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買了一個女孩 第八章
沒多久江秘書回覆可以攜伴,路維哲拿起手機把玩了一會兒,才撥號。
「路先生,有事?」另一頭,倪聲音傳來。
「小,不要這麼見外,你不願意像從前一樣喊我阿哲,至少喊我英文名字,或維哲也可以。」
倪沉默幾秒,決定無視他的話,「有什麼事嗎?」
「吃中飯沒?上次你介紹的那家牛肉面很好吃。」
「我剛吃過中餐了。」
「吃什麼?」
「樓下便利超商的國民便當。」
「那不營養。」
「你打電話是要問這個嗎?」
「下星期六能不能排休?」
「不能。」手機另一頭溫柔、耐性十足的語氣,讓她只想趕快結束通話。
「楊仕銘女兒二十五歲生日宴,我想帶你去。」路維哲直接說。
「……」很久的沉默。
路維哲不出聲催促,只是安靜、耐心地等著她回答。
「為什麼想帶我去?」
「記得我們國二期末考那天晚上,你跑來我家,叫我出門嗎?」路維哲說。
倪握緊手機,又一陣長長的沉默。
她當然記得,那時的她沒什麼朋友,唯一能說心里話的就是路維哲。
那天她跟媽媽吵架,為了一個她從小問到大,卻從沒得到過答案的問題——她爸爸呢?
小時候問起,媽媽總對她說,爸爸去很遠的地方工作,很久才能回來,老套又敷衍的回答。她一直被敷衍到國小一年級,才開始轉為質問,到底是多久才能回來?
為什麼爸爸從不回來?
年復一年,直到她十四歲領到身分證,背面父親欄空白,她的問題才變成︰我爸爸是誰?
那天考完期末考,她回到家,整理課本時,看到放在抽屜里的身分證,忍不住又質問媽媽「我爸爸是誰」、「為什麼不告訴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說」?
那時她多傻,什麼事都不懂,她從沒想過,如果生父對她有一絲絲在乎,哪怕媽媽不同意,也會排除萬難來見她,一個人若真的在乎,怎可能十幾年不聞不問?
當時她不懂,卻拿最難听的話逼迫唯一愛她的母親,甚至口不擇言地說︰「是不是你跟太多男人鬼混,根本不知道誰是我爸?」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那麼可怕的話,那時候,除了想知道父親是誰,她什麼都不在乎,即便是母親的眼淚。
後來,媽媽流下眼淚,對她說——
「你父親是楊仕銘,他已經有老婆、有孩子,他不要你,也不要我!你想找他?去啊、去啊!但我告訴你,他不會承認你是他女兒。你以為我沒求過他?我求了,我求他不要我沒關系,至少你是他的孩子,是無辜的,我求他別不要你,結果他怎麼說?他跟你一樣,說我跟太多男人鬼混,怎麼能確定你是他的孩子?我一定是因為他有錢,才把孩子賴給他!
「你們果然是父女,他沒心沒肺,我養你這麼大,你也沒心沒肺。沒錯,我是拍過三級片,但他很清楚他是我第一個男人,到後來他卻說處女膜花錢就有了!我拍片不偷不搶,我害誰了嗎?我只是想養家,最後卻害了自己!」
那是媽媽對她說最多話的一次,後來媽媽哭著回房間,將自己關在房里一整夜。
倪回想,任由心痛凌遲,那時她真的什麼都不懂,等到後來懂了、明白了,才知道她傷媽媽多重。
知道父親是誰後,不顧關在房里哭的母親,她沖出家門找路維哲。
路維哲的家只隔兩條巷子,她拿石頭丟路維哲臥室的窗,他探頭看見是她,立刻揮手無聲說︰「等一下!」
沒五分鐘,路維哲抓了一把零用錢,躡手躡腳爬窗溜出家門。
「肚子餓了?想吃宵夜?」路維哲問,「黑輪伯應該還沒收攤。」
有幾次,她媽媽工作到凌晨,她肚子餓,身上沒錢,家里只有泡面,她不想吃泡面,就來找路維哲。
路維哲零用錢很多,只要她說肚子餓、媽媽沒給她錢,他會二話不說帶她去吃東西。
他一直對她很好,太好了……
「阿哲,我知道我爸爸是誰了!我媽說他很有錢,很有錢的人應該也很有名吧?你家有電腦,你幫我查一查,有沒有哪個有錢人叫楊仕銘?我只知道音,不知道正確的字,我媽沒說清楚。」
「好,我幫你查,明天告訴你。要不要吃什麼?」
她搖頭,「我跟我媽吵架,她哭了,我沒心情吃東西。」
「我請你喝汽水。」
「好,我現在也不想回家。」
「我陪你。」
倪握緊手機從回憶里月兌出,終于開口,「那天你請我喝沙士。」
「你沒忘記。」路維哲笑了。
「你對我的好,我從來沒忘記過。」倪不由自主又說,那些過往的好,曾有人為她付出、沒有心機的對她好,都變成她撐過困境的動力,最無助的時候,她會想世上還有人希望她過得好。
