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水冤家 第十章
「想什麼?笑得那麼幸福。」古維瀚的聲音忽然插撥進來,她的胡思亂想瞬時中斷。陽光很耀眼,明明是很熱的正中午,他們坐在公園涼亭里,卻坐得舒心自在,風偶爾吹拂過來,稍降悶熱。
啊,今天是星期五,她應該可以考慮做那餐一直沒做成的墨西哥菜,第一次約會血拚得太瘋狂,最後兩人只能找餐館用餐。
她喝了一大口果汁,笑說︰「我想起我們第一次牽手。」
她記得當時,他在百貨公司地下停車場停妥車,替她拉開車門,伸手問她,「徐瑀玲小姐,我想牽妳的手,可以嗎?」
那正經八百的問話與表情,活像從民國初年風氣未開時代走出來的人,逗得她想笑。她沒說話,直接把手迭至他大掌上,當時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奇異。
「我本來不想說,不過那次牽手,我被妳電到。」古維瀚若無其事的解釋後,喝了口果汁。
以為他在開玩笑,她瞟了他一眼,「騙人的吧?」
「真的!當時妳沒有觸電的感覺嗎?」他的神情很認真,帶點微弱的困惑。
她搖搖頭,很堅定地說︰「沒感覺。」
「所以不是靜電,是妳真的帶電。」古維瀚做出結論。
什麼靜電又帶電的?她悶笑。
「什麼電不電?我不相信你被電啦。」
他放下手中的色拉盤,撥撥黏在她頰邊的發絲,頭靠近她、氣息靠近她、聲音也靠得好近好近,用恍如黑管低調濃醇的嗓音說︰「我也不想相信,一直告訴自己那是靜電,可妳說妳沒感覺,那表示……我不想相信的事發生了。
「有沒有人對妳說過,妳有讓人著迷的吸引力?第一次牽手,我真的被妳電到……
「我喜歡那種感覺,微微地、麻麻地刺痛,像是有絲火花,鑽入毛孔,燒進心窩,熱熱、溫溫的,一種怎麼說都說不完全的感動。瑀玲,我要吻妳。」
話落,他的唇覆上她唇瓣,第一口嘗到優格色拉醬的酸甜,他的舌探進她貝齒後,黏熱地纏她的小舌嬉戲,緩慢吸吮、溫柔**她口內每一寸柔軟膚壁。
她嚶嚀、他喘息,他的手牢牢托著她後腦,吻得更熱情、更濃烈。一陣風吹來,彷佛連公園里的綠葉都為他們歡愉跳舞。
古維瀚熱烈地想,從沒有一個女人能使他願意這樣放肆,陌生人的眼光、公開的場所,他什麼都不顧忌,只想吻她,一回又一回……
徐瑀玲腦袋昏沉,他蜜糖般的話語,是施了咒術的魔法,她軟成泥,癱在他懷里,由著他品嘗、由著他以舌撫觸、需索。
她迷迷蒙蒙地懂了,原來第一次牽手,他奇異的表情是她電著他啊……她感覺到幸福,又多了點得意。
他們吻了許久許久,古維瀚終于不舍地松開她。他模模她的臉頰,沙啞著聲音說︰「真希望可以不上班。」他終于能理解何以君王不早朝了。
「你是老板,上不上班應該很自由,我就不行了。」徐瑀玲雙頰緋紅,激蕩的心緒平靜了大半。
古維瀚是個戀愛高手,他的親吻、他的溫柔、他說得自然卻彷佛調了蜜的醉人情話,常讓她醺醺然。但她總會想起童澔的提醒,他交往的女人何其多,他為女人選衣服的眼光、說情話的溫柔,自然都是最好的……
最好的,是因為他有過的對像太多,練習也多,所以,她常告誡自己,听听就好,不要全當真。
古維瀚微笑,不知她心緒早已千回百轉,說︰「梁秘書對妳很好奇,一直想看看妳。」
「梁秘書對我好奇?好奇什麼?」
「好奇妳有多美,讓我著迷得連著十多天都把中午時間挪出來找妳吃飯。其實,當老板才是最不自由的人。」他忍不住又踫踫她的臉,她的膚質很好,白里透紅,又細又女敕。
