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禍 第十章
尹璇墨看著流年眉批,心里一陣佩服,有批注的事項,沒有一件失算。
老媽提過,外婆是在結婚第三年才生下她,而媽咪是在十八歲那年嫁給父親的,每件事好像都在那個人的掌控中,那個人究竟是誰?他見過最厲害的卜算者要屬自家祖父,可這人比起他老人家不知道要高明多少。
「可是為什麼外婆的流年只批到四十二歲?」
「當年我這樣問過他,他只說先這樣,後來又沒頭沒腦的補了一句,說如果四十二歲那年我們到了美國,也許有緣一見,我听他這麼說,更認定他絕不是什麼厲害人物,不過騙吃騙喝罷了,一個連溫飽都顧不得的算命師父,哪能出國去?吹牛也要有個限度,後來我就把這紙張夾在日記本里當個紀念,沒再看過,後來你外婆車禍走了,我翻出當年的日記,才發現這張紙。」
那個時候他徹底崩潰了,心里有著濃得化不開的罪惡感,不斷懊悔著為什麼不答應妻子和尹家一起移民到美國,如果當時他應允了,她是不是就能安然化解這個劫?溫柔的妻子向來對他百依百順,可就移民的事她真的和他冷戰了好久,兩人好不容易和好沒多久,她就車禍走了,他也是到那個時候才意識到,原來當年不是那個算命的只算一半,而是妻子四十二歲那年會經歷一個大劫,結果會如何,端看他們那時的選擇。
「昨晚我夢見你外婆了,她還是那麼美麗,完全都沒變老,她跟我說,美國西岸的楓樹要變色了,提醒我這次可別再錯過了,還叫我別讓女兒、女婿等太久,她說完這些話就轉身要走,我急忙的想追上,大聲問她怎麼不和我一塊去,她沒有回答,身影便沒入了黑暗中,後來我就醒了。」
看著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他有種真正被拋下的感覺,他是哭著醒來的。
「她這麼希望我去美國我就去,不過得動完手術再去,咳……住在滿是老外的醫院我很不習慣,你會陪我到那個時候吧?」
「當然。」
黎老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又喟嘆道︰「這些日子躺在床上無所事事,還真想起了好幾樁得處理的事。」他喃喃叨念著一些瑣事。
尹璇墨幫忙把方才掉下來的書放回書架上,也不知道踫到了什麼,有更多的書掉下來,有幾本厚重的書砸得他的肩膀一陣痛,他順手撿起來,翻開一看,難掩驚詫地道︰「這是……」
「前些日子我要住院時本來要帶去看的,可是一直找不到,原來是被我放在最內層了,那好像是你們尹家先人的傳記,你媽在你小的時候帶回來的,說是你爺爺要她幫忙先收好,那丫頭說得不清不楚的,好像是你爺爺說這些書可能對你造成不好的影響,不要讓你接觸,我那時候還想,你不過就那麼一點大,大字都不識幾個,他就算怕你沉迷小說也擔心得過早了,況且自家先祖的列傳卻不準子孫傳閱,不是很奇怪嗎?」
尹璇墨心口一跳,指月復輕撫著藍色書皮的線裝書,滿月復不解,明明就是爺爺交代老媽把書藏好的,為什麼要騙他弄丟了?
黎老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安心,又道︰「小子,你們尹家那套我不懂,可是你爺爺是真有些本事,而且他這麼疼你,是絕對不會害你的,他還是听他的話,不要看這本書。」要是這小子看了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他家丫頭不怨他一輩子才怪,而且經過妻子的事情後,他再也不敢鐵齒了,有些玄妙的事,寧可信其有。
「外公,這書好看嗎?」
「好看,尤其是第一世國師的故事,不過傳記里斷簡殘篇太多,有些像刻意被拆掉了,看了有點不過癮。」他看了眼尹璇墨手上的扳指,疑道︰「咦,這不會就是『碧血』吧?」通身碧綠的扳指上有一朵泫墨似的血紅。
「我不知道它叫什麼,爺爺一直叮嚀著我要戴著,怎麼了嗎?」
黎老想起書中的內容,滿是好奇的問︰「你戴著這個扳指,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嗎?」
尹璇墨不免覺得好笑,他會戴著扳指只是要安爺爺的心,哪會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沒有。」
「這樣啊……」黎老對那扳指有著濃厚的興趣。「我可以看看嗎?」
尹璇墨將扳指取下放到外公手中,在摘掉的那一瞬間,他有短暫的暈眩,隨即一道細細的聲音鑽入他耳中——
尹璇墨……
他的心口倏地一跳,那是季元瓅的聲音!
