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行天下 第四章 眼淚是女人最強大的武器
陰奢坐在東宮內布置頗為華麗的瓊花殿里,听說這就是她這段期間的居所,可她是鳴陸的宮女,住進大禧這座豪華的宮殿正常嗎?還有……
「你是?」她面前站了幾名大禧的宮女,其中帶頭的年紀約莫二十五、六歲,此刻正一臉嚴肅的看著她。
「奴婢晴惠,奉殿下之命專責伺候您。」晴惠姑姑不苟言笑的自我介紹。
「你我都是宮女的身分,何須你來伺候我?」陰奢不解的問。
「依殿下的意思,您在此不是宮女,是鳴陸來的客人。」
客人?那家伙抓她來是為了繼續算帳,怎麼可能將她當客人招待?
「陰姑娘,請您先換身衣服,殿下等著您一起用膳。」晴惠姑姑為人一板一眼,連說話的語氣都硬邦邦的,沒什麼人情味。
「我能不去嗎?」陰奢小聲的問。
「不行,在東宮沒有人能對殿下說不。」
「喔……」想來也是,那家伙是太子,他的話就是命令。
「衣服早已備妥,還請陰姑娘更衣吧。」
陰奢好無言又好無奈,但既然上了賊船,一時是月兌不了身的,她只得乖乖更衣,只是她不明白,那家伙說她是客人,為何又讓她穿上大禧宮女的宮裝?
帶著這樣的疑惑,陰奢讓宮女領著來到宣揚殿,驀魏已經坐在膳桌前等著她了,桌上布置了十來道精致的菜肴,而他臉上有著不耐煩。
「你們女人換個衣服可真久,本宮餓死了!」
她不回話,心想著又不是她讓他等的,況且這頓飯也是他強迫她過來吃的。
「陰姑娘上前去吧,殿下等您很久了。」草萬金上前來催促,他已改口,對她用了敬語。
陰奢听了點頭,想說驀魏既然告訴晴惠姑姑自己是客不是奴,草公公也對她客氣有加,那她便當自己是客,大方的坐到驀魏的對面。
「你為什麼坐在那里?」驀魏突然喝道。
她嚇得馬上又站了起來。「不坐在這里,要坐哪里?」
「陰姑娘,您得坐到殿邊,這樣才方便伺候殿下用膳。」草萬金趕緊過來提醒。
陰奢蹙起眉頭,覺得不對勁。「伺候用膳?」不是一起用膳嗎?
瞧她那糊涂樣,驀魏冷笑後解釋,「本宮是吩咐你過來陪膳沒錯,但可不是讓你自個兒舒心的吃,你得先服侍完本宮才能動筷,這麼說好了,不是只有伺候用膳這件事,只要本宮吩咐的,你都必須親力親為,在本宮面前你是奴,但在這宮里你可當自己是客。」
這下她總算明白為何要換上大禧宮女的服飾了,盡避他召告東宮上下自己是客,但她還是他專屬的奴,說來說去,他仍在整她!
