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弦心計(下) 第二十六章
而此刻身在徐府、站在法壇後方作法的徐長規乍然听到雷聲,一道驚雷凌空劈下,臉色頓時大變,冷不防地,胸口大慟,接著喉頭一甜,鮮紅的血液從口中噴出。
「噗——」
徐秉榮失聲叫道︰「爹!你怎麼了?」
只見徐長規踉蹌一退,又狂吐一口鮮血。
「爹!」徐秉榮伸手抱住倒下的父親。
听到獨子的叫聲,徐長規想要開口,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五髒六腑宛如遭到大火焚燒般,痛不欲生。
他輸了?
他飲下了神人投胎的鮮血,不該會輸才對!
「咳……我……竟會……死在自己的……法術之下……咳……真是可笑……」徐長規又嘔出兩口鮮血,接著便斷氣了。
「爹,您不能死!」徐秉榮不禁慌了手腳,失去父親,自己就什麼也沒有了。
「爹不能丟下我一個人……」
而無人看見的是,當徐長規的魂魄慢慢離開身體後,便有好幾只手從地底伸出來,抓住它的腳踝,無視它驚怖的叫喊和掙扎,硬生生地將它拖下去。
就在這當口,家僕奔進後院。「不好了!闢府的人來了!」
劉知府親自帶隊進來查,只見里頭設有法壇,還有一堆不知打哪兒挖掘來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死人骨頭,如今可說是證據確鑿。
「果然就如侯爺所料!這些人何其無辜?就連死了都不能安寧,你們父子居然做出這麼缺德的事,真是死有余辜。」
見狀,徐秉榮把錯全推給父親。「不是我干的!一切都是我爹指使的!」
劉知府瞪著他。「侯爺夫人被你們關在哪里?不想罪加一等的話,就快點把人交出來!」
「她……她被關在地窖……」徐秉榮嚇得全招了。
接著衙役打開地窖的門,順利地把程瑜主僕給救了出來。
劉知府見到程瑜用手巾簡單包扎的右手,緊張地問︰「夫人受傷了?」
「不過是一點小傷。徐長規呢?」其實血早就止了,她只是身子還有些虛弱罷了。
「他想要害侯爺,最後卻被自己的邪術所傷,已經死了。」
劉知府的回答讓程瑜有些驚訝,但也高興不起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那種人是罪有應得,不值得同情。「侯爺呢?」
「侯爺應該快到了。」劉知府回道。
她頷了下首,便讓丫鬟攙扶著到徐家的偏廳等候,以免妨礙官府辦案。她才坐下來沒多久,就見容子驥跨進門檻,外表雖然看來從容不迫、玉樹臨風,但看得出他的眼神透著焦急和脆弱。
「相公!」她起身迎上前。
容子驥張臂抱住她,什麼話也沒說,不過光是收攏雙臂這個小小的舉動,就已經讓程瑜的眼眶濕潤。
這個男人真的在乎她、關心她。
「……為夫來晚了。」
「我知道相公會來救我。」她如此堅信著。
他嗓音嗄啞。「你只要一直這麼相信為夫就好。」
「我當然相信相公,何況在听到相公親口說出喜歡我之前,我才不甘心就這麼死了。」程瑜說出心中的渴望。
聞言,容子驥怔怔地看著她。「娘子怎會這麼想?」
「因為相公從來不曾說過喜歡我。」經過這次的生死劫難,還有什麼是不能坦白的?
一時之間,容子驥真的覺得好氣又好笑。「為夫當然喜歡你了。」
程瑜又驚又喜。「真的嗎?相公沒有騙我?」
「听好!這些話我只說一遍——」容子驥握住她的肩頭,掏心掏肺地說道︰「打從娘子說要保護為夫那一刻起,為夫就已經喜歡上你了,否則就算皇上賜婚,也無法逼為夫娶不愛的女人——不對,不只是喜歡而已,而是愛,為夫這輩子只認定娘子一個女人。」
程瑜的表情從又驚又喜,變成又哭又笑。
相公不只喜歡她,而且愛她,雖然打一開始,這段婚姻是自己求來的,如今得到了明確的回應,她也能大聲地告訴世人,他們是兩情相悅!
「我也愛相公!」
容子驥摟著喜極而泣的她,莞爾地道︰「我早就知道了!」
這個女人對自己的感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他是何其有幸才會遇上她!
