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發福妻 第九章 你想惡心誰
天地萬物彷佛都無聲靜止了,駱佟寒毛直豎。
她有多久沒听見人喊這個名字了?
前塵若夢,她雖然記憶清晰,但她從不刻意去回想,多想無益,只會苦了自己,而且這一世她是駱佟,趙名希已是與她毫無相干之人。
她緩緩回過身去,果然看見談思湛在她面前,他負手而立,雙眸正深深的看著她,而她心中涌現的不是激動,而是戒心。
「名希……」談思湛按捺住急切的情緒,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他的眼里情感變化萬千,有驚喜,有感慨,有失而復得,有緣分天定,還有叫人不容錯認的情愫,他眼神須臾不離駱佟面孔,嘴角綻出了一絲笑意。
「果然沒錯,你是名希。」他心中一蕩。「你的模樣就跟我們初相見時一模一樣。」
想當初他便是被她出淤泥而不染的不凡風韻給吸引的,她就像一株雅致的墨蓮,彈起琴來更是疏淡飄逸,如今那風韻依然存留在她身上,怎不叫他欣喜若狂?
駱佟昨日便知他認出了自己,早有心理準備,故而並不慌亂,她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與他獨處。
要知道,這是國公府第,嫂子要與小叔子獨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偏巧她的丫鬟都不在,才給了談思湛這個機會,她還沒有想過自己單獨面對他時會是何種情況。
「名希,你為何不說話?」談思湛忍不住打破了沉寂,他展現出前生令她傾心的率直作風,似笑非笑地道︰「你莫不是想要否認你並不是趙名希吧?就算你否認,也瞞不過我,適才我喚了你的名,而你回頭了。」
昨日見到她,他也受了莫大震撼,他萬萬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她,這真是天助他也,他有許多事想問她,有了她的相助,他要成為皇上跟前第一得勢的紅人則是指日可待。
「前生孽緣,想不到咱們都來了同一處。」她淡漠的看著他,她之所以不否認,是因為他也不能耐她何,如果說反常即為妖,那他們兩人都是妖。
「名希,你是何時來的?」不同于她的冷淡,談思湛卻似有千言萬語想與她敘舊。「你自縊之後便來了此地嗎?我是三年前來的,當時真是驚恐害怕,足足有一個月不敢開口說話。」
「我何時來的,與你無關。」她的聲音滿是冷漠。「而你何時來的,我不必知道。」
老天厚愛,她慶幸自己在原主幼年時便穿來了,有時間讓她適應這新身分,融入駱佟這角色。
「名希,你不想知道我前生是怎麼死的嗎?」他嘆了一口氣。「我……是被金兵凌遲而死的,金兵攻破了京城,掠奪屠殺,把我們關在一起,不給我們衣裳穿,沒飯可吃,沒水可喝,金兵一個一個虐殺我們,把我們當雞鴨般的割我們的肉,任由我們傷口腐爛、餓死,那被活活餓死與凍死的感覺,我永生難忘,當我再度醒來,發現我還活著,甚至成了國公府的少爺,我便發誓這一世要揚眉吐氣,絕不再受人擺弄欺凌,還要一雪前生入贅之恥……」
他越說越是激昂,然而駱佟的神情卻始終淡漠。
當他前生入贅高門時,可不覺得那是恥辱,他是歡天喜地去入贅的。
前生她就看清楚了,他是一個寧可苟全性命于亂世,也不願殉國以全節的人,若不是他毫無骨氣,又怎會落入金人之手?只要在金人攻入城時自縊便可以一了百了,非但不必活受罪,還可以留個全尸,但他是個沒骨頭的,貪生怕死、怯懦畏葸,他不想自縊也不敢自縊,最終才會落得死無全尸的下場。
這,全都是他自找的,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咽下最後一口氣前,我想的人是你,其它人都不在我心里。」他情深意切的看著駱佟,臉上透出幾分蒼白來。「名希,你絕對猜想不出我心中有多愧疚,我負了你,我對不住你,我也不明白自己當時是怎麼回事,竟然鬼迷了心竅去入贅,我一直都想著等功成名就之後要娶你為妻,我一直沒忘記我們的誓言,直到咽氣的那一刻,你仍是郁積在我心中難解的哀愁,萬般滋味,卻與何人說?」
駱佟鄙夷的看著他。
事到如今,他怎麼還能睜眼說瞎話?她不信他死前還會想到她,他肯定是驚恐交加都無暇了,又怎麼會想到她?