「還不過來!」驀魏等著享受她的伺候。說不出為什麼,從她踏進東宮之後,他的心情就異常的好,自從自己十六歲那年親自領兵大敗鳴陸大軍後,很少有人或事教他雀躍了,可這丫頭總能讓他感覺到興奮,這麼神奇的事他怎能不探究個徹底?所以說,報復她那巴掌的事早已不重要,他也沒放在心上了,他現在對她感興趣的是別的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陰奢忍著氣坐到驀魏身邊,草萬金動作利落的立即將碗筷送上去,她夾了塊牛肉放入驀魏的碗里,又舀了碗湯擱在驀魏面前。
驀魏微笑著將牛肉放進嘴里,雖說御膳房準備的菜肴都是照他的喜好做的,平常也常吃,但今日吃起來就是特別的美味。
見他吃得津津有味,她只當他胃口好,可是在草萬金眼中這可真是奇了,主子向來挑食,就算愛吃的料理不過吃個幾口就會膩,沒想到這頓主子倒是吃得歡快,吃的量比平常多一倍。
「听說你是從國賓府私逃時被草萬金逮住的?」驀魏邊喝著湯,邊瞧著正仔細替他剔魚刺的她,淡淡的問道。
陰奢剔魚刺的手一頓,楞了一下才抬起頭望向他,老實承認,「沒錯,當時奴婢正要離開。」在來大禧的途中這家伙一直盯著她,時時找她麻煩,她根本找不到機會逃跑,到了禧京終于能擺月兌他的監視,當然得趁著陰煙不注意時趕緊離開,哪知才剛踏出國賓府就遇到來抓她的草公公,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她終究逃不了這家伙的糾纏。
「據本宮所知,你已經兩次私逃了,可以說說你這麼做的理由嗎?」
「抱歉,不能說。」
「不能說?哼,你不說,難道本宮就不知情?」
陰奢的神情突然一陣驚慌。「您知情?」
驀魏森然一笑。「本宮若不查清楚你的底,又怎會將你送回陰煙那兒?」
原來如此,他已知她是鳴陸的大公主、陰煙的姊姊,更明白她蛇女的身分以及出走的原因,這才將她綁回去給陰煙作為報復。
他自顧自又道︰「不過你這次逃得好,陰煙不知你在本宮這里,也省得她來唆。」
「你既然知曉我的身分,怎麼還能將我留下,就不怕引起麻煩?」陰奢表情嚴肅的問。
既然身分已經曝光,她就不再以奴婢自稱,也不再用您來稱呼他。
驀魏不屑地哼笑。「麻煩?你指的是自己蛇女的身分嗎?若是指這個,那是你們鳴陸人迷信,本宮可不信這套神神叨叨的說辭,你盡避留在本宮這里便是。」
他是她第一個遇到不怕蛇女禍害的人,這讓陰奢不禁有些感動了。「你真不怕?」
「怕什麼?就憑你想讓本宮倒霉,那便試試是你的厄星凶狠還是本宮的命硬。」
陰奢有些激動,甚至有股沖動想點頭留下來,但一瞧見他眼中自然流露出的狂狷,馬上又想到他是個報復心極重的人,留下她恐怕不是出自什麼善意,她斂起情緒,冷冷的道︰「抱歉,我不會留下,而你既知我的身分,為免引起兩國紛爭,還是放了我吧。」這明顯是艘賊船,她上不得的。
「兩國紛爭?一個被全國唾棄的蛇女公主,鳴陸的皇帝會為了你與大禧翻臉嗎?你還真抬舉自己。」驀魏嘲諷道。
她倏地漲紅了臉。「你——」
「不用覺得丟臉,因為這是事實,況且本宮之前就說過了,這東宮不是你能來去自如的地方,本宮要你留下你就哪里也去不了。」他說翻臉就翻臉,神情霎時變得比鬼還陰森,她心頭一驚,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他又嘻笑起來。「所以你就好好待在本宮身邊,直到本宮玩膩了你,到時候要上哪兒去隨便你,不過現在本宮吃飽了,想騎馬消消食,你得陪著本宮。」
