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嫁將軍府 第十四章
第九章
近十一月的天氣,夜里已經很冷了,可讓白棠心感到無比寒冷的,卻是花娘子嘴里的那聲薛弟。她竟然從來都不知道薛潤和花娘子之間居然熟悉、親昵到這種地步,花娘子竟稱呼薛潤為薛弟,為什麼她從來都不知道?
回到內室以後,白棠心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輾轉反側,眼睜睜地一夜熬到了天光蒙蒙亮。窗外響起了沙沙的聲音,好像下起了大雨,白棠心越睡越冷,索性披了件衣服,準備起身。
小桃突然興奮地在屋子外頭嚷嚷了起來︰「下雪了,夫人,下雪了、下雪了,太好了!」
白棠心一怔,下雪了?這才十月底呢,居然已經下雪了,可白棠心又忍不住喜上眉梢。
北疆天氣寒冷,一到冬天就會冰雪封城,所以只要一下雪,前來搶糧的漠北人便不得不準備撤離,漠北人要是撤退了,戰事也即將結束了。
白棠心頓時忘記了昨天半夜花娘子給自己帶來的不痛快,歡天喜地地穿上了厚棉衣,先是津津有味地吃了一碗小桃煮的面條,然後披上了斗篷,帶著小桃去了鎮西。
地上已經鋪滿了雪砂子,鵝毛大小的雪花輕盈地漫天飄舞著。白棠心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大的雪,覺得很稀罕,便伸手接了片雪花湊到面前來看,只是她呵出來的熱氣化成了白色的霜霧,手心里的溫度也令雪花很快就消散了。
小桃撐著傘,護住了白棠心。當主僕倆走到鎮西的大樹下時,已經有人搭好了涼棚擋雪,還有人升起了炭盆以驅寒,看起來人人都歡欣鼓舞、眉開眼笑的。
可看著眾人開懷的笑容,白棠心卻突然意識到,一旦冰雪封城,漠北人就不得不退兵,這是事實,但漠北人會心甘情願地退兵嗎?他們又不是傻子,在退兵之前,指不定還要再瘋狂地搶上一兩回呢。
想著即將到來的戰事,白棠心不禁愁眉深鎖。
果然,從中午開始,松石鎮的男人們開始一次一次地從軍營里將大批的傷兵抬到了鎮西,隨軍的軍醫們把婦人們指揮得團團轉。看著受了傷的將士們,白棠心也不敢怠慢,與眾人一起加入到救助傷兵的隊伍中。
這一忙就忙了好幾天,隨著雪越下越大,漠北人陸續撤走,傷患們也陸續被薛潤派來的士兵接回軍營療傷,忙成了陀螺的白棠心終于松了一口氣。
回到家中,白棠心便催著老萬頭去軍營里問薛潤什麼時候回。
老萬頭飛快地去了,又飛快地回來了,告訴白棠心道︰「將軍說,軍中尚有軍務不曾處理完,請夫人好生休養,快則一兩日,遲則三五日必定回來一趟。」
白棠心嘆了一口氣,快則一兩日,遲則三五日必定回來一趟,那薛潤的意思是就算回來了,也肯定是還要匆匆忙忙地再回軍營里去嗎?
