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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弦心計(下) 第十九章

作者︰梅貝兒

第七章

容府辦起了喪事,氣氛低迷。

按照禮數,程瑜自然要到蘭院去上個香,雖然容永華相當明理,並未有一絲責怪之意,而養病中的容子敏則是悔不當初,認為自己害死母親,原本他的性格就軟弱,如今更是天天鬧著不想活了,這一切讓秀英顯得更加不友善,似乎當他們夫妻是仇人,程瑜不想跟她計較,只能模了模鼻子回來。

整座容府異常安靜,上頭的主子安分不少,沒鬧出什麼事來,下頭的奴僕自然也戰戰兢兢地把自己的事做好。

老太君的舊疾又犯了,一會兒頭痛,一會兒喘不過氣來,天天喝著湯藥,躺在床上唉聲嘆氣,口中嚷嚷要老天爺快把她收了。

「……女乃女乃還可以活上好些年,如今養好身子要緊。」容子驥從祖母的面相來看,時辰未到,就算想早一點解月兌也辦不到。

老太君讓江氏扶坐起身,喝了兩口湯藥後就喝不下去了。「三郎,如今你三嬸人也死了,就別再恨她了。」

容子驥口氣很淡。「孫兒不恨她,只是不喜歡有人對自己的東西出手,既然敢做,就別怪孫兒翻臉無情。」

這話可讓老太君听得一楞一楞的,她看了好久,確定眼前是她一向疼愛的孫子,可又覺得好陌生,他眉眼之間多了幾分疏離,連口氣都顯得淡漠,這還是她心目中那個善良體貼的三郎嗎?

當年長子若是願意跟她商量,把心中的懷疑說出來,說不定母子不用分離那麼多年,甚至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這也害得孫子在至親面前,不得不隱藏真實的一面,就連自己都騙……她忍不住在心里大喊「把原本的三郎還給我」!

「三郎像是突然變了個人,還真是讓人不習慣。」江氏干笑。

他狀似不經心地回道︰「二嬸最好早點習慣。」

江氏陪著笑臉。「說得是、說得是。」

「另外還有件事,在這兒就先跟女乃女乃說一聲。」容子驥從座椅上起身,走到床前。「如今孫兒已經娶妻,往後朝廷發下來的俸祿,就交由咱們夫妻自己來管理,也不好再麻煩女乃女乃。」

老太君有些錯愕。「你們要自己管帳?」

「媳婦才剛進門,怕還是太早了……」江氏說到一半,一道森冷目光冷不防地掃過來,讓江氏心髒緊縮了下,聲音頓時卡在喉嚨,真正領教到眼前的佷子令人生畏的一面。

見江氏識相地閉上嘴,容子驥才滿意地將視線調回祖母身上。

「她早晚都要學著管帳,女乃女乃不是也說過她需要好好磨練,那麼愈早開始愈好。」

「你這麼說也對……」老太君被他說動了。

容子驥已經替她作了決定。「那就這麼辦,女乃女乃待會兒就把帳本交給婢女,讓她送到竹院來。二嬸應該沒有意見吧?」

听他刻意詢問自己,江氏僵著笑臉,一連說了兩次「沒有」。原本她還在偷偷覬覦著,心想只要再過兩年,婆母一定會把府里的公帳交給自己,包括代替大房管理的那筆俸祿,反正這位佷子很好說話,就算「不小心」挪用,也不會要他們賠償,誰知……老天爺真愛跟她作對。

容子驥又繼續做出其他的安排。「還有,在女乃女乃養病期間,府里光靠二嬸一個恐怕有些吃力,就讓其他幾個嬸嬸也來幫忙。」

江氏自然不肯。「她們不過是庶媳,哪里配管府里的事……」

「就算是庶媳也是容家的人,听說其中有幾個還是出身書香門第,能力應該不會太差,當然要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容家可不養光會吃飯、卻不做事的人。」

容子驥話說得直接,暗示的意味也濃厚,讓江氏氣得牙癢癢的,在旁邊伺候的幾個婢女卻是在心里叫好,早就該有人這麼做了,二房的兩位少爺就是被寵出來的,才會正經事都不會干,只會花天酒地。

