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運福女(上) 第三章 肅親王府的煞局
拾掇好一切,兩人剛走出院門,就被靜慧庵主給攔下了。
靜慧庵主雙手合十,望著蕭懷崇的臉上堆滿了笑,「蕭施主,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眼神微轉,一眼就瞧見他身後已換了衣裳、背著包袱的商慈,笑容頓時僵在嘴角,「姜姑娘,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靜慧庵主,承蒙您這兩個多月來的照顧,我想了想,自己不是修佛的那塊料,還是回家去吧。」商慈笑盈盈地看她,「照顧」兩字有意無意咬得很重。
靜慧庵主比她想象的還要厚臉皮,表情都沒變一下,像是絲毫沒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蕭懷崇則直接無視了靜慧庵主,徑自大步繞過了她,他堂堂一個王爺,去哪里還用得著跟老尼姑匯報?簡直笑話。
商慈繼而垂頭跟在他後面走,經過靜慧庵主時,卻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就知她不會輕易放人,商慈嘆了一口氣,偏頭看向靜慧庵主。
別看她已有五十多歲,力氣卻不小,商慈掙了兩下硬是沒掙開,靜慧庵主依舊慈悲地笑著,只是語氣冷了幾分,「蕭施主,姜姑娘不是我們庵堂里的人,是家里送來清修的,先前姜府夫人囑托我們好生照顧,萬一她家里來要人,貧尼不好交代啊。」
這話听著真耳熟,商慈認真回憶了一下,在靜慧庵主開誠布公地要姜婉接客後,姜婉也曾想過要離開尼姑庵,但每次都被靜慧庵主借口攔下。
理由便是——若姜府來要人,庵堂不好交代。
她又沒賣身給淨慧庵,人身自由倒被徹底限制了,雖說淨慧庵的性質和青樓差不多,但到底還是佛門之地,若太過明目張膽地逼良為娼,鬧到官府,即便淨慧庵背有高官顯貴撐腰,也是一件麻煩事,況且姜婉好歹是個官小姐,靜慧庵主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扣留人?
商慈原先還在納悶,如今乍听靜慧庵主說漏了嘴,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是她那後娘暗中授意的結果。
商慈唇角勾起,湊近靜慧庵主,在她耳旁低語道︰「庵主,您身為出家人,難道沒有听過一個詞,叫做現世報?佛堂里還供奉著釋迦牟尼金身像,在佛祖眼皮子底下行著這般污穢事,您就不怕佛祖降罪于您?」
听見這話,靜慧庵主微怔,這位姜小姐來了庵堂之後,終日躲在房間里,見了生人就臉紅,平時是悶葫蘆一個,怎麼忽然間變得……神叨叨的了?
靜慧庵主隨即微抬下巴,望著她冷笑,說道︰「這世上大奸大惡之人多了去了,貧尼平日里燒香誦經、虔心向佛,幾十年如一日,從未斷過,要論現世報,那也輪不到貧尼頭上。」
在靜慧庵主眼中,拉皮條的行為算不上什麼,比起那些奸yin擄掠、草菅人命的強盜,簡直不值得一提,看在她每日賣力誦經的分上,佛祖不會和她計較的,而且佛祖那麼忙,世上不公平的事又那麼多,祂管得過來嗎?