她雙眸似清冷的寒星,依舊是淡漠的語氣,「如果你信你自己所言,那你就繼續說吧,我不奉陪。」
她轉身欲走,不想,談思湛卻攔住去路,不讓她走。
「名希!我們是自己人,難道你不想與我談一談嗎?在這里,咱們兩個的處境是一樣的!只有我知你、解你,也只有你知我、解我,那個曾綺芳,她根本——她根本是個俗物!」
駱佟銳利的目光望著他。「听好了,無論何種處境,我都無話跟你說,再者,你是何種處境,那是你的事,我覺得我的處境挺好,不需要與人相談。」
他苦苦哀求道,「名希,我知道前生我負了你,這是老天的安排,安排咱們來此地相遇,再續前緣,讓我補償你,我一定會傾盡我所有來補償你……」
駱佟實在覺得他面目可憎。「笑話,我是談思璘的妻子,又何須你的補償?」
聞言,談思湛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你是我的!」
一句話打翻了他的醋壇子,談思湛驀地將她拉進懷里,緊緊的擁住,他忘我的嗅聞著她的發香,動情道︰「若不是你不肯答應我的要求,不肯以身相許,我又哪里會娶別人?不能全怪我,你也須負一半的責任……」
這衣冠禽獸,說的還是人話嗎?駱佟也不叫他放手,她毫不留情的往他腳上狠狠踩去。
「啊——」談思湛吃痛慘叫,手自然松開了,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看著她。「名希,你竟然……竟然踩我?」
從前,她對他一向是小意溫柔的,連大聲說話也沒有過,而今,她竟然踩他?這是他想都沒想過的。
「對你這種人,我還有什麼不能做的嗎?」駱佟神情冷峻。「踩你是便宜了你,還髒了我的腳,若下回你再膽敢對我行不軌之事,不會只有踩一腳這麼簡單,我會稟告祖母,讓祖母為我做主!」
「你說什麼?要稟告祖母?!」他無法置信的瞪視著駱佟。「名希,難道你真愛那個病貓?真要跟他過一輩子?」
駱佟目光凌厲的掃視談思湛,冷冷的回道︰「你說何人是病貓?注意你的用語,這也要我去告訴祖母嗎?」
談思湛對她的態度感到極度的不可思議。「開口閉口祖母,你現在是在用祖母來壓我嗎?那個老虔婆根本沒把你放在眼里,昨日沒听到嗎,老虔婆要給談思璘娶平妻了,你才過門一天就要給談思璘娶平妻……」
她不給他大作文章的機會,直接截了他的話,「那你應該也听到了,我夫君不會娶平妻,所以你不必多費唇舌。」
談思湛覺得喉嚨像卡了個雞蛋,令他相當難受,相當的不適應。「名希,你變了……」
他確實為她的冷酷而吃驚,一切都與他設想的不同,她為何沒有半分喜悅?為何沒有激動的投入他懷中,她為何對他漠不關心?為何拒他于千里之外?
像是在響應他驚疑不定的臆測,駱佟面無表情的回道︰「我變得如何,都與你無關,你只是我的小叔子,除了這個身分,你對我而言,什麼都不是。」
他猶不死心,求道︰「名希,我知道你還在惱我,你也別失了理智,好好想想,咱們兩人知根知底,注定要在一起,你設法與談思璘和離,或讓他休了你,我也會休妻,到時我一定排除萬難,娶你為妻……」
「說完了沒有?」駱佟柳眉一豎。「你的話我半個字都听不下去,想不到轉了一世,你仍舊如此卑鄙無恥,自私下作,枉費老天讓你再活一次。」
談思湛神色怏怏。「名希,前生是我沒能力,才沒能娶你為妻,這現在不同,我現在是當朝右丞,能在這里施展抱負,等談思璘死了,我便是世子,未來的國公爺,這偌大的家業都是我的,我可以讓你享盡榮華富貴,你彈琴,我吟詩,咱們夫唱婦隨……」
駱佟滿臉寒霜,沉聲道,「誰說我夫君會死了?!」
他一愣。「談思璘難道不會死?」
駱佟心中暗生警戒,反問︰「難道你不知道?」
事有蹊蹺。
他認出了她,卻不知道談思璘將會成為兩朝金相,要死也是壯年之後的事,他還以為談思璘不久後便會病死,一心在等著談思璘死掉好接收世子之位,這分明大有問題。
「我自然知道。」他不想讓她發現他除了與她相關之事,其余都記不起來,他自圓其說地道︰「但是,根據我這三年來的親眼所見,他病得很重,嫁給他沖喜,你注定要不幸。」
駱佟臂察著他,沒有搭話。
好生奇怪,他相信他所見的,卻不相信歷史?還是他自大的以為,因為他來自後世,而此時成了當朝右丞,便會改變大周歷史?
