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見前男友 第十八章
穿過縱、橫穿插的金屬護面,戴詩佳微微轉動雙眼,視線鎖定眼前人,伺機而動。腳下一點一點移動,交劍的剎那,道館里迸出響亮的吼聲與腳踏木板的聲響,她全副武裝,手中竹劍忽高忽低,使的全是連擊招式,且招招必中。
圍觀的學生張大眼楮,捕捉老師的示範,努力將她舉劍的高度、出擊的時機印在腦中。
當學生全都屏息關注,戴詩佳卻清楚知道自己在分神。「小手、面、面……」
一分神,但仍精準連敲對手腕間與頭頂,帥氣回身就定位。
館長曾說身體會記住招式,看來是真的,一整晚她腦袋昏昏沉沉的,像睡眠不足,不同的念頭與思緒竄來竄去,示範劍招給學生看的是另一個分身似的。
後來學生練習今天的連課程時,戴詩佳才勉強將注意力拉回,專注在課堂。
切返是劍道課最後階段她會固定讓學生做的基本功,列隊輪流兩兩對打,資淺的練姿勢氣勢,資深的練速度精準度。她身著劍道服,腰間系垂,已褪去護胴與面具,只在場邊靜靜觀察學生動作。
從高中任助教一直到大學正式教入門課,一周帶三堂,出社會後因為工作關系調整成周末一堂,她從所長辦公室調到社會責任部三個月後的現在,正巧館長到日本參加深山研習,她答應暫時接下久違的平日晚間教課。
大略明白了學生的問題點,戴詩佳看了眼牆上的時鐘,還十五分鐘下課,拎起掛在胸前的哨子吹了聲,指示學生打完最後一趟後停止。正當全班停下喘口氣時,她又說道︰「跳躍擺振一百支,開始。」
學生們都戴著面具,看不見表情,但頓時哀號遍野。
周六的課依程度分三班,一班五十人左右,她很久沒帶這麼大的綜合班了,五十人一起跳躍擺振果然壯觀。戴詩佳表面嚴肅,但心底是有些雀躍的︰經過將近三個小時的練習,他們肯定很累,不過這要人命的跳躍擺振是館長指定的,不是她刻意整人。
報數不過三十,已有人慢了下來︰又過一會,有人?干脆停下猛喘,接著就再也提不起勁揮劍,能揮劍超過七十的少于三分之從頭到尾沒停過、揮完最後一百支的只有一人,中途幾回停下但咬著牙說什麼都要跳完指令的也只有一人,將一切看在眼底的戴詩佳已緩步繞到前方。
卸面默想與行禮過後,戴詩佳講評了一下今天練習的重點,以及需要加強的地方,十五分鐘過後便準時下課。「謝謝老師今天的指導!」
學生各自打包離開道場,其中兩人沖到戴詩佳面前又行了一次禮。
「家文、家杰。」雖然同在一間道館,但因上課時間與課別不同,她已超過一年沒跟他們好好說過話了。戴詩佳上上下下將兩兄弟打量一番,青春期的男生長得快,真是壯了不少。「家文,你不錯喔,我看剛剛能輕輕松松跳完一百支的就只有你了。」站在旁邊的弟弟一听垂垂眉,她趕緊拍了下他肩膀,道︰「家杰你也很難得。打劍最怕輸的其實不是技巧,而是輸給自己的心。大部分的人一旦停下就沒辦法再舉劍,就算再舉也揮不過五支,你不管停幾次都堅持再揮,難怪館長送你‘七轉八起’的手巾。」
七轉八起,意指跌倒七次便爬起來八次,勤奮不懈。戴詩佳在家杰身上看見某一部分的自己。
「館長上次找到‘萬起’劍袋也特地買給他呢。」家文補了一句,不知是驕傲自己老弟勤能補拙,還是笑他全身傻勁。
家杰傻笑地抓抓頭。「沒辦法,天生手腳不協調,除了努力,我也沒別的方法。」
「最好是!別把責任推到爸媽身上。」
「我哪有!你很奇怪耶哥,是我嘴笨好嗎,怎麼可能怪爸媽?」
「又來了,又怪爸媽生給你一張笨嘴。」
「你才又來了!一直挑我語病!」
兩兄弟不改兩句話就打鬧起來的個性,她從小看到大,一點沒變。戴詩佳視線停在家杰身上,為他一句「除了努力別無它法」微怔。人總以為自己只要努力就絕對不會輸給別人,可是又總遇見更努力不懈的人,接著又好像為了贏得鐵人三項金牌似地拚命,所謂努力沒有盡頭……
自小,她不也為了迎合老爸的期望放棄一直有興趣的生物,專攻文科,大學考了兩次,非上法學院不可︰進了英盛之後硬著頭皮在所長室當助理,把公事當聖旨,其他包括朋友、感情、甚至劍道的順位都排到車尾去了。
她悄悄看著已經長得比她高的家文,對他總是有那麼點內疚︰兩年多前約定好要見證他的首次升段,她盡可能地陪他對練,然而最關鍵的升段考試當天仍是因故未到,徹底食言了……家文從沒抱怨過一句,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兩兄弟鬧她的次數少了,像刻意保持著距離。這件事在她心底是一個遺憾。
不知為何在這種時候她又想起了徐光磊——應該說,自從那次品酒會之後她就常常在一些不相關的場合、一些微妙時刻想起他。
可能……很有可能……整堂課的心不在焉也跟他多少有關。
她猜想,大概是那「從朋友重新開始」的提議減緩了重逢的尷尬與抗拒,開啟了另一種可能︰兩人不能攜手並進,卻也無須成為敵人。
腦海中另一個鮮明的畫面是徐光磊與黃穎紋並肩而立、相視而笑,某種共通點與默契很自然地散發出來,連她都必須說兩人是很登對的,無論外型、背景、興趣。是了,好像也听見有人提及他是黃穎紋的采訪對象,透過對話是拉近彼此距離的好方式。
她該開心嗎?