商慈聞言,不由得莞爾,人都是這樣,處處存著僥幸心理,大惡是惡,小惡也是惡,誦幾句經就能化解妳這些罪過了?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在商慈的印象中,佛門之人大都懷著悲憫之心,有的是徹底被感化了,有的是出于因果輪回的敬畏,像靜慧庵主這種知法犯法且完全沒有悔過之心的,她還是頭一回見。
商慈把靜慧庵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底閃過一絲狡黠,「額上有黑斑,是病氣纏身之相。鼻端枯削晦暗,預示破財。要是繼續再干這種缺德事,我看您怕是好日子不多了。」
靜慧庵主這下繃不住了,嘴角的偽笑盡失,狠狠剜了她一眼,胸口氣咻咻地起伏著,「貧尼身子骨好得很,姜姑娘這麼亂說話,當心造下口業!」
其實靜慧庵主的破財病氣相是有方法可以躲過去,但商慈完全沒想過要替她消這災,一時的命運可以改,但她的心性已腐爛到無藥可救了,于是她沒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看著靜慧庵主。
商慈的瞳仁很黑,水粼粼的,像是精心打磨過的黑曜石,直透人心底。
靜慧庵主被她看得心里有些發慌,微偏開頭,躲著她目光,攥著她的手腕卻是越發用力。
這時蕭懷崇走過來,橫插進兩人之間,強行把靜慧庵主攥著商慈的手分開,同時掏出象征王爺身分的四爪盤蟒玉佩晃了晃,在靜慧庵主的瞠目結舌中,直接把商慈帶走了。
靜慧庵主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想清楚那玉佩上雕著的是什麼,當下心里一咯 ,她只知道那位施主姓蕭,蕭雖是國姓,但平民中有這個姓的也不少,所以她壓根沒往那方面想。
王爺會來尼姑庵找樂子,大抵是怕去京城里的花街柳巷,萬一被人認出來,影響不好,所以隱瞞了身分,偶爾來她們尼姑庵坐坐。
王爺有心低調,靜慧庵主哪敢宣揚出去,心思轉了幾個來回,不久便打定主意,若是姜府有人來問,就說姜婉自己跑了。
靜慧庵主隨即叫來管事的比丘尼,把商慈住餅的小屋鎖了,緊緊闔上了院門。
商慈跟著上了蕭懷崇停靠在庵堂前的馬車,淨慧庵建在半山腰上,四周全是翠竹山林,十分僻靜,待下了山,馬車駛進了坊市,周圍才開始熱鬧起來。
掀起簾子,只見道路兩旁人潮如織、車馬輻輳,喝大碗茶的、吹糖人的、舞大刀的,吆喝聲皆帶了一口濃濃的京腔。
身為一個半吊子神棍,商慈的方向感一向很差,分不清東南西北,所以羅盤從不離身。听見不同以往的腔調,她的腦袋忽然一懵,她這是一下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了?
夏國雖然幅員遼闊,但她記得,她和師兄原本應該是在夏國的東南方,靠近沿海的區域,而京城作為一國之都,則是坐落在夏國的中心偏北處。
這下可好了,一下子竄了不只上萬里,這兩地的行程,光坐馬車就要耗上數月,想到這,商慈將下巴擱在窗框上,滿臉愁苦。
自己這一窮二白,盤纏完全沒著落,外加自己容易迷路,還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回到家啊?
師父最喜歡在山野的犄角疙瘩處安家,說這才有采菊東籬的隱士氣質,好似住在城里就不能襯托出他的曠達,所以商慈從小在各地山溝溝里長大,住遍了各種竹屋、茅屋。
京城是夏國最繁華的地段,商慈從未見過這麼寬敞的青石板大街,連酒樓門口掛的錦旆都十分氣派,看著馬車外緩緩掠過的景致,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下了馬車,看到面前雕梁畫棟的府邸外加上書「肅親王府」的匾額,商慈越發堅定要破煞的信念了。她心想,為王爺解決了生育大計,想必他也不會吝嗇酬金,盤纏問題就解決了,兜里有錢就什麼都好辦,其他的可以從長計議。
踏過門坎,遠遠地看見兩個小丫鬟攙扶著一位體態瘦削的婦人朝這邊走來,蕭懷崇見了,提步迎了上去,商慈亦跟隨其後。