無論如何,他是一個不可信任的人,在尚未洞悉他的意圖之前,少與他說話為上策。
她直視著談思湛,秀眉之間流露著無所畏懼的篤定。「我若不幸,我自己會承擔,與你不相干,若是真對我有愧,當做你我素不相識便是償還我了,其余的,都是多余。」
談思湛微怔。他說了這麼多,她竟然還是不為所動?
「大女乃女乃!」
踏雨折返,駱佟轉眸望去,她不是一個人來,身後之人竟是談思璘,見到他的剎那,她的目光柔和了,這變化全落入了談思湛的眼里。
她才嫁進來兩日,心中竟已有了談思璘?
這怎麼可能?她前生是多麼難以親近的女子,她看不上眼的人,別想與她說句話,那橫眉冷對萬戶侯的剛烈性格正是吸引他之處。
可如今,她怎會對談思璘這俗物草包綻開笑顏?
雖然談思璘走運得了皇上青眼,他還是不信他有什麼真才實學。
打從他穿來這里,談思璘就是個胸無點墨的草包病貓,是談家有名無實的大爺,對他半點威脅性都沒有,而此刻他的女人、他的名希卻對這樣的家伙笑?
「夫君怎麼會來?」駱佟望著談思璘盈盈淺笑。
他當然是隨著踏雨來尋自己的,她覺得心中一陣暖,若是心中無她,也不會出來相尋。
談思璘臉上笑意深濃。「我回到屋里,不見你,看到踏雨扶著青兒回來,才知把你一人落在園中,深覺不妥,便一道來了。」
他大步走過去,很自然的執起駱佟的手,談思湛見狀,抽了抽嘴角,覺得很是刺眼。
他心中越發不是滋味的同時,談思璘已將視線轉向他。「二弟也在此?」
「我見大嫂好似迷路了,正想引大嫂回去明秀軒,不想大哥就來了。」他的語氣異常冷淡,那十指交扣的手,真是礙眼……
「是嗎?那真是有勞二弟了。」談思璘嘴邊扯出淡淡的一抹笑。「佟兒是我的妻子,我領她回去就好,幾位大人還在父親書房密談,二弟想必還有事要忙,就不耽擱二弟了。」
這分明就是逐客令,不想他留下來。
在這種情況下,他自然也不想留下。「那麼我去書房找父親了。」
談思湛不快地抿唇走後,談思璘也遣走踏雨,園中只余下他們兩人。
他瞬也不瞬的看著駱佟。「他沒對你無禮吧?」
駱佟搖了搖頭,心中甚是有愧,他真誠待她,她卻不能坦誠以告自己的來歷。
或許有朝一日,她能夠告訴他……她真心希望能有那麼一天。
她打起精神來,抬眸看著他問道︰「你適才說幾位大人還未走,是有何要緊之事嗎?」
「還能是什麼要緊之事?」他唇邊出現一抹譏誚。「不過是看不破千載功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罷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爹一生都在汲汲營營于權位,與其說為了成就談氏家族的榮耀,不如說是他拋不開對權力的迷戀。
「那麼,夫君能看破嗎?」她的雙眸清澈坦誠。
他可是兩朝金相,對權位又豈會無執念?可是人哪,一但對權位起了貪念,便會萬劫不復……
他眼中流露出幾分興味,一笑。「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她聞言笑道︰「極好。」
她風姿嫣然,他忍不住擁她入懷,低首輕吮了她的唇瓣,原本只想淺嘗即止,卻一發不可收哈,吮著她的唇,久久無法放開。
駱佟沉醉在他的深吻之中,心神蕩漾之際,她不自覺想起了幾個句子——唯願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前生紅顏薄命,沒得與人偕老,這一世,她可以做到吧?
