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誘成親 第二十章
這時已是日落時分,以前這時候,他已和高久思一起回去了。
一路來到高家門前,他拍了門,等了片刻沒人來應門,倒是住在附近的叔伯大嬸經過,見到他,驚訝的紛紛停下來,幾個人圍著他七嘴八舌的說著——
「這不是初六嗎?你回來啦。」
「哎,你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那天你突然走了,可把久思給急壞了。」
「可不是,那天她找你,找得都要急哭了。」
「你呀,怎麼也不同她說一聲就走呢?」
「听說你是京城里大戶人家的公子,這是真的嗎?」
這些人在他是初六時沒虧待過他,因此安長念心中雖不耐煩,卻也忍著沒出聲呵斥。
剛回來的高久思見自家門外站了好幾個街坊鄰居,納悶的問︰「呂大叔、楊大娘,你們怎麼都站在我家門前?」她沒瞧見站在最里頭的安長念。
听見她的聲音,那些叔伯大娘紛紛回頭,往旁邊讓開了一條路,有人熱心的出聲道︰「久思,你回來啦,正好初六也回來了,你快來瞧瞧。」
從他們讓開的路,高久思一眼瞧見站在自家門口的安長念,她沒像那些熱心的叔嬸們以為的露出驚喜之色,只是朝他淡淡投去一眼,「你來我家做什麼?」
「我有事找你,進去再說。」安長念急著想擺月兌這些過度熱心的叔伯大嬸。
高久思本不想讓他進屋,但瞅見門外圍著的那些叔嬸,只好開了門,讓他進去,再朝那些叔嬸說了幾句話,便闔上大門。
領他進了堂屋,高久思一杯茶也未奉,仰起下顎睨著他,「好了,有什麼事你可以說了。」
見她仍是沒給他好臉色,安長念氣惱不平的指責她,「你怎麼能不認帳?當初可是你哄騙我同你拜堂的!」
他從沒這般牽掛一個人,為了她,他日夜牽腸掛肚,睡不好吃不香,一路行色匆匆趕來,就為了想盡快見到她,可她卻這般冷待他,簡直是豈有此理。
「同我拜堂的人是初六。」她冷冷說了句。
「我就是初六,你這丫頭究竟要我說幾次?我知道你還在氣惱我當初不告而別,我也向你解釋過了,你還想怎麼樣?」他不曾這般一再遷就一個人,她是頭一個。
高久思沉默的坐下,倒了一杯茶慢慢飲著。再見到他,老實說她心緒也很亂,在這人臉上她已見不到屬于初六的神情,因此明知他們是同一人,她也沒辦法把他們當成同一個人看待。
「你話說啊,這樣一聲不吭是怎麼回事?」
她抬頭瞥他一眼,須臾後才慢聲道︰「你離開之後,我以為我們永遠不會再相見,我沒想到你會回來。」
「咱們拜過堂成過親,你已是我的妻子,我不會丟下你不管。」雖然剛得回記憶時,他曾因自個兒變成傻子覺得難堪,所以不想認她,可後來他明白自己是喜歡她的,便回來接她。
「可你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初六了。」她幽幽道。
弄了半天,安長念終于明白她在鬧什麼,「你的意思是說,我得回記憶後,不傻不笨了,所以你就不認我了?」他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你這是什麼毛病,我恢復了你反倒不喜歡,只喜歡那個又蠢又笨的傻子。」
「失去女乃女乃的那段時間,是他陪著我度過的。」在她最難熬的那段日子里,是他陪在她身邊。
听她一提,安長念也想起那時的事,沒想到她一直惦記在心,念念不忘。
瞧見她臉上露出懷念的神情,他叨念了句,「真是麻煩。」接著便冷不防一把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別扭的說出了那句傻氣的話——
「思思不哭,我陪著思思。」
耳畔傳來那句熟悉的話,她身子頓時一震,抬眸凝視著他的面容,仿佛依稀又見到昔日那個初六了。
她不敢出聲,唯恐一開口,這個初六又不見了,她瞬也不瞬的看著,眼淚嘩啦嘩啦的掉下來。
「好端端的怎麼哭了?」他一時手忙腳亂,撩著衣袖替她抹淚。
