遠一點,別嚇著皇後。」
「是!」宮衛應聲。
見皇上發怒,皇後心急不已,鑫兒身邊那些人都是母親精挑細選從相府送過來的,就為著幾句話……她想求饒,但皇上怒容滿面,讓她把話哽在喉間,吞吐不得。
發作了嘉鑫身邊的人,陳羿還不滿意。「來人。」
听見皇上召喚,守在門口的侍衛進屋。「屬下在。」
「把四皇子送到太後那里,就說直到皇後生下皇子後,再讓四皇子回來。」
「遵命。」
不給皇後反駁的機會,陳羿轉身,握住皇後的肩膀,見皇後正要替兒子說情,他搶快一步道︰「答應朕,現在什麼事都先擱下,無論如何要把朕的皇兒平安生下來。」
望著皇帝殷切的神情,她心軟了,微微一笑,回道︰「是。」
皇帝對皇後重視到了極點,吃的、喝的、用的,無不精心,鳳儀宮里里外外全換上新人,只要誰沒把皇後照顧好,就是一頓杖責,便是皇後的乳母孔嬤嬤也不例外。
皇後吃壞肚子,孔嬤嬤沒有往上報,皇上知情後,下令杖責二十,打得她丟了半條命,幾個月都下不了床。
皇上對皇後的重視讓江氏一族很滿意,不只皇後走路有風,連江家在朝廷上的地位,都更上一層樓,所有人都暗自忖度,江家潑天的富貴是要代代相傳了。
更多的人投靠江相爺,江家上下這段日子跳上躐下、熱鬧非凡。
那日,皇後听說四皇子生病,立刻讓人扶著前往探視,卻不料遇上個沒長眼的小斌嬪,說不清楚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總之就是皇後沒站穩,差點兒摔跤。
此事傳到皇帝耳里,震怒不已,把跟在皇後身邊的人,以及那貴嬪都關押起來,非要審出幕後黑手不可。
卻也因為此事,皇後娘娘被禁足在鳳儀宮里,哪里都不許去。
被禁足的江鳳舒,剛開始還不覺得怎樣,只是認為皇上關心得過分,可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越來越覺得情況不對。
她命人送給娘家的信,全無回音,她發現每次用過膳後,都會昏昏欲睡,一覺醒來,就是兩三個時辰過去,最可怕的是,懷著五個月身孕的自己,肚子竟然還是平的?
漸漸地,她發現皇上雖然經常到鳳儀宮,卻沒見她一面,她發現自己被幽禁,幾次企圖闖出鳳儀宮,但體力不支,未到門口就被宮人「好言相勸」,勸回屋里,就算她硬撐著走出宮門,宮廷侍衛也會擋住她的去路。
這是她知道的部分,不知道的是,在她昏睡時,會有數名太醫進宮請脈,古怪的脈象讓太醫局人心紛亂。
不曉得是從哪里開始傳出的謠言,說皇後懷上的是滅國妖孽。
有御史為此上書,但是皇帝對皇後情感深厚,屢屢怒斥御史無稽之談,江相爺對此深為感動。
沒想到即使皇帝極力滅火,兩個月後,事情延燒得更嚴重,連太醫都傳出皇後此胎脈象怪異,怕是……
「怕是」的後頭,誰也不敢亂接話。
但謠言像風似地,在陳國上下到處傳播,搞得人心惶惶,連亡國的言論也在京城到處傳播,酒樓飯館、有人的地方就會討論此事。
江家心急了,江丞相找到幾位給皇後把過脈的太醫,許以重金要問個明白。
太醫們信誓旦旦說道︰「娘娘此胎詭異至極。」有人說︰「在娘娘的脈象里,出現三個脈動。」還有人說︰「此胎吸光了皇後娘娘的精氣神,皇後娘娘氣血不足,有須崩之慮。」
如果是一個太醫,說說就算了,可是所有為皇後把過脈的太醫都說同樣的話,江丞相再不願意相信也得信了。
他數度懇求皇上,讓江家婦人進宮探望皇後娘娘,皇上幾經考慮後,答允了。
進宮的是江家下房的夫人,她進到皇後寢居就聞到一股惡臭,走近一看,皇後月復大如鼓,她睡得很沉,卻是臉色臘黃,滿布深色斑點,她想叫醒皇後,卻被宮人阻止。
事到如今,再不肯相信也得信了。
江丞相花大把銀子買通秦公公,讓他送藥進鳳儀宮,企圖把皇後肚子里的孩子給打掉。
沒想到,忠心為主的秦公公竟把這件事給捅破,從買藥的、賣藥的、傳信的……人證物證俱全。
皇帝大怒,江相爺謀害皇嗣,被捕入獄。
見風向松動,江丞相的政敵們一個個跳出來,指控江家貪污、賣官、侵佔百姓家園、與鹽商勾結買賣私鹽……眾多罪證紛紛浮上台面。
此案由大理寺審查,江家一百三十六口表鐺入獄,但皇上看在皇後的面子上,遲遲不肯下殺令。
這讓關在獄中的江家人心存一絲希望,希望皇後娘娘生下一個健康皇子。
這天皇後娘娘提早發動,經過一天一夜的折騰,所有人都听見鳳儀宮里傳來尖叫聲。
子時,孩子終于落地。
但隔天,皇後娘娘生下三頭怪物後血崩而亡的消息傳出宮廷,皇帝傷心欲絕、口吐鮮血,皇太後命人將怪物給活活燒死……
時隔九個月,這場戲終于落幕……
直到閉上眼楮那刻,皇後才恍然大悟,皇上這是在為燕無雙出氣啊,他拿江氏上百條人命為燕無雙出一口惡氣!