那婦人看樣子不過二十出頭,烏鬢粉腮,但走近了才發現她氣血不太好,唇色很淡,像是大病初愈的樣子,許是常常皺眉頭,眉心有幾條細紋,一身綾羅綢緞,發間綴滿了明珠步搖,舉止貴氣端莊,應該就是肅王妃了。
「王爺。」肅王妃一眼就瞧見了蕭懷崇身後的商慈,雖對著蕭懷崇福身,眼神卻一直不善地打量著她。
商慈瞧見了,心中哂道,想來也是,自家夫君陡然從外面領回來個女人,而且還是個一臉「狐媚相」的女人,任誰臉色都不會好看。
蕭懷崇上前一步,對肅王妃低語了幾句,肅王妃的表情先是驚訝,再看商慈的眼神立馬不一樣了,雖還帶著狐疑,但和善了許多。
肅王妃輕扶著她的胳膊,柔聲道︰「姑娘,隨我來。」
商慈在進王府的那一刻就在處處留意,整個王府坐西北向東南,是為干宅,府門開在兌位,這種布局,宅子主人富貴多銀,光憑宅門便能斷吉。
穿過大堂,徑直來到後花園,庭院東南方有一泓水池,池上建著荷花亭,抄手走廊橫貫其上,水池西角有三塊高低錯落、兩人高的假山置石。這池塘的水是活水,在低凹處儲水,再由翻水車運到高處,形成源源不斷的小型瀑布。
池里的菡萏開得正盛,荷葉間隙處,有幾尾肥大的金色錦鯉游得正歡暢,清風徐來,荷香繞鼻,水波瀲灩,輕霧裊裊。假山置石與池塘、迭水、水口之間形成正蟠龍形的風水局。
正蟠龍形局寓意家藏金玉、福澤綿綿,是上好的風水局啊,商慈毫不錯眼環顧了一周,整個王府的風水都是極好的,並沒有發現哪些不妥的地方。
趁著商慈看風水的空檔,身旁的肅王妃不時和她搭著話。
「看不出來,姑娘年紀輕輕,竟然還懂風水?」
「我擅長的是相術,風水只是略懂一些……」
「我與王爺成親後便一直住在親王府,住了近十年,並沒有發現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當初建親王府,用的都是御用的工匠,請得也是頗有名氣的風水先生,我听王爺說,妳說親王府被人下了煞局?這……」
「要麼是請的風水先生有問題,要麼是工匠有問題,敢問王妃您與王爺成親十年來,是不是未曾有過子嗣?」
聞言,肅王妃的臉色頓時黯淡了一些,手指緊緊絞著帕子,蒼白的嘴唇有些抖,「是……我與王爺成親十年,一直沒有懷孕,後來王爺又陸續地納過幾房小妾,皆無所出。有個妾室倒是懷上過一次,但是……」
肅王妃像是回想起了什麼恐怖的東西,眼底閃過厭惡和懼意,迅速岔開了話題,偏過頭沖商慈慘然一笑,「我和王爺都是喜愛孩子的人,這件事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這兩年來,我身子不大好,加上思子心切,想著實在不行就從旁支抱個孩子來養,但我和王爺還年輕,實在是不甘心。
「說得多了,王爺大概也嫌我煩了,每次下了朝都臨近傍晚才回府……呵,想來也是,這偌大的王府一片死氣沉沉,若換做是我,也不想整日悶在這清冷的府中……」
商慈模了模鼻子,想安慰肅王妃卻不知從何開口,又該以什麼立場開口。方才肅王爺和她介紹自己的時候,肯定是省略了他們兩人認識的過程,不然肅王妃此刻也不會用這種推心置月復的語氣同自己說話。
換成任何一個重名節的女子,只怕寧願再死一次,也不願跟那尼姑庵扯上關系。不過商慈心大,她能死而復生,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哪還容得她挑剔醒來的時間地點。
這就如同商慈對那暴脾氣的肅王爺全無好感,明明王妃都身體抱恙,他不陪在夫人身邊照料,還跑出去尋花問柳,真是徹頭徹尾的爛人!
短短一日,比她過去十七年加起來都要驚心動魄,先是被裕王墓穴掉下的亂石砸死,後被師兄用北斗七星陣續命,醒來之後差點節操不保,現在還要幫這混蛋王爺解決生育問題……商慈想想就覺得心累。
忽然間,腦海中閃過一個白發飄飛、盤膝而坐的身影,衣衫滿是血污,參天星辰在他身上灑滿了細碎銀光,臉色蒼白如紙、眉眼含霜,像一座冰晶堆砌的雪人。
商慈覺得鼻尖一陣陣地泛酸,不知師兄他……現在還好嗎?