那笨手笨腳的模樣,在高久思眼里就如同初六一樣,她捧著他的臉,淚落得更凶了,堆積在心頭的思念一股腦的傾泄而出。「初六、初六,是你嗎,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她那充滿思念的眼神和呼喚,讓安長念心頭發熱,難以再克制心中的情意,他俯過身,吻住她的唇瓣。
那熟悉的吻,讓她情難自禁的陷入其中,她努力回應著他,想要把這些日子對他的思念,都借著這個吻告訴他。
安長念一開始被她那近乎粗暴的吻給弄得有些招架不住,片刻之後他才適應過來,全心全意的親吻著她。
他想告訴她,她一直思念的初六還在,並沒有消失不見,他記得與她之間的所有事。
半晌後,兩人分開,粗喘著氣靠在一塊,他抬手把她臉上的淚痕抹去,輕聲哄著,「別哭了,你要是真想叫我初六,那就叫吧。」
高久思默默推開他,走進寢房里,安長念也跟了進去。
「你出去。」她心緒還沒有平復下來,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我餓了。」他有些委屈的說,來到水雲鎮後他便趕著去見她,到現下都還未進食。
那語氣就仿佛以前的初六,她先是一怔,接著沉默的再走了出去,來到廚房生火做飯,女乃女乃過世之後,她讓便何嬸不用再過來,本來打算雇個丫頭來幫她煮飯洗衣,可這陣子一忙,就耽擱下來。
他跟在她旁邊,看著她淘米做飯,以前的初六,也總是在她做飯時陪在她身邊等著,她有種回到以前的感覺,嘴角不自覺的漾開了笑。
安長念痴痴的盯著她的笑容,他沒有出聲,怕一出聲她就不笑了。
他不可能再變回以前那個呆呆傻傻的初六,可她偏偏只認以前的他,讓他很頭疼,也忍不住有些嫉妒那個被她這般惦記在心的初六。
他會想辦法讓她知道,他比初六更好……
吃飽後,安長念便被趕了出來,不過能在她那里蹭一頓飯,他覺得與她之間有了不錯的進展,心情極好。
回客棧後,瞧見龐度,隨口問道︰「龐度,你成親了嗎?」
龐度搖首,他本來有個未婚妻,不過對方在與他訂親兩個月後,就得了急癥病逝了,之後他雙親先後過世,他也就無心婚事。
安長念好意勸告他,「欸,我告訴你,日後要成親,可要找自個兒中意的姑娘,那才有意思,別隨便娶個連面都沒見過,或是沒說過幾句話的姑娘。」以前相過那麼多的姑娘,沒一個讓他看得上眼,直到此時,他整個心里都塞滿了高久思,才明白原來他一直在等的人是她。
心里被一個人填滿的滋味難以言說,酸苦甘甜都有,他的心被她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怒深深牽動著,讓他想把這人牢牢的拴在自個兒身邊,日夜廝守。
龐度看得出自家世子爺這回是真的動情了,不過能不能順利將人給帶回京里,卻還難說。離開世子爺的房間,他回自個兒的寢房時,抬頭瞥了眼懸在天際的繁星,心忖或許等這趟回京,也該找個姑娘成親了。
翌日,安長念乘著馬車來拜訪言峻,言峻每個月會休診四日,這日恰好是他的休診日,來到言家老宅,龐度遞了拜帖,門房去通傳,不久,便有管事前來領他們進去。
言家在保安城也算是望族,祖上先後出過幾位當官的,但自言峻祖父那一代起,也不知何故,每代都只生了一個兒子,傳到言峻這一代更是人丁單薄,除了他,沒有其它的子嗣。
安長念隨僕從來到廳堂,他與言峻沒什麼交情,這回若非爹娘讓他過來親自向言峻致謝,他也不會特意跑這一趟。
看到言峻在廳門前迎接他,安長念直接朝他表明來意,「上回多虧言大夫寫信回京,才讓我爹娘得知我在水雲鎮的事,日後言大夫若有什麼事,盡避來泰陽侯府。」
覷見此時的安長念不同于上回所見那般呆傻的模樣,言峻忍不住打趣道︰「今日再見世子爺,幸已恢復昔日的英姿,可喜可賀,請。」說著,他微笑的抬手請他入內。
想起上回見到言峻時,是他陪著高久思的祖母前來求診,當時的他連言峻都不認得,安長念訕訕的模了模鼻子,跟著他進屋。