「……你說徐長規死了?」
後宮里,蕭德妃表情驚駭,重重地跌坐回椅上。
老宮女又湊近些對主子說話。「回娘娘的話,听說昨晚在與鳳翔侯斗法時輸了,還遭自己的法術所傷而亡。」
「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死法!」蕭德妃說得咬牙切齒。「他不該輸的!這麼一來,不就等于本宮輸了?」
「娘娘沒有輸!」老宮女連忙安慰。「只要娘娘還活著,在宮中仍擁有一席之地,身邊還有六皇子,就不會輸!」
經她這麼說,蕭德妃才稍稍鎮定下來。「沒錯!本宮還有六皇子,那麼這次失敗又算得了什麼?下次肯定會成功的……對了!徐長規就這麼死了,應該不會把本宮扯進去吧?」
「到目前為止,似乎還沒有提到娘娘的事,不過依奴婢之見,徐長規那個兒子還是盡快派人解決得好。」老宮女提議道。
蕭德妃頷了下首,眼底透著殺氣。「既然這樣,就不要讓他再繼續活著。」
老宮女自然明白該怎麼做。
三天後的下午,容子驥和劉知府一起進宮面聖,並將徐秉榮親口坦承奉父親之命,殺害兩名無辜百姓,只因他們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想利用他們身上的鮮血來操縱「百鬼夜行」,擾亂京城安寧,意圖謀害皇上,以及將兩名共犯滅口的口供呈上。
光是這幾條人命就足以讓徐家父子判上好幾個死刑,同時,他們也在徐府的後花園里挖出十幾口水缸,里頭全放著前朝兵士遺失的頭骨。他們才正想要乘機挖出更多細節,不料徐秉榮竟在牢中用繩子勒頸而死。
皇帝看完奏折之後,大為震怒,可惜徐家父子都死了,無法問罪,只能將所有的家產充公,並獎賞有功之相關人等。
「……這次真是多虧了愛卿,才讓『百鬼夜行』的案情得以真相大白,百姓們不必再擔驚受怕。」
御花園內,君臣兩人一面欣賞百花齊放的景致,一面閑談。
「大理寺和知府衙門也佔了很大的功勞,不是微臣一個人的。」容子驥謙虛地說。
「只不過朕還是不懂,」皇帝一臉納悶。「徐長規為何要做出這種事?難道只為了當上欽天監監正就鬧了個滿城風雨?」
容子驥很想回答「當然不光是如此,而是有更大的陰謀」。他可不會真的認為徐秉榮是自我了斷的,看來知府衙門內有蕭德妃的人,他們搶在他審問徐秉榮之前下了手,他雖沒有證據,什麼都不能說,但並不代表什麼也沒辦法做。
「回皇上,這也只有問徐長規本人才知道。」容子驥拱手回稟。
「唉!既然人死了,也不用再問。」
接下來君臣又聊了幾句,皇帝因為想在御花園中坐一會兒,便讓容子驥先回去。
「微臣告退!」
容子驥走沒多遠,迎面便走來一群宮女相當顯眼,被簇擁在中間的蕭德妃見到他,嬌艷的臉蛋頓時變得陰沉,兩顆眼珠子就像是要將他拆骨入月復似的。
他在心中冷笑,上前見禮。「見過娘娘!」
蕭德妃假笑了聲。「本宮听說鳳翔侯又立下了大功,皇上龍心大悅,往後肯定是前途似錦。」
「娘娘過獎了,微臣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不過是盡綿薄之力,只願皇上龍體安康,皇子們各盡其責,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太平……」容子驥又是一臉無害模樣。「娘娘說是不是?」
蕭德妃抹著胭脂的唇角抽搐著。「你還真是說到本宮的心坎里去了。」
「微臣不敢。」他狀似誠惶誠恐地回道。
「哼!」蕭德妃冷哼一聲,舉步要走。
但容子驥可沒打算那麼容易就讓她走。「啟稟娘娘,有些話微臣不知該不該說?」
蕭德妃不得不停下來。「想說就說!」
他有意無意地瞥了下宮女。「這……」
蕭德妃比了個手勢,讓隨侍在側的宮女全都退後兩步,她就不信一個鳳翔侯能拿自己怎麼樣?
「多謝娘娘。」容子驥上前一步,拉近了距離,但又不失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接著壓低嗓音說道︰「娘娘的心里在想些什麼,微臣很清楚……」
蕭德妃臉色一變,出現心虛之色。
「微臣日前閑來無事,便替六皇子卜了一卦,這卦上說最好是能韜光養晦、修持身心,方能明哲保身,否則災禍隨之而來……」他半掩著眸光,令人看不出真實情緒。「至于信不信,就全看娘娘,畢竟娘娘的任何決定,都會影響到六皇子。」
「你這是在警告本宮?」蕭德妃抽緊下顎怒問。
「娘娘誤會了,微臣是為了六皇子著想,才會好意提醒。」容子驥緩緩掀起眼簾,目光鑠鑠地看著眼前的蕭德妃。「因此從今天起,微臣會好好盯著娘娘,最好不要再輕舉妄動。」
「鳳翔侯,你好大的膽子,敢這麼對本宮說話!」她低嘶。
容子驥突然往後一退,大聲地嚷著,好讓在場的人都能夠听見。「微臣對皇上忠心不二,此心可昭日月,還望娘娘明鑒。」
「你……」蕭德妃有些錯愕。
「德妃!」皇帝有些不悅的嗓音傳來,讓她心頭一震,這才明白鳳翔侯這番突兀的舉動所為何來。「這是在做什麼?」
蕭德妃聲音顫了顫。「回皇上……」
「是微臣無知,冒犯了德妃娘娘,還請皇上降罪。」容子驥將過錯攬在身上,又是深深一揖。「微臣願領責罰。」
皇帝當面質問起蕭德妃。「他是怎麼冒犯你了?」
「臣妾……」她不知該從何說起。
皇帝便改問容子驥。「你說!」
「微臣不過是告訴德妃娘娘,曾幫六皇子卜了一卦,卦上說只要能韜光養晦,便能趨吉避凶,一生平順無波……」容子驥停頓了下,唇角泛出苦笑。「或許就是平順無波這四個字冒犯了德妃娘娘。」
「平順無波有什麼不好?」皇帝怒目一瞪。「德妃,你心里在想些什麼,朕難道會不清楚嗎?」
蕭德妃連忙屈膝跪下。「臣妾不敢有非分之想,還請皇上明察。」她真是太不小心了,居然就這麼掉進陷阱。
「最好如此,否則朕絕不寬貸。」為了繼承皇位的人選,後宮的嬪妃和文武百官都在台面下蠢蠢欲動,他又豈會渾然不知?
「……是。」蕭德妃臉色蒼白地回道。
容子驥心想這個警惕若還不夠,他不介意再陪蕭德妃玩一回。
自從那天晚上,容子驥在欽天監內展現真本事,經由親眼目睹的兩名陰陽生廣為宣傳,加上徐長規自食惡果,慘遭自己的法術反噬致死,從上到下,沒有人不心服口服,都不敢再小看這名尚且年輕,外表又俊美溫弱的新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