「走吧!我來帶你認一認回去明秀軒的路。」
他的手牽上她的,夫妻兩人閑庭信步,閑話家常,才片刻駱佟便覺得國公府果然不同凡響,花紅柳綠、樓閣亭台,步步風光,看得她目不暇接。
談思璘語帶笑意地道︰「踏雨說,祖母甚為滿意你親手做的糕點。」
要討好老太君不簡單,還要看人冷眼,他豈會不知她這是為他而做的努力,她肯主動去親近老太君便不容易了,這點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的小妻子並不膽怯。
「踏雨真是多嘴。」駱佟笑道︰「滿不滿意,尚不能斷言,不過祖母倒是吃了兩塊,其余的也沒有命我帶走。」
談思璘對妻子微微一笑。「佟兒,我猜想祖母對你的成見已漸漸少了,假以時日,祖母必能看到你的真心。」
「但願吧!」駱佟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她是不會抱太大期望的,以免失望也大。「倒是因為要做點心,我發現到青兒的廚藝才能,讓她做個丫鬟未免可惜了。」
「她想去廚房嗎?」談思璘略一沉吟。「她才進府沒多久,即便去廚房,也只能給廚娘打下手,國公府的規矩多,廚娘不能隨便用人。」
駱佟神秘一笑。「這樣一個寶,把她讓給國公府的廚房豈不可惜了?」
他的眼里含了一絲探究。「你的意思是——」
駱佟停了下來,無比認真的看著他。「若是你同意的話,我想開間酒樓。」
他這才想到她的陪嫁里並沒有鋪子和田莊,侯府嫁她嫁得極為草率,並沒有因為她要嫁入國公府而給她備下多少嫁妝,相反的,像是要給她難看似的,嫁妝少得可憐。
他溫言問道︰「好端端的,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是錢銀不夠花用嗎?」
兩人要做長久夫妻,這問題可不能等閑視之。
「也不是,這想法其實存在我腦子里很久了。」她不諱言道︰「侯府早晚要分家,有嫡母壓著,姨娘和我兄長必然分不到什麼,兄長目前也無功名,我想酒樓若能賺錢,便給兄長開間鋪子,若打理不來,便是收租也好,日後不必看人臉色,姨娘也可以安享晚年。」
他哂然一笑。「若只是要讓他們生活無虞,這點我還做得到,哪里需要你拋頭露面地去打理酒樓了?」
駱佟搖頭道︰「靠你接濟,並非長遠之計,且我不想落人口實,也不想因為你照顧我娘家人而令祖母更加不喜,或者讓婆母說嘴。」
談思璘露出一抹笑容。「咱們做的隱密些不就成了?難不成要敲鑼打鼓的昭告天下我給你姨娘和兄長送銀錢了?回頭我就讓飄雪將庫房鑰匙和賬本都交給你,雖然我領朝廷的薪俸沒多久,但我母親給我留的現銀還不少,收租的田莊鋪子也挺可觀的,你看著用,不必再問過我了。」
才剛成親就要將庫房鑰匙交給她,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委實令她動容,她臉上揚起了一抹笑。「你交給我打理的產業,我自會好好打理,不過,我還是想開酒樓。」
他笑著瞧她。「難道有什麼非開酒樓不可的理由?」
駱佟嫣然一笑。「其實,我知道二十來道特殊的珍饈佳肴,自己藏著掖著也著實可惜,所以才靈機一動,想到要開酒樓,踫巧今兒又發現青兒的廚藝天分,便更想成事了。」
談思璘饒有興致的看著她。「原來如此。」
駱佟回以一笑。「自然了,若是你覺得不妥,便算了。」
要是開酒樓的路行不通,她還可以偷偷賣「趙名希」的字畫,想來分家之後,她也能關照姨娘和兄長的生活,她是想做這件事,但沒有重要到讓她跟談思璘產生嫌隙。
「確實不妥。」
听到他這麼說,她不免有些失望了。
談思璘說下去,「開酒樓的動靜不小,你是左丞夫人,且是國公府的大女乃女乃,還掛著世子夫人的名頭,若是出面開了酒樓,肯定會被人詬病,以為國公府短少了你吃穿用度,才會到外頭拋頭露面。」
駱佟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厲害關系,「你說的對,是我想的不夠周到。」
「不過,我正巧知道有個人也在籌劃開酒樓分號,且正好短少了能夠吸引人的菜譜和廚子,若是你用菜譜和青兒入股,想必也是可行的。」
一下子峰回路轉,駱佟斑興起來。「是你認識的人?」
他笑著點了點頭。「現在多說也無用,我先探探口風,若他有意讓你入股,我再為你們引見。」
駱佟眼里閃爍著歡快的笑意。「謝謝!」
他露出笑容。「就這麼開心?」
「能給兄長開鋪子,自然開心了。」駱佟滿臉笑意。「事成之後,我再好好謝你。」
談思璘面上笑意更濃。「為何要等事成之後,此刻便可酬謝于我。」
駱佟不明就里。「此刻?」
談思璘拉住她的小手,將她擁入懷里,笑著指指自己臉頰。「你親我。」
駱佟訝異的看向他。這里可是花園,隨時會有人走動,他竟然會提出這等要求……不過,也不是做不到,況且他們正好在假山之後,也算隱密了。
「不成嗎?」他的眼眸看著她,帶出了一縷笑意。
被他這麼一看,駱佟心跳加速,她有些羞意的踮起腳尖,輕輕啄了他臉頰,卻在同時,她的腰被他擁住,她微一閃神,便被他的唇瞬間奪去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