接著,容子驥不以為然地望向祖母。「再說,把責任分攤下去,讓大家各自拿出真本事,截長補短,發揮最大的能耐,對于容家的未來也不是沒有好處,何必拘泥于嫡出還是庶出?」

這席話擺明了就是沖著江氏來的,江氏硬擠出笑容反擊。「三郎的意思是,也不要因為你是長房嫡孫還承襲了爵位就另眼看待?」

容子驥唇角上揚,口氣狂妄地宣告。「若有誰的能力比我強,我自會奏請皇上,把爵位交出來,若是辦不到,就叫他們盡好自己的本分。」

自己的親生兒子被人這麼蹭蹋,江氏當然不會善罷干休。「子寬和子舟到底是嫡出的子孫……」

「若是沒有出息,嫡出又如何?」無視她難看的臉色,容子驥直接踩上對方的痛處。「听說子康堂弟今年才不過十二,書卻已經讀得有模有樣,將來有機會考個功名,光耀門楣,不過二嬸卻不肯繼續聘請教書先生到府里,未免太過可惜。既然身為嫡母如此不為他著想,那麼銀子就由大房這邊來出,二叔那兒由我去說。」

「你……」要是讓他管到自己頭上,這張臉要往哪兒擺?「婆母听听看,三郎可真是了不起,居然教訓起長輩來了!」

老太君面有難色。「三郎……」

他目光犀利地瞥向祖母。「這個家到底是女乃女乃作主,孫兒無權干涉,也只能建議罷了,該怎麼做才是真的對容家有幫助,依女乃女乃的智慧,相信女乃女乃自有評斷,不過……女乃女乃又能幫多久?若容家真的扶不起,到時孫兒不介意看著它衰敗。」

這番大逆不道的話讓老太君和江氏都傻了——不,應該說震驚,看得出容子驥是說真的。

江氏滿臉驚愕地質問。「你也是容家的人,怎能不出手相救?」

「沒用的東西救它做什麼?還不如放手讓它倒,有本事的人自然可以爬起來。二嬸最好重新教育兩位堂兄,不要以為是嫡出就有恃無恐。」容子驥說得殘酷,卻也展現出未來容府當家的威嚴和霸氣。

江氏氣得渾身發抖,更開始畏懼起這個佷子,怕他到時真的會放手不管,任由容家自生自滅。

老太君怔怔地看著愛孫。

「不用擔心,孫兒會一直孝順女乃女乃,直到百年。」容子驥又換上過去那張溫厚體貼的面具。

「……讓我想一想。」老太君深深地嘆道。

「那麼孫兒就先告退,女乃女乃好好歇息。」他言盡于此,其他的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待容子驥離去,江氏自然跟老太君抱怨,惹得她頭更疼了。

約莫一個時辰左右,帳本還是送到竹院來了。

容子驥笑意晏晏。「往後為夫的俸祿就由娘子來管。」

程瑜接過帳本,光看上頭的那些數目,她就已經頭昏眼花。「我從來沒管過帳……」

「府里有好幾個帳房,有不懂的地方就問,他們會很樂意回答。」他佯裝苦惱地低喃。「娘子若真的不願意也無妨,為夫可以自己來,不過每天只有十二個時辰,恐怕不夠用……唉!想到還要對付徐長規,德妃娘娘這會兒居然要他暫代欽天監監正一職,皇上沒有其他更好的人選,也不得不答應,為夫心里就煩……」

她不禁心疼得要命。「我又沒說不願意,何況這本來就是我的責任,就算再難我也會努力學會。」

容子驥滿臉欣慰。「為夫就知道自己沒看錯人。」

「不過相公要給我一些時間來學習。」

他低笑一聲。「為夫也不期待娘子三天之內就能看得懂這些帳,但只要有心,又肯下功夫,就一定辦得到。」

「我會努力去學的。」她也不是逃避的人。「不過,皇上真的要讓那位徐大人暫代監正一職?那還不如讓相公來當。」

「我來當?」容子驥微楞。

程瑜愈說愈覺得可行。「相公不是也懂得那些陰陽術數?那一天在蘭院使出的法術,把上身的惡鬼打出體外,我才知道相公真的很厲害,我以後不敢再小看相公了。」

他戲謔地問︰「娘子該不會更喜歡為夫了?」

她有些害臊地承認。「嗯。」

容子驥怔了一下,表情也跟著放柔,天性涼薄的自己都不禁因為她老實地回應而溫熱起來。他將她拉進懷中,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听娘子這麼說,確實滿足了為夫的虛榮心,只不過……為夫對當官沒興趣。」光是想到整天被公務綁得死死的,就渾身不對勁。