懂事後,她更明白有人願意沒心機、不求回報對人好,多難能可貴。
「下星期六排休吧。」
「為什麼?」
「我想帶你看看楊家人現在得意的嘴臉。」
「然後?」
「你可以開始算日子,看多久之後他們會落魄。」
「你想做什麼?」
「沒做什麼。一起去吧,你不會有損失,難道你不好奇,他們現在生活如何?」
「我為何要好奇?他們跟我無關……」
「哪里無關?楊仕銘是你生父、楊靜諼、楊鈺茹是你同父異母姊妹,你不好奇在倪媽病重、你求助無門的時候,狠心拒絕你的人現在過得如何?」
「不好奇,前天楊仕銘的秘書送了三百萬支票給我,我知道他們過得很好、生活得意又富裕。」
路維哲沉默一剎那,問︰「你收下支票了?」
「現在有點後悔,我應該收的,擺什麼闊,是三百萬不是三百塊,我太意氣用事,只想到我媽病重,我不顧尊嚴,用掉蔣昊儒給的三十萬,然後不得不……」
倪一時情緒上來,幾乎要像從前一樣,遇到如意、不如意的,全一股腦地對路維哲說,幸好她拉住快失控的心情,住了口。
「不得不去求楊仕銘嗎?」路維哲卻執意要劃開她的傷口追問著。
這回她沒能撐住,忍不住爆發了。
「是!我到那棟漂亮的辦公大樓,求總機小姐、求楊仕銘當年的秘書,我沒有尊嚴地求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一整天,直到傍晚才終于見到楊仕銘,結果得到另一張三十萬支票,你說成功的男人怎麼就喜歡開三十萬這個數?
「我問楊仕銘能不能借我三百萬,等我媽病情穩定一些,我一定出去工作,慢慢把錢還他,他不肯,看我的眼神像是我身上有傳染病,他說三十萬是念在跟我媽過去的情分,要我別被我媽洗腦,真以為我是他女兒,還說我媽不知跟多少男人上床……
「接著他反問我,一個大學沒畢業的女孩子,賺多久才能賺到三百萬?他公司的總機小姐專科畢業,一個月薪水才兩萬八,不吃不喝一百個月都存不到三百萬,憑什麼我開口他就得給?
「我跪下來求他、喊他叔叔……那天,我最後悔的不是沒從他那里借到錢,而是國二那年,我為了他跟我媽吵架,那該有多傷我媽的心!我永遠忘不掉我媽一個人在房里哭的樣子!」
「小,我……」路維哲閉了閉眼,渴望將她攬進懷里安慰。
「算了,全過去了,他們過得是好是壞,早已經不關我的事。」
「我不信過去了,如果真的過去,你不會說得這麼痛。」路維哲聲音很輕,很溫柔。
「總有一天會完全過去。」倪平撫了起伏的情緒。
「過得去嗎?你想他為什麼給你三百萬支票?」
「大概因為你、因為那篇雜志報導,我想他嘴上說得篤定,心里並不確定,他也許擔心萬一我真是他女兒,事情鬧大了大家都不好看,你家人、他、我的工作……
放心,我不會承認,不會拖累任何人,尤其是你。」
「我不怕被拖累。」路維哲說得肯定。
倪嘆了口氣,往昔點滴一下子涌上來,她不禁月兌口而出,「阿哲……」
「我很高興你像從前一樣喊我。跟我去吧,讓楊仕銘親眼看看,沒有他,你活得很好,讓他徹底明白你根本不需要他的三百萬,你有我……」
「我不靠任何人。」倪打斷他的話。
說實在的,她心里很難沒有半分感動,路維哲始終如一地對她好。
「跟我去,那種場合,我需要一個女伴,你就當幫老朋友一個忙。」
倪猶豫了,心里的小惡魔一陣張牙舞爪︰去啊,去讓楊仕銘難堪,你的存在對楊仕銘而言就是種難堪!去啊,讓楊仕銘尷尬、難受,多年過去,他憑什麼突然讓人拿三百萬封你的口!
小惡魔叫囂著,然後,大獲全勝。
「好,我跟你去。」
「打扮漂亮點,我五點去接你。」
「沒問題。」倪掛電話前,又說了句,「謝謝你,但是,請不要讓我欠你更多,我還不起。」
「我從沒想過要你還什麼。」
路維哲放下手機,走到窗前,任由思緒飄蕩。
在國外幾年,他總想,如果不離開台灣,他跟倪不會分開。
可現在認真想,當年若留在台灣,他能為後來遭逢變故的倪做什麼?
什麼都不能,他只會更痛苦。
他其實該感謝父親送他出國,讓現在的他有能力為倪做些什麼。
路維哲回頭拿手機撥號,不意外被轉入語音信箱,他留言——
「爸,謝謝你送我出國念書,你沒說錯,我有今天的成功是因為你,我並非不感謝,但感謝不代表我的人生得接受你或媽的安排,我有權利過我想要的人生、選擇我想要的伴侶。無論如何,謝謝你,送去的支票記得去兌現,那算是我唯一能回報你的方式。」
路維哲放下手機,輕輕地吐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