「我可看不出來你哪里不自由。我每天得一點半準時回去上班,你只要兩點前進公司就好,比起我自由多了。」她皺了皺臉,吐舌,語氣有些小抱怨。
「往常,我中午只有二十分鐘吃飯,為了妳,我對梁秘書低聲下氣,千拜托萬懇求,才能把時間延到兩點進公司。不過,梁秘書已經下最後通牒了,今天最後一次讓我兩點進公司。下星期,要不要換妳到我公司吃午餐?」
她認真偏著頭想了會兒,去找他,來回車程半小時,一個小時吃中餐,其實是夠的。
「也可以。」然後,她俏皮地、不自覺地又擰出小表臉,吃了一大口色拉。
「算了,吃中餐的事我再想想,也許,還是我來找妳好一些。」他不想正中午她頂著大太陽來回。
她卻把他的再想想朝別的方向解讀。去他公司,是不太好,人家畢竟是大老板,她跑去,他底下的員工又多了一項八卦,也許他並不想對外承認她這個「奇特」的交往對像……
古維瀚朝她笑笑,她剛吃一口色拉,優格醬汁沾在嘴角,他用拇指輕輕擦去,想起她剛才的鬼臉,說︰「妳做鬼臉的樣子,像個可愛的快樂兒童。」
鬼臉?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應該順著他的話,多少解釋一下吧?唉。
「那個……鬼臉……童澔說他家的落地窗,到了晚上就變成鏡子……」她尷尬地想,要解釋到什麼程度?
「他告訴妳我看見妳做鬼臉的事?」
「嗯。我……我其實一直很討厭……你這種類型的男人。」她咬咬唇,心想,這是她該說的話嗎?她莫名其妙巴著人家養她一年耶,卻當他的面說討厭他這類人,簡直不象話。
「我這種類型的男人?『這種類型』是指什麼?」
「含金湯匙出生,輕松繼承祖業就有大把大把花不完的錢,好看到沒天理,隨隨便便就能招來一堆不知死活的女人——這種類型的男人。」
含金湯匙出生?輕松繼承祖業就有大把大把花不完的錢?好看到沒天理?古維瀚笑,他只承認好看這項,至于其他,完全是她的誤解與不了解。
「為什麼妳討厭這種類型的男人?繼承家業不用奮斗就有錢花不好嗎?人好看不好嗎?」
「唔……」她拉出一長道語助詞,「好看是沒什麼不好……算了,童澔知不知道我是私生女?」她狀若無事的問,其實心頭有點揪緊。
不曉得古維瀚會怎麼看待她……
嘿,她管古維瀚怎麼看?他們又不是約好要不離不棄一輩子,不過約了在一起一年而已。
「知道。」他回答。
其實,這也是他更確定要答應她無厘頭要求的原因之一。
在公園看她哭的那個晚上,他只隱約感覺他們擁有相似的靈魂氣味。
跟童澔聊過後,他才明白自己為什麼非要管她、拋不下她的原因,他跟她,壓根是同類型的人,他們同樣不被承認、同樣被排擠、同樣寂寞……
「所以你也知道我父親是誰嘍?」她語氣輕快得過分了。
他微蹙眉,不喜歡她的偽裝,更確切的說法是,他不喜歡她在他面前偽裝。
「知道。徐氏集團已故二代少東,徐緯泓。」
徐緯泓?徐瑀玲呆楞半晌,听見這名字,她說不出哪個地方感覺酸酸刺刺的,這名與她的世界……真是久違了。
「瑀玲?」她恍神得太明顯,古維瀚出聲喊她。
「嗯……童澔調查得真徹底。」又是輕快得似乎要飛起來的語氣。
「妳不需要在我面前掩飾真正的情緒。」
「掩飾?我沒有啊。」
她笑得很甜,那份甜看在古維瀚眼里,很礙眼。
「妳有。」他的語氣雖輕,灼亮的眼卻像犀利的刀,輕易就能剖開她。
被看得不自在,徐瑀玲心虛地清清喉嚨。
「既然你都知道,我長話短說。我生父,就像你這類男人,好看、多金,換女人比換一件一九九的便宜襯衫還方便,我母親傻傻被這種男人騙了,以為生下我就可以留住男人的心,所以,我討厭你們這種類型的男人。」