做為朋友,她該為他感到開心吧。
所以,她是因為太開心了才心事重重?
眼前家文、家杰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斗嘴,戴詩佳忽然說道︰「你們陪我去吃晚飯好嗎?」
聞言兩兄弟沉默瞠眼。
「怎麼了?是不是爸媽要來接你們?不方便的話就下次再約好了——」
「不會不方便!」家文叫著。「謝謝老師!」家杰沖上來抱住她。
「喂!」家文不落人後,也沖上來抱成一團,戴詩佳一驚!她本就偏嬌小,兩兄弟儼然成了壯漢,簡直要把她夾扁了︰余光瞄見道場上零零落落還有幾個學生,听見他們吵鬧紛紛望過來,她更急著想把兩人推開。
「老師已經很久沒帶學生去吃飯了耶,我听周六那班說,幾次打到半夜你也沒邀他們去吃飯,讓他們餓肚子回家。」家文一直有關注周六班,不過要三段以上才能轉過去。
「所以老師要帶我們去吃熱炒嗎?」家杰嘻嘻笑問。
「……不能吃別的嗎?」戴詩佳問著。
「熱炒不是定番嗎?」下課後跟老師去吃熱炒,這是劍道館里身分的象征,好比有錢人參加高爾夫樂部,好比機場的貴賓室,家文不放棄。
「那家叫……爆炸好吃?」家杰早就想試試學長們一直說的店。
「我們不能在隔壁面店吃一下就好嗎?」戴詩佳又問。「家杰,先幫老師收一下護具。」
「哥,這種事還要你提醒嗎?剛才已經收劍、面跟籠手了。」
「算你機靈。」
「遺傳爸媽的。」
「你還玩?」
「學你的。」
「……你們兩個到底有沒有听我說啊!」戴詩佳抗議道,瞪著他們自顧自走遠去替她打包護具,完全忽略她的話。好樣的……好歹她現在也是個代理總教,竟敢無視她!她真的得發發威了,否則會被當病貓的!
然而當她氣呼呼地追上去敲他們兩兄弟的頭時,當他們邊笑鬧邊討饒時,戴詩佳又似乎找回了一點停擺在兩年前的熟悉感。
「所以,你們到底是為什麼分手啊?」
這是個忍耐許久的問題,從得知他們曾交往過那時起就想問。
整個下午黃穎紋跟光磊在店里討論這次刊物的特別企劃,幫客人沖咖啡的空檔里孟學湛在一旁旁听,才知道黃穎紋要求多次仍未能到他家中拍照,為了今天的會面,光磊用手機拍下幾張家中照片,也約定會按她的要求再細拍,務求符合她要的風格。
黃穎紋離開後,孟學湛問的第一個問題不是光磊究竟想怎麼解決攝影問題。他重復剛才黃穎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提問,連語氣都學得維妙維肖。
「我剛才不是回答過了?」徐光磊拿起學湛新幫他沖的熱咖啡,拿近聞著香氣。明明是同樣的咖啡,現在喝起來比剛才多了分自在風味。
「我听不出來你剛才是說真話還是假話。」孟學湛有趣地看著他。光磊不會到現在還看不出來黃穎紋對他有意思吧?他應該沒那麼遲鈍。
「那你怎麼知道我現在會說真話?」徐光磊嗤笑了聲。
「你說說看,我監定一下。」孟學湛不死心。
徐光磊斜眼睨他,翻翻白眼,道︰「我跟戴詩佳分手的原因是價值觀的差異。」
孟學湛吹了聲口哨。「哇,好成熟的分手喔……而且我第一次听你這麼認真說她的名字,好帥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