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怪人 第十四章
待得谷長風從帳房離開,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事實上,他與褚管事一忙起來,根本忘了夜之將至。
是他突覺屋內光線偏暗時,習慣性地命令褚管事「掌燈」,他這才驚醒過來。
幸好,褚管事相信了他的理由一一以為妻子在一旁,所以才會說出那話。而他道歉之後,也趁機起身告退,說是想先回屋子看看妻子是否已安頓好。
此時,谷長風緩步走在點了幾盞石燈,可還是顯得陰暗的庭園小徑間,因為四下無人,臉色自然沉郁了起來。
看帳過程中,他幾乎沒法子相信,他多年來打下的谷家酒樓根基,南風竟能在一個多月間毀去泰半。
如今酒樓營收掉了一半不止,因為南風帶狐群狗黨前去白吃白喝,大聲喧嘩之行徑,讓谷家酒樓原本求清靜的老客人,全都卻步于門外。
褚管事還說,原先酒樓里幾名善招呼的博士和擅廚藝的廚娘,這些時日因為等不到當家回來而紛紛離開,亦是酒樓生意不佳緣故。
谷長風抿緊雙唇,雖是萬分不想將凶手矛頭指向南風,可除了南風之外,能從他的死亡得利之人,還有誰呢?
況且,這對他起了殺機之人還在他身上安了個殺人罪名,便是算準他即使能活著回到東都,也逃不了官司,終究谷家產業還是要撤手的。
谷長風愈想眉頭愈緊,手執燭盞的身影也愈走愈快。他需要早點見到莫明,擁她入懷,听她說些傻里傻氣的話……
「你離我遠一點……見鬼了就要把我推開——你就是嫌棄我……要找就去找正主兒,別拿我當替身泄火……」數十步的亭間傳來幾聲慌亂的咽語哭聲。谷長風停下腳步,吹熄燭盞,隱身在池塘後的假山。
一陣慌亂腳步聲,從他不遠處經過。
他探頭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皺起眉,只覺得眼熟。他一般不怎麼注意女子,除非見過幾面。只是,那女人留下的香氣他聞著熟悉,那是百合香的味道,是沐香蘭才能擁有的高級香餅。
那女子是沐香蘭身邊婢女,似乎名叫「羅芙」……
「你是誰?!為什麼躲在那里!」谷南風大叫。
谷長風听出是弟弟的聲音,他微低著頭,用他服藥之後,舌根不利、說話不快的啞聲說道︰「小人是新來的帳房幫手谷子婿,正要回房。」
「我管你是誰!表鬼祟祟在那里做什麼?!傍我抬頭!」谷南風舉高手中燈盞,聲音顫抖地命令道。
谷長風抬起頭,目不轉楮地迎視他。
谷南風見他雙眸如豆,面貌粗老,這才松了口氣,抬起袖子拭去額上的冷汗一方才瞧那身影,還以為是哥哥回來了。
「老褚真是糊涂了,你這種人也用,滾吧……」
谷長風一揖身,轉身走向通往僕佣住處的小徑,可谷南風方才的驚慌神色卻仍留在他腦海里。
南風若不是做了虧心事,何需心驚?
思索之間,谷長風已走到褚管事所說的南邊屋舍。他望著一室漆黑,立刻上前推門。
門從內部被鎖起,急得他立刻拍門叫道︰「莫明!是我。開門!」
門……無聲無息地敞開。
屋內跳出一個長發披肩、吐著長長紅舌頭的人。
谷長風瞪著她,扯下那條紅舌頭。「怎麼一來就調皮!」
司徒莫明努了下嘴,搶回舌頭,訕訕地說︰「你怎麼沒被我嚇到呢?」
「因為我在谷里時已經被你們父女嚇過五、六次。」嚇到如果真的有吊死鬼出現,他可能也會一把扯住表舌頭,叫它別鬧了。
他拉著她的手,走回屋內,燃起燭盞。
微亮燭火中,仍可瞧見一室空曠,除了一座長榻、一套被褥及她的包袱之外,便無它物了。
他心中微有歉意,回頭看著她。
「看什麼啊,我知道你不怕我啦。」她冷哼一聲,推他一下,很快又嘻嘻哈哈了起來。「不過別人怕死了!罷才在花園里,你弟弟被我嚇得屁滾尿流,扔了身下的女人,光**哭著往前跑……」
「光**?他們當時在做什麼?」
司徒莫明見他一臉很想了解的神情,立刻抱著他的手臂大說特說起來。
「你太晚回來,我沒事好敝,東西也吃完了,屋子內外都走了十八遍了。整理包袱時,剛好看到我想爹時拿來用的紅舌頭,一時無聊便裝上,跳到屋頂。然後,我就听到哼哼啊啊的聲音,我循聲而去,沒想到看見一男一女像動物交媾一樣在那里動來動去的,女的叫得可大聲了,聲音听起來很痛苦,可腿夾著那男人不放……」
谷長風目瞪口呆地看著未經人事的她一臉正常地述說著弟弟與羅芙的苟合之事,耳朵開始發燙。
「以後看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就當成沒看見,也別讓他們知道你看見了,免得他們起了惡心要害你。」他啞聲說道。
「你們外頭的人真是奇怪,不想讓人看到,就回屋子里做啊。」司徒莫明嘟了下嘴,跳上榻邊,一手兀自拿著布制的紅色長舌頭甩啊甩地。
「他們以為這南邊屋子沒住人,所以才會在花園里做那檔子事。」他想起羅芙哭著離開前所說之話,猜想著南風是拿羅芙當誰的替身?沐香蘭嗎?
