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騎士(上) 第七章
有那麼一瞬,他真的覺得她眼里冒出了火光。
而且,是的,他並不想再增加更多的麻煩。
所以他只能點頭粗聲道︰「別傻了,我當然不會自找麻煩。」
「很好。既然我們達成了共識,相信您不會介意我繼續為大人您烹煮這鍋衣物。」說著,她轉過身,不再理會他,只是再次握住那根擱在沸騰鍋里的木棍,重新用力攪拌起來。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她已經搜自結束了這次的對話。
因為很少被人這樣對待,他愣了一下,這女人只差沒揮手叫他退下了。
他應該要喝斥她的無禮,但他的手上,仍殘留她背上的汗水,這女人身上的衣料早已汗濕大半。
看著那費力攪拌大鍋的女人,他吶吶無言,只能轉身離開。當他往主城樓前方內庭廣場走去時,這才發現所有鋪在地上的石磚都被人用力刷洗過,那些曾有的髒污與青苔都消失不見。
差不多在這時,他方察覺剛剛覺得不對的地方在哪里。
男人有些懷疑自己的眼楮,忍不住一路往外走到城門口,無論是城門塔樓下方的通道,或是吊閘外的吊橋與更外頭的石橋,全都被洗得干干淨淨。
原本一直彌漫在空氣中的臭味不見了,雖然還沒有完全消失,但確實清爽許多,然後當路易從馬廄出來,站在水井邊洗手時,他注意到那孩子臉上的污垢也已消失,長年糾結的頭發,也被清洗干淨。
他抬頭看向城牆上的安東尼,再瞧向端著一鍋燕麥稀粥上城門塔樓的麗莎,還有其他忙碌的孩子們。
每一個人,無論男女,雖然一個個都愁眉苦臉的,但看起來都干淨又清爽。
等他回神,他已經掉頭又走回主城樓後的空地。
城牆下,那女人依然奮力的在煮衣服,她身邊有一桶已事先搓洗過,等著待煮的衣物,另一個大木桶里則是干淨的清水。
她拿木棍將那些煮沸的衣物撈起,拿到清水中漂洗,再放到木制的盆子里。
當她把另一堆衣物倒進鍋里,再次握住那木棍,費力的攪拌大鍋里的衣物時,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可他走上前去,握住了那木棍。
她愣了一愣,抬眼看著他,眼里透著驚訝,她遲疑了一下,然後松開了手,讓他控制那根攪拌的棍子。
他站在大鍋旁,學著她攪拌那鍋沸騰的衣物。
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轉身退開。
他看著她走到那堆漂洗過的干淨衣物旁,將它們一件件拿起來擰吧、抖開,晾到麻繩上。
那繩子本來不在那里,但顯然她從他城堡里的某個地方把它挖了出來,並決定把這里當成曬衣場。
「你真的認為瘟疫是被人在衣物上下了毒?」看著那女人,他忍不住問。
「當然不是。」她頭也不回的說.?「把衣物煮沸來防止瘟疫擴散的做法,很早就有,只是這里的人忘了該怎麼做,如果你們這里還有老人,就會知道。」
但所有的老人都死了。
連年的瘟疫和饑荒,讓這個地區大部分的老者都已經過世。
她顯然已經發現了這個事實。
他沉默的繼續攪拌衣物,蒸騰的熱氣燻了他滿臉,很快就讓他一身是汗。
「你為什麼不叫女僕來煮這些衣服?」他忍不住再問。
「因為我不認為這里的人,敢吃我煮出來的食物。」
這話,讓他忍不住揚起嘴角,差點笑出聲來。
那驀然興起的笑意,教他微愣,他擰起眉,收起笑容,將那些衣物從沸水中撈起,不再試圖和她閑聊。
男人和她一起洗完了所有的衣物與床單,還幫忙曬了起來。
說真的,她原以為他會和以往她所見過的那些貴族大爺一樣,只會張嘴指使下人,沒想到他會親自下來幫忙。
雖然這城堡看來幾乎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境界,但有些人就算死到臨頭了,依然無法面對現實。
話說回來,如果他是那樣的人,大概也不會跑去綁架她了。
曬完衣物和床單後,她跟在他身後,回到主城樓前面,她等著他對她的其他諸多專斷行為暴跳如雷,可那男人什麼也沒說,即便他替她把那些板車上的浸泡油與酊劑,搬上了城門塔樓,看到他大廳那條家傳掛毯被她拿來鋪地板時,也沒發脾氣。