在庭院里逛了一圈,再次回到大堂,這時蕭懷崇派出去置辦物件的隨從回來了。
隨從手中拎著個沉甸甸的包裹,躬身遞給蕭懷崇,「王爺,您要的東西。」
蕭懷崇側身,示意他交給商慈。
商慈接過打開一看,要的東西一樣不少,隨手拿起那件桃木羅盤,上手很輕,有一股若有似無的檀香氣,邊角沾著些許香灰,顯然是一件開過光的法器。
法器是指帶有某種氣場,會起到招財、闢邪、納福等特殊效用的器物。
法器又分先天法器和後天法器,先天法器是指天生帶有氣場,一般是由生來帶有靈氣、罕見的木材山石雕琢制作而成,如百年菩提、舍利子之類,存量稀少,可遇而不可求。而後天法器通常是指被佛教高僧開過光的器物,或者是經過高人們長期使用過的羅盤、佛珠等等,長年累月下來會漸漸自己形成一種氣場,只是效果通常比先天法器要差一些。
像商慈之前那只跟了她十年未離過身的袖珍羅盤,已達到了後天法器的入門標準,無論是方位堪輿還是尋龍點穴,比一般的羅盤更具穩定性和精確度。
商慈打量著這件羅盤,心想應是被某個高僧開過光,加上是桃木材質,有些闢邪的效用,不過對破煞沒什麼幫助,但也算是件不可多得的寶貝。
裝備齊全,接下來就該工作了。
商慈手捧羅盤,轉身對蕭懷崇道︰「勞王爺引路,從東邊的屋子開始,我們逐個尋查,包括下人的房間,一間也不能放過。」王府整體的風水布局沒有問題,那這煞局定是隱蔽在某個不起眼的房屋內。
商慈全神貫注地盯著羅盤上的磁針,跟著蕭懷崇走馬觀花地穿廊過院,走到房屋前也不進去,只在門前逗留片刻,繼續去往下一間。
整個王府佔地數十畝,走上一圈要耗費不少功夫,肅王妃身體抱恙,仍執意要跟著一起去看。
商慈本就不著急,為了照顧肅王妃,故意放慢了腳步。
王爺、肅王妃以及兩個隨從丫鬟同一個面生的女子,閑庭信步地在王府里兜著圈,不少王府的下人們瞧著這場面,大感稀奇卻不敢湊近,只遠遠地觀望著,圍在一起,指指點點的低聲議論。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並沒有什麼進展。
眼見著就要走完最後幾間房,這時羅盤上的磁針幾不可見地往下沉了沉,商慈驟然停下腳步。
抬頭看著面前煙燻火燎、人聲嘈雜的矮房,商慈愣了愣,問道︰「這里是……灶屋?」
肅王妃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柔聲道︰「是啊,現在已近酉時,膳房里的下人都在忙著準備膳食。」
膳房里不時傳來清脆的鍋碗踫撞聲,刀剁砧板的沉悶聲響,柴火味混著飯菜的香氣從門縫中溢出來。
商慈推開虛掩的門,抬腳走了進去,可能是因為從事這行久了,她比尋常人更加敏感一些,剛走進灶屋,她就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只是具體哪里不對勁,她也說不上來,只覺得有股陰氣從腳下冒出。
灶屋里的下人們分工明確,擇菜的擇菜、掌勺的掌勺,鍋灶燒得正旺,干柴劈哩啪啦地炸著火星,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商慈在走進屋子的那一刻,心里就能斷定,煞局就是在這兒沒錯了。
氣場這東西無處不在,哪怕封閉了五感,靜坐在空無一人的曠谷中和喧鬧市集中的感覺,終究是不一樣的,這灶屋里人雖多,但給她的感覺不像是有人氣,反而有種在墓地墳頭的陰森感。
蕭懷崇見商慈的面色沉重,對正在干活的下人們吩咐道︰「都先別忙活了,出去吧。」
粗使婆子們不明就里地相互對視一眼,低頭應了句是,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走出了屋門。
商慈開始認真打量起灶屋的布局。
陽宅即活人住的宅子,反之,陰宅便是指墓地、安放棺材靈柩的地方。
陽宅按八卦原理可分為「干、兌、離、震、巽、坎、艮、坤」等八種宅形,可簡單歸納為「東四宅」和「西四宅」兩大類,人同樣也被分為八種命形。
之前商慈就有詢問過蕭懷崇的八字,對應的是「艮」命,她對照著羅盤,心里計算著方位,看了一眼鍋灶火門的開口方向,忽然就明白了什麼。