「嗯。你沒回來,這屋子跟沒住人差不多。」她頹著肩,鼓了下腮幫子。
谷長風走到她面前,挑起她下顎。
她怔怔看著他,模樣看來可憐兮兮的。
「又想家了?」他傾身向前將她擁人懷里。
她的臉貼在他衣襟前,皺了皺鼻子,眼淚就啪啪啪地往下掉了。
「這里疼。」她拉著他的手貼在她的胸口。「這樣是想家嗎?」
他被掌下的豐腴感一驚,很快地抽回手。
「難為你了。」他在她身邊坐下,將她攬進懷里。
她把自己縮得小小的,逕往他懷里鑽,像是想鑽進他身體里一般。
他摟得她極緊,雙唇覆在她發絲上,擁著她輕輕搖晃著。
「我……」她驀地抬頭,粉唇突然拂過他的下顎。「你涂在臉上的藥膏嘗起來還真是苦……」
她苦著臉,對他吐舌頭。
他傾身覆住她的唇。
她睜大眼,以為他跟她玩,也學他抿住了他的唇瓣。
他閉上眼,扣住她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天啊,她吻起來像一道柔軟可口的甜食,他不嗜甜食,但她卻讓他愛不釋手。
這是她第二回與他親吻,覺得兩人舌頭攪來翻去,也挺有意思。可一會之後,她就覺得自己像上次一樣身子漸漸發燙,頭也有點昏了,甚至想挨他挨得近一點。
「啊……」
她的嬌吟讓他清醒了,他身子一僵,氣息粗重地抬起頭來。
「干麼停了呢?」她不解地睜著氤氳眼眸看著他。「還是我們已經算是生米煮成熟飯了?」
她動情神色讓他不敢多瞧,連忙將她的頭抱在胸前,啞聲說道︰「還沒煮熟。」
「那要怎樣才算是煮熟?」
「就像你剛才看到的那兩人那樣。」他紅了臉,放輕了聲音。
「原來那樣就叫生米煮成熟飯啊!」司徒莫明一拍手,恍然大悟了。「我阿娘怎麼不早說清楚呢?春天時,動物都在做那檔子事啊。只是……」
她突然皺起眉,坐正身子。「我以後也要像那個女的那般,叫得那麼哼哼哈哈嗎?我不喜歡。」
谷長風看著她一臉坦蕩,只覺得自己的臉已燙到快燒起來了。「你……你到時候再自己決定要不要叫。」
「喔,那現在米煮不煮熟會影響我們做夫妻嗎?」
「目前不影響,你別讓別人知道便好了。」
「嗯。那我們今晚不煮飯,要睡了嗎?」她揉揉眼楮,沒事便覺得困了。平時在山上,總是天黑沒多久,她和爹娘就熄燈睡了。這段時間入住酒樓,也總是睡得早,今兒個算是熬得晚了。
「你睡吧,我想些一事情,想好了就睡。」他安置著她在榻上躺下後,又覺得此處榻硬被冷,委屈了她。「你忍耐些,在這里住蚌幾日。」
「嗯。等你把事情處理好,就去帶我爹娘出來,把好吃好玩的都帶他們吃過一遍,然後再一塊回子虛谷。還有還有……你說要教我打馬球的……」她躺得不安穩,干脆把頭挨到他腿上枕著,還拉著他的手這才閉上眼。
他撫著她的發,才盯著她一會兒,便听見她平穩的呼吸聲。
她好吃好睡,實在是個有福氣的人;而他遇見她,也是好福氣。
往昔的他若遇見她及她家人待他這樣千百般的好,只會認為他們有所圖謀。可她是在他最困頓無勢時出現,卻一樣挖心掏肺地對他好,這份情比什麼都讓他動容。
谷長風見她睡得熟了,便傾身將她移回榻上,再替她拉好被褥。而他則盤腿坐在榻上她身邊,想著如何能在最短時間內揪出內賊。
他當然不希望凶手是南風,但如果真是的話……至少,他還有莫明這個親人,而她會為他生下更多的親人吧。他嘆了口氣,目光再度移向她的容顏,生平頭一回知道,原來有個人可以安心的感覺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