「我不會騎……」陰奢話都還沒說完就被他給拖出去了。
瞧著前頭臉色刷白,衣裳沾泥,身子微顫讓晴惠姑姑扶著走的人,草萬金與蘇易齊齊搖頭。
「殿下真狠。」草萬金忍不住說,心里再暗自補上一句沒人性。
蘇易眉頭一皺。「別這麼說,是她太弱。」哪有人一上馬就嚇得渾身發抖,馬起跑不久就吐了,接著尖叫響徹整個東宮,馬上的她可與平日那謹小慎微的模樣判若兩人。
「是……弱了點沒錯,但殿下也不能見人家出丑,不僅不憐香惜玉還大聲譏笑,人家姑娘家受了驚嚇還被嘲笑,哪有臉見人?」草萬金忿忿不平。可能是因為她在主子面前替他仗義說情過,他總私心向她。
蘇易點點頭。「殿下這點是有些不厚道。」他是武將,騎馬對他而言是理所當然的小事情,陰奢卻連這也不會,實在不值得同情,但殿下那幸災樂禍、捧月復大笑的模樣確實也沒什麼風度。「但你瞧,殿下此刻是不是有些後悔了?」主子跟在陰奢後頭,瞧她走不動,身子搖晃,幾次想去扶她,可手伸出去又快速縮回來,還有那懊惱掙扎的神情完全掩飾不了。
「那是因為人家嚇得都摔馬了,他才發覺不對勁收斂態度,可人家已經氣得不理他了,他這是後悔也來不及。」草萬金不滿的道。
蘇易無話可說,主子的確欠揍。
「陰奢……」驀魏眼巴巴的跟在她身後,欲言又止。
陰奢眼眶含淚,對他的叫喚充耳不聞,讓晴惠姑姑扶著走,想快點離開這劣等男子,可剛摔了馬,腿和小臀都酸痛著,稍微走快一些就絆了腳,身子一傾,連晴惠姑姑也來不及穩住她,眼看就要再次親吻地面,就在她咬牙準備忍痛之際,她感覺到身子騰空了。
「殿下?!」晴惠姑姑吃驚的看著主子,主子居然當著眾人的面抱人,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女人就是麻煩。」驀魏抱著人邊罵邊加快腳步往瓊花殿走去。
身後的蘇易、草萬金與晴惠姑姑還有一干宮女太監立刻小跑步跟上。
陰奢半晌後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被他抱著,還成為眾人的關注,掙扎著要下來。
他哪里肯,把她抱得更緊,直到回到瓊花殿才將人丟到一張梨花木椅上,毫不客氣的道︰「本宮還不知道你這麼重,以後少吃點,等痴肥到一種程度,那就不叫女人了。」他根本忘了自己方才還挺內疚的。
她伸手按了按快散架的腰,有些嗔怒,見他拿起桌上的茶盞,一仰脖子便咕嚕咕嚕飲盡,哪有半絲為自己惡劣的行徑反省的模樣?她氣得轉過身去,連一個字都不想再跟他說。
驀魏喝完茶水,將茶盞交給晴惠姑姑後,瞧陰奢背對著自己,又有點上火了。「明明是你笨,連騎馬也不會,你氣本宮什麼?」
陰奢忍無可忍的嗆了回去,「我是笨,是不會騎馬,可是我早就告訴你了,你為何還要強迫我出丑?見我摔得這麼難看,你可開心了?好,你要笑繼續笑,我讓你嘲笑個夠!」
「本宮……」他語塞,尤其又再見她眼眶泛紅,當真委屈至極的模樣,自己那消失的良心又稍稍回來了一些,想起自己先前是過分了,見她騎馬驚叫的樣子覺得有趣,就想這丫頭平日壓抑得太厲害,藉此機會扯開喉嚨發泄一下不也挺好?哪知她沒多久就摔馬了,她摔馬的那一刻他也是一驚,心還差點停止跳動了,後來見她自己爬了起來,這才放心一些。「好吧,方才是本宮不好,你別放心上了。」
他破天荒道歉了,雖然沒什麼誠意,不過這已經夠讓晴惠姑姑和草萬金以及蘇易驚訝了,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太陽今日是打西邊出來的嗎?從來主子就算錯,也是對,永遠的對,哪見過他向任何人道過歉?