想了想,白棠心又去大衣櫥里翻出了一件黑貂皮的披風,讓老萬頭給薛潤送去,交代他道︰「你見了將軍,就說我一切都好,家里的事也不要他操心,讓他辦完了軍務再回來也不急,只是這幾天天太冷,讓他仔細著可別著了涼。」
老萬頭只得捧著貂皮披風又跑了一趟。
又過了幾日,這天夜里,白棠心卸下了釵環,已經準備休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好像听到了急切的馬蹄聲。
是不是薛潤回來了?白棠心喜出望外,隨手拿了件棉衣往身上一披就跑了出去。可扒著後門朝著巷口看了半天,也不見有人騎著馬過來。
在飄著飛雪的冬夜里,除了掛在巷子口的一對燈籠散發出幽暗冷清的光芒之外,路上一個行人也無,冷冷清清的。
似乎隱約有人喊了一聲薛弟。薛弟?白棠心一怔,好像花娘子就是這樣稱呼薛潤的。
白棠心等不得了,她急急地朝著巷子口奔了過去,走了兩步,剛轉了個彎,白棠心果然看到了一個騎著白馬、穿著盔甲的英挺武將。
她心中歡喜至極,可那聲將軍被含在她嘴里還沒來得及喊出來,就看到那白馬武將的旁邊還站著一個女子,那女子的鬢邊插著支極艷麗的羽毛,此刻正半仰著頭,不知對那銀甲將軍說著些什麼。
白棠心驚疑不定,攔住了薛潤的那人分明就是花娘子。
薛潤與花娘子說了幾句話,便翻身下馬,與花娘子一同走了,兩人一馬靜靜地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夫人,您怎麼不穿斗篷就跑了出來,萬一著涼了呢?」追出來的小桃說著,將一件斗篷披在了白棠心的肩上。
白棠心渾渾噩噩地轉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府里走去,「薛弟?」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著。
走到門口的時候,白棠心被低低的門檻絆了一跤,跌倒在地,幸好積雪頗深,即使摔在地上也不痛。
「夫人,您怎麼了?」小桃連忙過來扶她。
白棠心費力地爬了起來,游魂似的走了兩步,突然轉過頭對小桃說道︰「將軍回來了,你快去把那罐子雞湯煨熱了,下點面條給將軍吃,還有,在面里放兩個雞蛋。」
小桃有些懷疑,朝門外看了看。
白棠心跺了跺腳,怒道︰「我叫你去煮面。」
小桃不敢怠慢,連忙說道︰「好好好,奴婢先扶了您回房,再去煮面,好不好?」
白棠心知道自己不應該亂發脾氣,可是方才那一幕卻深深地刺痛著她的心,她突然嗚咽了起來,朝著內室跑了過去,任由披在身上的大紅斗篷飄飄然地滑落在了白皚皚的雪地上。
小桃過去撿起了斗篷,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天將放明,薛潤果然回來了,在內室里守夜的小桃听到了動靜,揉了揉眼楮,趕緊去了廚房。
听了白棠心的話,雖說不相信薛潤今晚會回來,但小桃還是事先把面條準備好了,雞湯也架在了爐子上,一听到薛潤推門進府的聲音,她立刻就去煮了面。
薛潤將戰馬交與老萬頭,剛剛才月兌下了斗篷,就看到小桃端了碗熱氣騰騰的湯面過來。
他示意小桃把面條放在外間,輕問道︰「夫人呢?」
小桃心想,夫人正在內室生悶氣呢,子時上了床,直到方才都還在床上翻滾,顯見得一夜沒睡,可夫人為什麼生悶氣,她也不知道。所以小桃只好答道︰「許是前幾日忙壞了,早早睡下了吧。」
薛潤點了點頭,坐下來將一整碗面條吃了個干淨,他除了鞋,穿著襪子走進了內室。
溫暖的內室里,床前垂著薄透如煙的紅綃帳,他的小妻子靜靜地側臥在床上,頭埋進了枕頭里,一把青絲垂在床沿,看不真切她的容顏。只是她身上蓋著厚厚的被褥,竟也不大顯得出身形,想來也消瘦了不少。
薛潤有些心疼,他站在床前靜靜地看了她一會,見她睡得正香,便沒舍得吵她,徑自轉身去了小浴室。
直到薛潤走進了小浴室,白棠心才微微地抽泣了一聲。他居然現在才回來,他居然在花娘子家中逗留了兩個多時辰,他到底在花娘子家里做什麼?溫熱的眼淚汨汨地從她的眼窩子里流了出來,全都滲進了松軟的枕頭里。
不一會,薛潤洗完了澡,又輕手輕腳地從小浴室里走了出來,回到了床邊。白棠心一動也不動地側臥在床上,呼吸淺淺。
見妻子仍然一副熟睡的樣子,有心與她溫存一番的薛潤始終沒有辦法狠得下心來。軍中事務繁忙,他必須要在天亮之前趕回去,現在天際已隱隱發白。薛潤輕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內室。
窩在被子里的白棠心死死咬著自己的菱唇,渾身僵硬,滾燙的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淌在了枕頭上,濕了一大片枕巾。薛潤走了?他居然就這麼走了?