各自落坐,兩人寒暄的敘了幾句話後,安長念便準備要告辭了。
言峻忽出聲問︰「世子爺,在下听說皇上有意徹查十幾年前那樁通敵叛國的案子,可有此事?」保安城離京城雖遠,但他自有門路得知京城的事。
在他離京時,這事已著手開始進行,因此安長念也沒隱瞞他,頷首道︰「是有此事。」
「敢問世子爺,可知皇上為何想重查那樁案子?」
見他詢問,安長念把能告訴他的事簡單說了,「听說是有人密告當年那樁案子還有漏網之魚,因此皇上懷疑三年前那場使得刑厲生死不明的敗仗,就是此人暗中通敵。」
這是明面上的原因,至于皇上打算藉此收給幾個親王和郡王的事,他謹記父親囑咐,並沒有說。在父親的教導下,他從小便明白朝廷里的明爭暗斗、勾心斗角,往往無形卻又殘忍。
外人瞧不見隱藏在暗處的陰謀和爾虞我詐,只有等所有的爭斗結束後,才會由獲勝的那一方,給百姓一個虛假而冠冕堂皇的理由。
以前他縱情于玩樂,不想入朝,正是厭煩這些事,直到這次歷劫歸來,他無心再沉溺于玩樂中,這才依著姊姊的意思,入朝為官。
听他提起失蹤三年的刑厲,言峻輕嘆了聲,「都三年了,還沒有刑將軍的下落……」
「言大夫也識得刑厲?」刑厲與他一樣,都是直來直往的脾氣,兩人因此結為好友,刑厲失蹤那時,他曾親自跑到邊境去找他,可惜找了數個月,都沒他的消息,連尸骨都找不著。
「在下數年前為刑將軍治過病,曾見過幾面。」言峻接著說起另一件事,「說來也巧,那回世子爺陪著那對祖孫前來求診時,我見那位高老太太和那位高姑娘有些面熟,事後才想起來,十幾年前,在下年少時,曾隨父親前往已故的寅州太守柏任英府上,為其母治療頭疾,在那里見過那位老太太,當時她跟在柏夫人身邊。」
說到這兒,他的話微微一頓,才接著再道︰「更巧的是,那位高姑娘就和當年的柏夫人有七、八分相像。」
听他提起此事,安長念暗自一驚。他已約略猜到高久思與柏家有關,如今听他這麼一說,無疑證實了他心中所想。
「不瞞世子爺,在下懷疑那位高姑娘或許是柏夫人的女兒,當初柏家出事時,柏夫人臨危托孤,把女兒交給那位高老太太,私下里帶著她逃走。」他昨日收到陶七的來信,信里提及他從陸氏那里得知,安長念要回水雲鎮接回高久思,並將以正妻的身分迎她過門。
他少年時隨父親在柏府住餅幾日,見過那位柏夫人,她待人溫婉善良,對他亦很好,曾幫助他解決了一件難事,如今有緣見到她的女兒,看在柏夫人的分上,他才將此事透露給安長念,想藉此試試安長念是否值得高久思托付終身。
在得知高久思的身分後,他是否仍會將她接回京里?
他倒不怕安長念會泄露高久思的身分,此人雖然性情跋扈驕傲,卻也是重情義之人,從當年刑厲出事時,他親自去找了數月之久便可看出,何況高久思對他有恩,他更沒理由出賣她,最多是改變心意,不打算再接她回京。
若是如此,或許對高久思也是一件好事,柏夫人出身京城世家,京里有不少人曾見過她母親的真容,她的容貌又與柏夫人生得如此相像,此時隨他回京,對她未必是幸事。
聞言,安長念當即駁斥,「沒這回事,思思才不是什麼寅州太守的女兒,她就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她長得像當年的柏夫人,不過是湊巧而已。」他接著沉下臉來,嚴詞警告,「這種沒有憑據、胡亂猜測的事,我勸言大夫別再往外瞎說,免得害了無辜之人。」
言峻沒有絲毫不悅,微笑的溫言表示,「世子爺說的是,是在下思慮不周。」
听了安長念這番話,再瞧見他的神情,言峻心中篤定,安長念定是已得知了高久思的真實身分,他這般警告他,是想為她隱瞞下此事。
他暗自點頭,看來這安長念對高久思倒是真情實意,有安長念在,縱使高久思的身分不慎被發現,依安家的能耐,或許能護得住她。
他在心里默默對已故去的柏夫人說道︰「柏夫人,您可安心了,您的女兒遇上了一位良人。」
在他們談話時,廳堂的窗外剛好有個僕人低著頭正在打掃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