陰奢瞅著他,忽然眼淚就掉下來了。
驀魏瞪大雙眼,心像被燙了一下,慌亂的問道︰「怎麼哭了?」她不說話就只是哭,這下他何止心亂如麻,簡直六神無主了。「你……想怎麼樣好歹說句話……好好好,是本宮錯了,本宮以後不逼你騎馬了!」
陰奢還是一個勁兒的哭,他急得有些來氣,大掌往桌上用力一拍。
蘇易三人都替陰奢捏了把冷汗,尤其草萬金與晴惠姑姑,很想上前去提醒她該見好就收,主子能低聲下氣說那番話已是難能可貴。
陰奢被他的舉動嚇得把頭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但淚珠可沒少落,啪啪啪的直落在衣服上。
眾人以為糟了,主子要大發雷霆了,卻見主子臉皮一繃,吸了口氣,大聲道——
「得了,本宮也答應你,以後不嘲笑你了,這樣總可以了吧?!」
陰奢搖搖頭,仍是哭。
蘇易覺得頭皮發麻,草萬金和晴惠姑姑倒抽著氣,這已經是主子的極限了,他們直想沖到陰奢面前求她不要哭了,因為她不知這位主子有一種能耐,那就是他若不高興了,就會讓所有人都變得很淒慘。
「怎麼還哭?」驀魏怒掀了桌子,語氣惡劣,大有即將發出雷霆之怒的兆頭。
一干奴才全嚇得跪地顫抖,偏偏陰奢不知道是被嚇過頭止不住哭還是怎地,還是繼續哭個不停。
「別……別哭了,可好?」原來極限還有極限,驀魏竟有些崩潰的問。
「我……我疼……」陰奢終于開口了。
「疼?本宮又沒打你。」她這是還不依的意思嗎?
「真疼……」她像是哭開了,眼淚越掉越凶。
「你——」
「殿下,陰姑娘方才落馬,說不定是傷著哪兒了,還是趕緊喚來御醫看看吧。」晴惠姑姑在主子再度發怒前提醒道。
「受傷了怎麼不早說?!草萬金,快去帶御醫過來!」驀魏馬上吩咐。
草萬金見主子那麼緊張,也不敢差遣其他人去跑腿,自己邁著狗腿奔出去,沒多久,便十萬火急的把御醫給帶了回來。
御醫診斷後發現她扭傷了腳踝和腰,難怪疼得很,御醫仔細的替她在腳踝上藥,至于腰則是讓晴惠姑姑把她帶去房里涂抹,確定都沒問題後,御醫這才離去。
這下子某人終于感到十足內疚了,驀魏慢慢踱到她面前,她已不再哭了,他幾分討好的問道︰「還疼嗎?」
御醫的藥十分有效,陰奢覺得沒那麼疼了,但她實在不想和這個始作俑者說話,將臉轉開不看他。
「你這丫頭真是——」
眼看主子又要生氣,草萬金用手肘頂了蘇易一下,讓他說點話,在這里的只有他的話主子多少還听得進幾句。
蘇易只好硬著頭皮道︰「殿下,陰小姐摔馬受驚,大概還沒回神,不如讓她休息一晚,您明日再來。」
「她哪里是被嚇得回不了神,若被嚇傻了,還能擺臉色給本宮看嗎?!她這分明是……」
「殿下難道還想再翻一次桌子嗎?如果要這麼做我也沒辦法阻止,畢竟東宮里的一桌一椅都是你的,隨你處置,我在這里是客是奴全憑你一句話!」陰奢板著臉說。
「你、你、你好樣的!蘇易說的沒錯,你摔馬連腦袋也摔壞了,敢這樣與本宮說話,你是奴,你就是奴,休想本宮將你當成公主看待!」驀魏指著她生氣的吼完,拂袖要離去。
由于他轉身轉得突然,站在身後的草萬金來不及避開,擋了他的路,被踢了一腳,本來差點哀號出聲,但看見主子的怒容,硬是將痛呼聲給吞了回去。
草萬金走進宣揚殿要復命,看到身著太子袍的主子一臉陰郁地坐主位,手里拿著茶盞卻一口都沒喝,濃眉緊緊蹙著,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他不由得膽顫心驚,連嗓音都不自覺跟著顫抖,「殿下……奴、奴才回來了……」
「說。」
「是……陰姑娘說腰和腳踩還疼著,讓您盡量不要去瓊花殿……」
草萬金奉命去了趟瓊花殿,因為這三天來陰姑娘都對主子避而不見,主子前去時,她一會兒說睡了,一會兒又說在沐浴,總之找盡理由不見主子,主子生氣了,讓他去問個仔細,他去問了,她的答案是不見。