「這是為皇上、為朝廷,也是為百姓著想,何況咱們不能讓德妃娘娘和徐大人的陰謀得逞。」程瑜義正詞嚴地說。

「為夫真的不想當官。」他垮下俊臉。

「雖然能不能當官不是咱們說了算,不過欽天監要是真落在居心不良的人手中,後患無窮。」兩相權衡之下,程瑜還是決定把自家相公推下火坑——不是,是為朝廷、為皇上效命。

「讓為夫考慮考慮……」唉,若是可以,他連爵位都不想要,無事一身輕,就能帶著自家娘子雲游四海。

程瑜頷了下首,接著低頭看著帳本,開始後悔出嫁之前沒有跟娘多學一學。

而老太君那一邊,在足足考慮了三天之後,決定采納孫子的建議。

她也明白自己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隨時會兩腿一伸,很多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上三媳婦的死,她也就看開了,立刻把幾個庶媳招到面前,先從交辦一些小事開始,讓她們受寵若驚,就連庶孫也是一樣,不再像過去那般對他們不聞不問,還當面期勉他們要好好用功。

庶出的幾房得知老太君的轉變是因為容子驥從背後推了一把,除了感激之外,他們的心也自動靠向大房,以他馬首是瞻,此舉也代表容子驥在府里頭的地位更加穩固,下頭的奴僕對他也更加敬畏,因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接下來是誰在當家作主。

不過這可讓容子寬和容子舟相當不高興,從母親口中听說那些批評後,兩人便馬上到竹院來興師問罪。

「……我有說錯嗎?」坐在書案後頭的容子驥滿臉無辜。

容子寬快把牙齒給繃斷了。「我不是不會讀書,只要真的想念,考取寶名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

聞言,容子驥臉上的嘲弄顯而易見。「那麼請以實際的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本事,到時我一定把說過的話全吞回去。」

「我……」他登時語塞。

接著是容子舟,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氣,顯然還沒受夠教訓。「看來娘說的全是真的,他以前那副文弱好欺負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把咱們全都耍了!」

「咱們也不用再對他客氣!」容子寬掄緊拳頭就要打人。

陡地之間,書房變得好冷,冷到起雞皮疙瘩。

兩道威風凜凜的武將身影赫然現身在這一對兄弟身邊。

「想動這臭小子一根寒毛,也得看俺答不答應!」朱將軍凶惡地嗆聲。

李副將也陰著臉。「末將全听將軍指示。」

這對兄弟背脊一涼,冒火的腦袋像被澆了一盆冷水,完全清醒過來。他們怎麼會忘了竹院最多的是鬼不是人,他們還記得奴僕說過那天在蘭院發生的事,這個侯爺堂弟很擅長念咒作法,臉色瞬間慘白。

朱將軍抬起大掌,往書案上用力拍下去。「有種就動手啊!」

桌面陡地砰的一聲,棋盤上的黑白棋子自己上下跳動……

「有鬼啊——」兄弟倆驚叫一聲,拔腿就跑。

朱江軍對著兄弟倆的背影叫道︰「跑什麼跑?不是要打架嗎?」

李副將鄙視地哼道︰「真是沒用的東西!」

「我還沒下完……」容子驥對著散亂的棋盤,皺了皺眉。

「人家都當面挑釁了,你還有心思下棋?」朱將軍火大地吼。

他撇了撇唇。「這種程度的叫囂就叫做挑釁?你也太抬舉他了,面對那種人,根本不必隨之起舞。」

兩「人」不約而同地點頭,難得同意他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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