她側躺在床上,甚至听到了小桃向薛潤問安的話,只听到薛潤含含糊糊地和小桃說了幾句話以後,便匆匆離開了。
白棠心躺在床上,眼楮直勾勾地盯著帳子頂,腦子里一片空白。
小桃見白棠心一直悶在房里,有些擔憂,便過來向她請安。白棠心蔫蔫的,提不起精神來。正好這一日停了雪,又恰逢趕集,還因為漠北人的撤退,松石鎮上的男人們盡數回歸,集市也顯得特別熱鬧,就連將軍府里也能听到街上的喧嘩聲音。
小桃雖然不知道自家主子為什麼悶悶不樂,但想來也肯定與昨夜薛潤的晚歸有關,因此小桃力邀白棠心出門逛逛,散散心也好。白棠心本不想去,但盛情難卻,還是收拾打扮了一番後,帶著小桃出了門。
集市上果然十分熱鬧,主僕二人走走停停,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夫人。」
白棠心轉頭一看,叫住自己的正是周太太的外甥女青芽。
青芽穿著厚厚的棉襖,手里還挎著個籃子,籃子里裝了些年貨,想是來趕集的。
「夫人,真是您啊。」青芽見了白棠心,很高興,搓了搓快要凍僵的手,說道︰「我正準備去府上找您呢,想不到竟在街上遇到您了。」她突然轉過頭看了看四周,把白棠心拽到了一邊,「夫人,您知道嗎?昨兒個半夜,花娘子向薛將軍自薦枕席了。」青芽輕聲說道。
白棠心頓時如遭雷劈,她瞪大了眼楮,不敢置信地看著青芽。好半天,白棠心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你說什麼?」她的聲音弱弱的,似乎連呼吸都極為困難。
青芽急道︰「夫人,我說的是真的。這些天我男人一直在軍營里沒回來,姨母怕我一個人在家里住會害怕,就讓我搬回去住。昨天夜里我听到了馬蹄聲響,心想莫不是我男人來接我回家了,便去側門查看,結果我從門縫里看到花娘子攔住了薛將軍,她還說……」說到這,青芽不由自主地看了白棠心一眼。
白棠心已是滿臉慘白,半晌,白棠心才艱難地說了句︰「她說什麼了?」
青芽小心翼翼地說道︰「花娘子說她願委身于將軍,做妾也可。」
白棠心閉了閉眼,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穩住了自己的身形,使自己不致于因為無力而跌倒在地。
看著白棠心搖搖欲墜的模樣,青芽想了又想,終是鼓起勇氣說道︰「夫人,您听我說,後來薛將軍就帶著花娘子進了我姨母家,幸好我躲得快,才沒被他們發現。我躲在房間里偷听他們的話……」
說到這里,青芽猶豫了一會,還是一五一十地說道︰「我也听不真切,仿佛是將軍將花娘子托付給我姨母了,好像說,三天後辦喜事。將軍好像還說、還說不能太寒酸,要風光大辦什麼的。」
白棠心身子一軟,小桃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青芽也上前扶住了白棠心,勸道︰「夫人,花娘子是胡罕兒族的女人,她們的膽子大得很,不像咱們漢人姑娘這樣,婚姻大事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們啊,只要兩個人喜歡就能在一起,就是她和她前頭的那個丈夫花四郎,其實並沒有成親,就這麼苟合了。
夫人,我知道我說出這些話來,您听了肯定很難受,可我要是不說,等到三日後將軍納了花娘子,您……指不定您會傷心到什麼程度呢,我倒寧願當這個惡人,也希望您早些知道真相。」
白棠心茫然地睜著一雙大眼楮,卻發現自己什麼也看不清。滾燙的淚水先是模糊了她的雙眼,又溢出了眼眶順著面頰淌了下來,最後沾到了被她緊緊抿住的嘴角邊。她的心似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給緊緊捏住,疼得她連呼吸都難。
白棠心突然轉過身,快速地朝著將軍府跑去。
「夫人、夫人,您等等我。」小桃連忙追了上去。
青芽挎著籃子站在一旁,惆然地看著二人的身影漸漸離去。半晌,青芽嘆了一口氣,挎著菜籃子回去了。她決定要好好勸一勸姨母,薛將軍剛剛新婚就要納妾,這可不是件好事,姨母可千萬不能摻和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