只有在發現,那像傳說中森林巨人後代一樣的家伙,不在城門塔樓時,他才開口追問。
「邁克爾呢?那個大家伙。」
「還在原來的地方。」她告訴他,「我不認為光靠那些孩子,能夠搬著他上樓,他太重了,我擔心他們如果失去平衡,會不小心把他摔下去。」
他點頭,下樓。
凱以為他是去找那兩個比較大的男孩來幫忙,可半晌後,她看見他扛著那巨人一階一階的爬上樓來,教她吃了一驚。
因為回旋向上的樓梯太狹小,無法讓人並肩而過,所以他才自己扛。
事實上,那巨人幾乎堵住了整個樓梯,他將那家伙扛在肩頭上,側著身上樓,她一開始還只看見那巨人像山一樣凸起的背,沒辦法看到他,等到他扛著那巨人走上樓,她才驚覺那巨人身後並沒有人,他只靠自己就把這巨大的家伙扛上來了。
他扛著巨人穿過房間,半跪在地,將那巨人放在睡鋪上,小心的放了下來。
雖然氣息有些粗喘,但他看來仍像是能輕松再扛著那巨人走上大老遠。這一刻,她真的很慶幸自己不是他的敵人。
這男人實在強壯得很可怕。
當他沉默的轉身離開時,她松了口氣。
半晌後,麗莎端來一小兵燕麥粥,那鍋粥里加了肉湯,她猜他還是偷了她那鍋肉湯。
她喂著那幾個病人吃粥,大部分的人都沒有胃口,寧願躺在床上申吟著,下午的擦澡和搬動,耗費了他們太多的體力。
幸好,她在那些瓶瓶罐罐里,找到一罐蜂蜜,她將蜂蜜調了水,加了鹽,一一喂他們喝下。
等她忙完,夜已經深了。
坐在窗邊她要求安德生幫她搬來的桌椅上,她饑腸轆轆的把剩下的粥吃完,一邊看著窗外的景物。
主城樓那兒牆上的箭孔透著燈火,越往城樓上方,那狹小的箭孔越大,在三樓箭孔成了狹長的窗,到了最上頭,窗口就變得十分寬敞。
經過一天的活動之後,她大概模清了這里,知道主城樓的一樓是豬圈和養家禽的地方,只是里面現在除了發霉的干草之外,空無一物,那是之後她需要處理的另一個地方。二樓是器械庫,挑高的三樓大廳有一座另外獨立的樓梯,再上去的樓層她還沒去過,但那顯然就是那男人居住的地方。
這座城堡蓋在山岩上,主城樓就在正中央,幾棟灰泥與木頭混合搭造的建築散落在城牆內,被厚實的城牆護衛著,除了城門塔樓,另外還有四座石塔聳立在城牆的不同方位。
她很快就辨認出這是一座騎士城堡,大概曾經是古羅馬帝國的邊防要塞,它在主城樓的後方有一個廢棄的浴場,主城樓和每一座塔樓之中都有廁所,其中簡易的污水處理系統能把排泄物以配送管送到最底層的污水坑,而不是直接在突廊或突堞口那兒挖個洞,讓穢物直接掉到護城河里。
除了內庭廣場那口水井,塔樓里也都有蓄積雨水的儲水槽,不過里面不知多久沒洗過,長滿了青苔和小蟲,底部累積著連她都分辨不出的昆蟲尸體,她壓根不敢用那里頭的水;不過等洗干淨之後,那真的會讓她做事方便許多。
和南方的商業大城不同,這里沒有壁爐和煙囪,讓排煙形成問題,不過很多地方都沒有,這地方不是威尼斯,想來她也不能太過奢求。
即便如此,這座城堡其實建造得很好,看來有好幾百年歷史了,顯然也曾經風光過。
若在往曰,這城堡的每一座塔樓,入夜後應該都會點上火把,但此時此刻,只有城門塔樓這兒和主城樓亮著燈火。
半晌過去,樓下那些燈火一個接著一個被吹熄,只有最高那樓層的窗仍透出火光。
她懷疑他是因為她的存在而無法安眠,但說真的,那也是他活該。
吃掉最後一口燕麥粥,她將鍋碗收回廚房,然後穿過內庭廣場回到城門塔樓上。那些木造的屋子里,仍有人在偷看她,負責守門的安東尼和安德生也密切注意著她。
可能怕她趁天黑把門打開,或是對他們施咒下毒吧?
因為已經累到無法抗議發火,她裝做不知道,只是扶著牆,爬上塔樓,回到那間房,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然後在暗淡的燈火中,開始調配那些能舒緩胸口疼痛,和皮膚搔癢的酊劑與油,來回照顧著那些咳喘不止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