人們都把鍋灶當做小事,卻不知它其實是房宅風水中最重要的東西。這灶位的朝向如果對著主人年命的生氣方,就會有各種災厄發生。不過這座鍋爐的朝向更狠,王爺是艮命,灶口正對著巽位的絕命方,是存了心要滅王府的子嗣。
「姜姑娘,這灶屋……有什麼問題嗎?」肅王妃見她一直沉默不語,有些忐忑地詢問。
肅王妃與蕭懷崇都以為她姓姜,商慈也沒糾正這種小事,收起羅盤,直言道︰「這鍋灶的朝向不對,是風水里的大忌,會導致府中人丁損傷,孕婦多小產,就算生下來,多半也會是怪胎。」
听見這話,蕭懷崇和肅王妃同時面露異色。
半晌後,肅王妃嘴唇微抖,眸光閃動,「怪不得、怪不得劉氏會……」撞見蕭懷崇警告的眼神才自知失言,連忙以手掩唇,咽下梗在喉嚨里的話。
蕭懷崇並非從沒有過孩子,三年前,妾室劉氏曾經誕下過一名男嬰。
那孩子生下來時骨瘦如柴,哭叫聲斷斷續續,像女乃貓兒一樣,最要命的是接生婆子把他翻過身來,才發現那孩子竟然沒有魄門,臉都嚇得青了,至于請來的大夫見都沒見過這等怪事,當時手腳就軟了,更別提醫治。
後面也沒什麼可說的,只能吃而不能出,要麼是被漲死,要麼是被餓死,沒過兩天那孩子便月復大如斗,咽氣了……
肅王妃至今想起那嬰兒的死相時還頭皮發麻,那孩子死時四肢瘦得皮包骨,肚皮卻圓滾滾得像個皮球,雙眼凹陷、渾身青紫,格外的淒慘……
早知如此,她當初還不如給劉氏灌一碗避子湯,免得那孩子來這世上白白遭了兩天罪,也給王府帶來了一場劫難。
這件事是王府的秘辛,當年負責接生的產婆和丫鬟都被蕭懷崇打發到莊子上。
劉氏因為這事至今還瘋瘋癲癲的,蕭懷崇顧念舊情,也憐劉氏孤苦,便讓她留了下來,只是終日禁足在那不大的院落里,這輩子估計也就這樣了。
難道僅僅是因為鍋灶的朝向,就禍害了王府十年之久?商慈瞇起眼,細細地觀察著屋內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不,不可能這麼簡單!商慈在心中道,屋里一定還有其他的東西在作祟。這煞局的手法並不算高明,純粹是在欺負王府里沒有懂風水格局的內行人,所以這灶膛的方向很可能只是個障眼法,是用來掩蓋屋里真正在害人的東西。
這純靠方位擺放的煞局很容易被破壞,而且威力也不會這麼大,必須要有個鎮煞的東西提供源源不斷的陰氣,維持這個煞局,如果僅僅是把這灶台拆了,換到合適的位置,只要不找出那關鍵的東西,王府的「詛咒」仍會繼續存在。
這種時候羅盤是派不上什麼用場的,只能是地毯式地搜索。
為掩人耳目,那東西一定不大,而且必定是藏在平時下人們觸踫不到的地方。思及此,商慈走到屋子的正中央時下意識的一抬頭,瞧見那被油煙燻得烏漆抹黑的房梁,眼神驀地一亮。「王爺,麻煩叫人拿把梯子過來。」
蕭懷崇猜到她許是發現了什麼,連忙差人去取梯子。
須臾,梯子取來了,商慈恐高,順勢對那搬梯子的隨從道︰「你去看看房梁上是不是藏了什麼東西。」
那隨從搭好梯子爬上去,不一會真的模下一塊用紅色油布包裹得方方正正的匣子,隨著隨從取下包裹,房梁上積攢的灰塵也簌簌地向下落。
油布包被送到商慈面前,就見上面沾了一層油垢灰塵,想必已被擱置在上面很多年了。
商慈皺了皺眉,「我建議你們還是不要打開看了,免得被惡心到……」
她話還未說完,只見蕭懷崇已經手快地扯開了紅油布,匣子應聲而開,待看清那盒子里裝的物品,在場人全部倒吸一口涼氣。
肅王妃更是瞪圓了眼,尖叫一聲,連退了數步。
蕭懷崇臉黑如鍋底,捧著那盒子,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匣子一打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腐爛的惡臭,令人作嘔,匣內是一團黑乎乎的不明物體,仔細打量那輪廓,勉強能分辨出是一具嬰兒的骨骸。
尸體像是被用什麼藥物特殊處理過,這麼多年了,身上的肉還沒全部爛掉,而是像風干了一樣,干巴巴地附著在骨頭上,嬰兒的四肢緊緊蜷縮在一塊,不像是自然死亡。
除了這具尸體,里頭還有一小撮用紅繩捆綁的頭發,幾片不知道是什麼動物身上的鱗片,以及一張皺巴巴的黃符紙,因為匣子內潮濕不透氣,紙上的字體有些模糊不清,但還是能看出來,上面寫著的是蕭懷崇的生辰八字。