「放肆!她竟敢不見本宮?!」驀魏勃然大怒。
草萬金竭盡所能的讓自己看起來很卑微、很恭敬,生怕主子把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哼!只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公主,你說她憑什麼在本宮面前拿喬,憑什麼?!」
草萬金沒有回話,可是頭點得好似小雞在啄米,還努力露出陰姑娘拒絕主子就是完全錯誤的表情,但事實上他心里認為陰姑娘是對的,像主子這麼自大的人,就該給點教訓。
「等著好了,本宮定要再整得她哭天喊地,跪在本宮面前求饒不可!」驀魏用力一拍桌面,神色氣憤。
草萬金繼續露出「沒錯,陰姑娘太不應該」的表情,但不知為什麼竟月兌口道︰「可您不也答應人家,以後不隨便欺負她了?」
「本宮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驀魏吼道。
草萬金嚇了一大跳,要命!他竟然將心里想的說出口了。「您……您忘了嗎?您說以後不逼她騎馬,還、還說不……不嘲笑她了……」
「那又如何?本宮難道不能整完她後不笑嗎?」
「這……」听了這話草萬金臉都要癱了。
「哼,整她還便宜她,讓她以為本宮在意她,她不見本宮,本宮還不想見她,就七日不理她,瞧她還能不先來求見本宮嗎?」
草萬金無聲嘖笑,別說七日,就是七十日不見,想那陰姑娘還樂得輕松。
驀魏起身坐到書案後方,面前有著一迭迭的奏折,只要他在京內,父皇必將批奏的工作丟給他,自己成天與母後膩在一塊,兩人顧享樂,將苦活全丟給兒子干,這對沒心沒肺的父母!他心里邊抱怨,邊攤開了幾本奏折,有模有樣地盯著瞧。
一個時辰後,他問道︰「天要黑了吧?」
一旁伺候的草萬金立即應聲,「還沒,要再兩、三個時辰天才會黑。」
驀魏皺眉。「這麼久?」
「欸,殿下天黑後有事?」
「沒有。」驀魏不耐煩的回道,繼續批他的奏折。
草萬金也不敢再問,只默默替他斟茶。
一會兒後,驀魏又問,「天黑沒?」
「回殿下,還沒。」
他不滿的瞪向草萬金。「你是不是眼楮不好,怎麼過了這麼久天還沒黑?」
草萬金真是有苦說不出,主子自己也是有眼楮的吧,外頭明明還亮著,難道要他睜眼說瞎話?「奴才……」
「得了,沒用的東西!」
莫名其妙挨罵,草萬金好委屈。
又過了半個時辰,驀魏又開口了,「天……」
不等主子把話說完,草萬金閉著眼楮大聲回道︰「殿下想天黑,那就天黑了。」
驀魏火大的將朱筆一扔。「你這奴才眼楮真瞎了,外頭太陽大得很,你哪只眼楮看到太陽下山了?」
「奴、奴才以為那是……月亮?」草萬金一臉絕望,或許到閻王爺那里還比在主子面前好混一點兒。
「混帳!」
草萬金腿一屈,先跪下再說。「奴才近來時常眼楮發酸……看不清……」一對上主子凶狠的目光,他突然覺得人生來到了盡頭,狠命將頭往地面叩去。「奴才該死——」
「該死什麼,太陽雖然還沒下山,不過也差不多了,天準備黑了,咱們走吧。」驀魏忽然說。
草萬金反應不過來。「敢問殿下,什麼差不多了?這又是要去哪兒?」
「本宮說好了一下午不見她,這會兒天要黑了,也差不多了,君無戲言,這就去找她了。」說完,驀魏大步走了出去。
草萬金張大了嘴巴,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到底是誰信誓旦旦的說七天不見陰姑娘的?這才一個下午,而且連天都還沒完全黑呢,就直接由七天縮短成半天不到了。他不由得鄙視起自己,什麼叫做睜眼說瞎話,這才是真正的睜眼說瞎話,他自嘆不如啊!