她不甘、她忿怨,卻敵不過死亡召喚。
臨死前,她听見皇帝幽幽說道——
「善惡到頭終有報,天不討、朕來要。」
皇後沒生下孩子,蔣孟霜生了。
她生下一對龍鳳胎,嬌憨可愛,鐘尚書和鐘夫人樂得合不上嘴,因為這對新生兒,也因為蘇神醫的判斷,鐘家對鐘宇園放手了,讓鐘宇園跟著母親。
對于園兒的病,孟晟展現最大的誠意,在園兒戒毒成功之後,他不懼旁人的眼光,時常帶著痴呆的園兒到處走動玩耍,錦繡村、宮里、京城……
他極其耐心地教導園兒,那份用心,便是親生父親也辦不到。
在皇後懷上妖胎的消息傳遍京城同時,蔣侯爺成親了,對象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名字叫做莊綺雲,听說還帶著一個痴兒。
見過她的人,說她和鐘將軍過世的嫡妻相像,為此燕夫人還認莊氏做義女。
不過她的性子和燕無雙截然不同,溫婉柔順沒有、詩書琴畫不會、女紅女誡不懂,倒是挺會做生意的。
有人傳說,娶了莊氏,侯爺的家產在短短的時間內多上好幾倍。
文成街那幾十家鋪子便都是莊氏經營的,生意風風火火、生意趕過京城許多老店呢。
現在大伙兒想到吃飯住店,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別的地方,而是文成街區,過去那里是窮人住的地方,又髒又舊又亂,現在卻是一片新景象,許多貴戶都想搬到那里去呢。
但莊氏精明,早在別人下手之前就買下不少土地,听說新的鋪子一間一間蓋起來,大家都搶著買。
人人都喜歡說八卦,莊氏再能耐,終究是門不當、戶不對,侯爺怎麼能夠娶個平頭百姓為妻?
因此這樁婚事,成了百姓茶余飯後的消遣。
有人說要不是蔣侯爺的長輩們都不在了,哪會讓莊氏過門。
有人說侯爺還不是心疼妹妹,想替妹妹攢嫁妝,當年明月公主嫁進尚書府時,雖然名義上是平妻,嫁妝卻遠遠比不上燕氏。
但不久後,又有更勁爆的故事傳出,故事說道——莊氏是侯爺在邊關時就喜歡上的姑娘,本來打算辦婚事,卻沒想到蠻夷入侵、戰爭興起,婚事只好停議,直到打退蠻夷,侯爺故地重游,卻再也尋不著莊氏。
兩人離散多年,那孩子本就是侯爺的兒子,只不過歷經戰亂,孩子生一場大病卻無錢可醫,才會變成痴兒。
後來莊氏千里迢迢遠赴京城,好不容易找到舊時人,兩人才得以破鏡重圓。
有好事者把這件事拿到侯爺跟前相詢,侯爺不回答,卻是臉色緋紅、低頭不語,這不是默認,是什麼?
皇上依舊重用鐘岳帆和蔣孟晟,莊綺雲則和皇上、鐘岳帆結為異姓兄妹,而淑妃特別喜歡莊綺雲,經常召母子倆進宮閑話家常。
日子一天天過去,每每皇上或鐘岳帆看著無雙,不免心生嘆息。
但人的一輩子難免遺憾,至少他們還能經常見到心慕的女子,與她暢談天下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