「這撮頭發應是王爺您的,這鱗片看著是某種蛇鱗,至于這死嬰,應是活生生地被人拿藥物浸泡致死,所以才會有這麼大的陰氣。」
商慈也搞不明白這幾樣東西湊在一起是個什麼說法,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玩意是害人的。
蕭懷崇終于繃不住,偏頭干嘔了兩聲。
匣子被封了十年,存留下來的都是「精華」,散發出來的尸氣吸上一口都夠嗆的,商慈見了,抬手把盒蓋打下,連同那紅油布扯過來,轉身塞進剛從梯子上下來、那倒霉隨從手里,「拿去燒了吧,記著,燒完後把燒剩下的渣渣埋進地下,上面撒些墳頭土。」
東西離了手,蕭懷崇的臉色緩和了些,但還是頂著一張臭臉,眄了還杵在那兒不動的隨從一眼,「還不快去!」
肅王妃撫著胸口,平復了半天才上前攥住蕭懷崇的衣襬,眼眶發紅,哽咽地道︰「王爺,府里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整整十年啊,設這煞局的人是何其歹毒的心思,是鐵了心要我們王府絕後。」
王府的奴僕少說也有上百人,想要趁周圍的人不注意,溜進王爺寢室,從篦梳上弄來幾根頭發也並非難事,而且時隔這麼多年,現在根本無從查起。
他在朝中樹敵不少,兄弟手足亦不可信,當初建造王府,經手的全是御用的工匠,所以這事甚至有可能是那位屬意……
蕭懷崇閉上眼,努力壓制幾欲發狂的怒氣,緊握著的拳頭骨節發白。
常言雖道,父債子償。可是他那生下來就殘疾、短短兩天就夭折的孩子,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他造下的孽果,怎麼也輪不到那無辜的孩子身上啊,他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惱?
商慈並不關心他們這些皇親貴冑間的恩怨糾葛,她的工作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別的她沒有立場餅問,也沒興趣過問。于是也不顧此刻這混蛋王爺的心情有多復雜,臉色有多難看,她按部就班開始善後。
處理煞氣的方法大抵歸為三種——
第一種是鎮壓法,采用一些特殊的山石、桃木、兵器、符,或是大師開過光的法器等,強制改變氣場,不過這種鎮壓法治標不治本,一般也就維持個幾年、幾十年,待煞氣堆棧凝聚,最終還是會沖破鎮壓的氣場,反復害人。
第二種為移化法,通常用石板篆刻太極圖陣以及一些其他陣法置于地下,尤其是太極圖,具有吸納一切不良煞氣的力量,將煞氣轉化成對人體無害的氣場。
第三種叫改源法,尋找到煞氣的源頭,改變周邊的環境,從根本上解決,一勞永逸。唯一的缺點是此法造價成本太高,只適用于小型府邸,如果是山水間的煞局,總不能將山頭鏟了,水坑填平吧,且大動土木也是不吉。
從目前的情形來看,鎮煞的毒瘤已經拔了,整個灶屋不大,把鍋灶的朝向掉換,外加多添一堵牆,並不是個大工程,所以商慈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改源法最合適。
「把鍋灶里正炖著的飯菜都丟棄了,舊爐灶給扒了,新建的鍋灶位置要壓本命之破軍方,火門要對著干位天醫方,子女不但減病,亦能保壽……」商慈一邊在屋里踱步,一邊比手。
蕭懷崇和肅王妃心中雖然百味雜陳,仍盡力集中精神,認真听著商慈的話,他們不懂什麼是干位破軍方,只牢牢記著她手指過的地方。
要換做以前,有人跟他們說改變一下灶屋的格局就能解決生孩子的問題,他們是打死也不信的,但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也容不得他們不信了。
那匣子中的嬰兒尸首太過可怖,在王府重修了灶屋後,肅王妃心里終究有些惴惴不安,所以又去了京城第一寺廟白馬寺上香祈福,外加求了尊鎮宅的關公像,不過這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