古維瀚沉默地听,陽光還是很刺眼,他卻在她臉上看見一抹陰暗,那陰暗讓他涌起如漣漪般一波波往外蕩開的心疼。
「我記得我剛到童澔家,妳對我的態度幾乎可以算是諂媚……」
她臉上的陰暗驟逝,添上幾分調皮,笑著解釋,「童澔說你被美女纏怕了,變得討厭美女。你知道那天為了做符合你口味的餐點,我多辛苦嗎?幾乎每道料理都要分兩份做,累死我了。
「我明明就討厭你這類男人,居然還辛苦幫你做晚餐,我氣自己氣得要死,當然不想讓你好過,既然你討厭美女,剛好那天我打扮得還算美,干脆讓你討厭個徹底,我越諂媚,你就越討厭,最好討厭到沒有食欲、吃不下飯……」
古維瀚哈哈笑了,終于明白她的心思,覺得有趣。
「本來是討厭妳的,不過看見妳在我後面做鬼臉,我覺得好奇,就不討厭了,加上妳廚藝好,我更難討厭妳。」
「拜托!那是你的口味太怪異,不是我廚藝好,我本來想整你,口味故意做得很淡,沒想到你吃得挺高興的。」
他模模她的頭,現在的她,說話的語氣真像個孩子。
「我喜歡清淡的食物。」他淡淡地說。他必須吃清淡的東西,久了變成習慣,習慣就喜歡了。
「真是淡得不象話。我以為像你這種應該慣吃重口味美食的大老板,不喜歡清淡。」
「妳還不了解我。現在還是討厭我嗎?我想在妳眼里,我跟妳生父,仍是同一類人吧?」她先是聳肩,想了一會兒才說︰「有時候,感覺上你們很像;大部分時候,感覺又不一樣。我想……我不太討厭你。」
「希望有一天,妳不只是不太討厭我,還能喜歡我,因為,我滿喜歡妳的。」
古維瀚微笑,那笑讓徐瑀玲看得傻了。她神思不濟地想,一定是她錯看,怎麼他說「滿喜歡妳」的眼神,真誠得讓她怦然心動,幾乎要信以為真?
「維瀚,你說過我們需要培養一點感情基礎,但我希望你……自然就好。」
「自然就好?」他問。
「你不必刻意說好听話,不必說你喜歡我,我們之間,不必演到那種程度。」她一鼓作氣說。
「妳覺得我說喜歡是演戲?」
「你輕易說喜歡的感覺,就像我生父!你們一時高興隨口說喜歡,卻不去想听的人會怎麼看待,男女之間的喜歡,不光是感覺,還隱含期待。」
「即使我真心喜歡妳,也不能說?即使我的喜歡里,隱含妳說的期待,妳一樣覺得我是在演戲?」他皺眉反問。
這樣近似告白的話,卻正好打中了徐瑀玲的不安。
「你喜歡我什麼?我不喜歡你隨口就說喜歡我!像我這種一無所有的私生女,還克父、克母、克親人,你喜歡我哪點?」她已經夠慘,沒有本錢再輸掉真心。
「你的緋聞女友從廣告明星到名媛千金,你是交往過各種好條件女人的男人,我無法相信你會喜歡我。我真的很討厭跟我生父一樣,對女人隨便的男人!」她越說越大聲,像要說服他也告誡自己,她沒有因為他的話動心。
「妳開口要我養妳一年、跟妳上床,妳對我的態度難道很認真?我們——」之間,只有我是從頭到尾都認真的人!迸維瀚原想這麼說,可後面的話卻被她硬生生打斷。
「所以,我才希望我們隨便到底,連戲都不必演!這樣可以吧?時間差不多,我要回公司了!」徐瑀玲怒極站起來吼,一吼完,她轉身跑掉。
古維瀚看著她的背影,並沒追上去,看她狂奔的姿態,他淡淡的怒氣頓時消失無蹤。這女人,實在是個孩子,連吵架都像孩子,不給對手反擊機會便自顧自的逃跑。
沒想到他們竟用吵架結束午餐約會,他們的第一次吵架啊……
笑了笑,他收拾她留下來的殘局——只剩下兩口的色拉、不到半杯的果汁。
吃光她剩下的,他又笑了。也許,他比自己願意承認的,還喜歡徐瑀玲,天知道,他可不曾吃過哪個女人吃剩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