草萬金雖然萬分不滿,但還是很孬的對著主子背影夸贊道︰「殿下聖明。」趕緊跟上的同時,又忍不住小聲嘀咕,「您要去見人家,也不想想人家又不想見您,之前還吃了閉門羹,這眼巴巴的去,不是自己找氣受嗎?活該……」
「陰姑娘不該拒見殿下,也不該帶傷離開瓊花殿。」晴惠姑姑攙扶著陰奢踏上東宮一處紅漆涼亭,頗為不滿的道。
「我不見殿下是因為見他總沒好事,況且他真要見我誰也攔不了,至于出來走走,你不覺得天熱出來吹吹風挺舒服的嗎?」陰奢吹著夏季涼風微微一笑。
「您雖是客,但在大禧還是該听殿下的,還有,您要嫌熱,奴婢可以為您搬來冰塊消暑,但您這樣走動萬一又傷了筋骨怎麼辦?」晴惠姑姑還是不認同。
「其實我的傷已經好很多了,稍微走動一下反而有助于恢復。」
「好吧,不過您還是不要一下走太多路,在涼亭坐一會兒,奴婢去拿些果子點心過來,您乘涼時也有東西可以吃。」說著,晴惠姑姑便去準備吃食了。
陰奢望著清朗天空,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際,有一種迷蒙的美,在大禧看到的天空和在與鳴陸見到的一樣美,可她卻有不同的心情,她終于離開了那個不接受她、視她為毒蠍的國家,可是卻又陷入另一個困境,她後悔打那一巴掌惹來煞星,其實她從來不曾失控,可是那一晚偏偏鬼使神差的打了他,從此好像再也擺月兌不了他,困在大禧的東宮,這該如何是好?
還有那驀魏,個性反復又霸道,對她的態度時好時壞,她實在拿捏不準他的心思,他到底想拿她如何?
說是要虐待她,這幾天讓御醫天天來給她療傷,讓她吃好喝好,珍貴的補品更是每日送到,怕她躺床上養傷無聊,讓人搬來一箱箱各類書籍供她打發時間,可比自己當初在鳴陸冷宮里的生活要舒服百倍不止,這幾日她對驀魏是有幾分感激的,但想到要見他又莫名的害怕。
這人啊,一見面就想整她,導致自己見了他就怕,不如能躲就躲,尤其中午時又派草公公來逼問,今日若再見不到她要將瓊花殿拆了,讓她當場嚇退兩步,驀魏這人哪是什麼一國太子,根本就是土匪!這麼惡霸的家伙更加深她要趕緊逃離他的決心。
「瞧,咱們姊妹平日乘涼的位置怎讓人佔了去?」四名宮女忽然走進涼亭內,見到陰奢,馬上不悅的說。
「這是哪殿不長眼的,敢跟咱們搶位子?」
四人見她穿著宮女的衣服,只當她是別殿的宮女,在這東宮,因皇後娘娘下過嚴令,不許太子朝三暮四,納一堆女子入內,東宮沒女主子,當然就是宮女當道了,尤其她們是膳房的人,殿下挑食,她們是唯一清楚主子胃口的人,主子靠她們伺候,心情才會好,心情好了,整個東宮的奴才日子都好過了,瞧她們多重要,在東宮橫著走都應該,而這個涼亭是她們每晚帶著自己做的點心來閑嗑牙的地方,東宮不少人都知道的,自會避開,哪里想到有個不長眼的偏偏在這個時辰坐在這里。
陰奢拉回飄遠的心神,說實在話,她來東宮也才三天,第一天就被拉著騎馬摔得狼狽,之後就一直待在瓊花殿休養,直到今天才出來,見到的人不多,這群宮女她自然一個也不認得,不過她們態度囂張,一副這是她們的地盤的模樣,讓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鳴陸後宮的宮女也有各自的小圈圈,經常仗勢欺負其他弱勢的小爆女,這些她都看在眼里,卻幫不上什麼忙,畢竟她是屬于弱勢中的弱勢,那些得勢的宮女也常爬到她頭上,隨便舉個例,陰煙身邊的麗珠就是一個,要不是平日有朱公公壓著,麗珠對她哪有半分尊敬。
不想多事,陰奢沉默地起身想讓座,但因為帶著傷,動作稍微慢了點,帶頭的宮女見了,竟不耐煩的推了她一把。
「要走便走,慢吞吞地做什麼,耽誤大家的興致了!」
陰奢沒料到對方會動手,身子踉蹌了一下,跌倒在地,原本扭傷的腰和腳踝立刻泛著疼。
「你也太會裝了,一推就倒,還不起來!」這群宮女平日就得意,隨便欺負個小爆女算什麼。
「本來就是我先到的,讓位給你們已是客氣,可你們動手推人是不是太過分了?!」陰奢有些生氣了。
「推人又怎麼樣?你若不服氣盡避去告狀,不過東宮總管草公公成天跟著殿下,可沒空管你這個小爆女的事兒,我勸你還是盡快爬離開這里,免得礙咱們姊妹的眼。」
「她的事兒草萬金這奴才沒空管,本宮親自管管,如何?」不知何時驀魏出現在涼亭了。
一眾宮女見到他,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嚇得跪成一片。「殿……殿下?!」
草萬金趕上前扶起陰奢,但她腳痛著,剛起身又險些摔回去,驀魏瞧見了,下意識伸手要去扶,但看草萬金將她的身子扶穩了,這才又輕咳一聲縮回了手,筆直地站在原地。
草萬金額頭上沁出了薄汗,方才他若是沒抓穩讓陰姑娘又再摔地上,他恐怕要完蛋了,幸好他手腳利落沒出差池啊……
驀魏在陰奢站穩後才走到她面前,下巴輕輕揚起睥睨著她,像是在看一個沒出息的家伙,滿臉都是嫌棄。
陰奢緊咬著唇,他又看到她狼狽的樣子了吧,她的自尊心在他面前從來撐不起來,也無法存在。
「你們幾個膽大包天,竟敢欺負她!」草萬金不用主子提醒,瞪向那群跪在地上的宮女,然而他雖然努力板著臉,擺出東宮總管的架勢,但如果仔細一看,便可以瞧出他那兩條腿抖得跟篩糠似的,原因是主子去了瓊花殿找不到人,繞到園子找人就見到陰姑娘被人欺負,整個過程主子都在涼亭外看得一清二楚,涼亭外那株牡丹花活生生讓主子給掰斷了,牡丹花散落一地,想想這群不知死活的宮女,平日胡鬧只要不惹出什麼大事他也懶得管束,可這會兒欺負到陰姑娘頭上,那可是捅到馬蜂窩了。
「奴婢們……只是同她玩玩罷了。」
「是啊,是她自己跌倒不肯起來,咱們也沒辦法。」
幾個人沒意識到闖了大禍,還在狡辯。
「都給咱家住口!」草萬金沉聲一喝。
四人這才勉強閉嘴。
「全都去領罰,各打十五大板!」
四人登時青了臉,其中一人問道︰「草公公,這不過是咱們奴婢之間爭鬧的小事,您何須真責罰了?」
「奴婢?你們也配稱她奴婢?!」驀魏突然起腳朝說話的宮女肩頭踢去。
那名宮女被踢得骨頭月兌節了,痛得哀號,不過她慘叫了一聲就不敢再出聲,因為驀魏冰冷的眼神正凌厲的射在她身上,似是在說要是她再哀號一聲,之後恐怕再沒有出聲的機會了,宮女驚恐的趴伏在地。
驀魏冰冷的視線轉向其他三個惹事的宮女,她們馬上趴伏著身子,顫抖個不停。
「奴婢們該死……奴婢們該死……」
听主子的話還有看主子的態度,她們已然知道被自己欺負的人是誰了,她們都曉得主子在瓊花殿里放了個女人,只是她們誰也沒見過,只知那女人來的第一天就被殿下整慘了,至今下不了床,她們私下沒少嘲笑過,後來又听說她有膽讓主子吃閉門羹,主子還沒拿她怎麼樣,才開始對她另眼相看。
今日姊妹們聚在涼亭,想聊的也是這個人,哪知說嘴的對象這就給踫上了,她們還有眼不識泰山的欺負了人家,而今瞧主子這神色,她們怕是闖大禍了。
「十五板是輕了,拉下去,每人五十板!」驀魏沉著臉道。
「殿……殿下饒命!」五十板打下去,不殘也廢了,四人險些昏厥過去。
「是。」草萬金應了一聲,招手讓人將四個放聲哭號的宮女給拉了下去。
他本來還有心救這幾個一命,誰教她們蠢,乖乖領個十五板就得了,偏偏激怒了主子,五十板是應得的。
「這……發生什麼事了?」晴惠姑姑帶著幾盤的小點和果子過來,就見到宮女們被拖走的慘樣,訝異的問。
「還說呢,你怎麼離開陰姑娘身邊了?她方才被那幾個不長眼的賤婢欺負,主子正發火……」
草萬金才剛上前提醒晴惠姑姑小心主子的怒氣,驀魏已朝晴惠姑姑森冷的道︰「你也下去領罰二十板!」
晴惠姑姑瞬間白了臉,沒想到自己不過離開一會兒就出事了,都怪她忘了御膳房那群丫頭一向囂張,近來又幾乎每晚都會來這里閑聊,她居然還粗心的留陰姑娘一個人,她是該罰,沒怨言的。
「別罰晴惠姑姑,她又沒欺負我。」陰奢趕緊替晴惠姑姑求饒,方才那幾個囂張惡劣,被懲戒也是應當,所以她沒求饒,可晴惠姑姑沒有犯錯,怎能被牽累。
「你不用替她求情,她知道自己錯在哪里。」驀魏沉聲說。
「是,奴婢甘願受罰。」晴惠姑姑低著頭說。
「不,是我執意要出來走走,遇事也是我自己該處理,哪里需要她保護。」
「處理?你也知道自己該應對,可你瞧瞧,自己這般見人低頭、見事懦弱、甘受欺侮的模樣,能不連累身邊人嗎?你算什麼主子?!」驀魏厲聲指責。
他一棒打向她的最痛處,因為身為蛇女,在鳴陸後宮為了求生存,長期以來只要被欺侮她只會拚命忍受,不加抵抗,只為息事寧人,可他這般赤luoluo地說出來,直刺得她無顏見人,一張臉發燙。
驀魏睨了她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無話可說了吧?晴惠,下去領罰。」
眼見晴惠姑姑要被罰了,陰奢著急的道︰「你也知是我連累她,我也知錯了,又何必再罰她?」
「你沒出息,本宮拿你沒辦法,可晴惠是本宮的人,本宮罰的是她失職,沒有好好護著你!」
「不可以打她!」陰奢焦急的將晴惠姑姑往自己身後拉。
驀魏的臉色又深沉了幾分。「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休想挑戰本宮!」他說得斬釘截鐵,晴惠他是罰定了,他的權威不容被撼動。
晴惠姑姑也很認命,走出陰奢的身後。「多謝陰姑娘替奴婢求情,奴婢十分感激,但請不要違逆殿下的意思。」主子的話就是命令,他們做下人的不得違抗。
草萬金在一旁偷偷嘆氣,有時候人就得認命,回頭他再給晴惠姑姑送上好一點的金創藥敷傷口就是。
陰奢突然拉住驀魏的衣袖,眸底蕩著一層水光。「是我不好……膽子小,我會改……能不能讓我護晴惠姑姑一回……」
驀魏瞧著她閃著淚光的眼眶,倨傲的態度開始崩塌了。「本宮警告你別又想哭,這是沒用的……你這丫頭,當本宮的話是耳邊風,還真給本宮掉下淚來?!」
陰奢並不愛哭,之前摔馬哭得厲害,實在是因為太疼又太丟臉了,可是她發現,他似乎很怕她的眼淚,她只要一掉淚他便會心慌,希望這次也有用。
果然,驀魏的神色越來越緊張。「哭什麼哭……這事、這事又不是沒得商量,晴惠,以後不得再犯錯,這次……這次就先饒了你!」
此話一出,晴惠姑姑馬上感激得跪下謝恩。
草萬金的嘴角輕抽了兩下,對主子前後矛盾的話再一次表示震驚。看來以後只要面對陰姑娘,主子這種朝令夕改、自我矛盾的毛病可能會一犯再犯,他得快點習慣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