他直覺的回過頭,看到身後空蕩蕩的一片,突然覺得自己的反應很可笑,他這是怎麼了,有這麼想她嗎?
黎老把玩著扳指,緩緩道︰「傳說碧血是尹氏天師的法器,里頭養著神獸元靈,守護著國師,它是避邪的好物,鬼魅魍魎近不了身,不過這東西曾有一段時日落在一個據說是阿修羅王轉世的王手中,不知道是否因此濁化而造成反噬。」
「反職?它傷了國師?」
「國師為了保護一個……妖女,把扳指留在她身邊,不過後來國師沒有救到那個妖女,好像是因為神獸施了障眼法。」
「妖女?」
「是啊,堂堂一個國師居然被妖女所惑,听說國師後來親自毀了神獸的元靈……」看了一眼扳指上的白金焊接後,黎老喃喃自語道︰「真的斷了。」他看著外孫訝異的模樣,忍不住炳哈大笑。「騙你的,關于這個國師的傳記內容殘缺不全,中間有一大段亡佚,而且不知道是因為國師迷戀上妖女讓尹氏家族蒙羞,還是太過神秘不知該如何著手,總之,這位國師最後瞎了眼,年紀輕輕就隱遁武當,尹氏後人上山請益不遇,兩年後在其住所得一衣冠冢。」
黎老拿過傳記翻開,封面後的第一頁是一張畫像。
「我那時還在想,怎麼這位國師沒有胡子,看了內容才知道他年紀輕輕就有衣冠冢了,就我猜想,衣冠冢也許只是掩人耳目,他說不定根本沒死,只是……嘆?」他一抬頭對上外孫那雙堅定意念的眼眸,不免驚異。
中原畫法不比西洋畫技寫實逼真,卻勝在神韻氣質。
老人家雙目炯炯,像有什麼大發現似的,急喚道︰「你、你!餅來!」
「怎麼了?」尹璇墨有些困惑。
「快點過來。」黎老催促道。
尹璇墨走上前,黎老連忙抽掉窗簾的綁帶往他雙眼一縛,方才被他擱在幾上的藍皮書掉了一本,正好翻到第二頁的畫像,畫中的男子白綾縛眼,模樣乍看竟和尹璇墨有幾分相像。
「外公?」尹璇墨實在不知道外公在玩什麼把戲。
黎老連忙把綁著他眼楮的帶子拿下來,把書收好,心中隱隱有著說不上來的奇特感受。
外孫是尹家人,雖然相隔數百年,但自家人長得像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也許是尹道一對于孫子過度小心的態度讓他不禁心生懷疑,這位先人和他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巧合的地方?
這本國師傳記他第一次翻看是在十多年前,近日又看了一次,如果他沒有記錯,那位國師少年得志,未滿十三就名滿天下,而外孫也是個天才兒童,听說尹家嫡系每隔三代就會出現一個厲害的角色,通常是個男嬰,傳說是第一代尹家宗師的轉世。
想到這兒,黎老的眉頭越皺越緊了。
相較于外公的惴惴不安,尹璇墨對于爺爺的作為更加疑惑了,爺爺似乎背著他做了很多事,不管是否為他好,但畢竟事關于他,如今他都這麼大了,有些事情是不是也該讓他知道了?
活到了近三十,對于人性他有一種有趣的體會,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有控制欲,且能力越好、身分地位越卓越的人,控制欲越高,他們總喜歡用為你好、這樣做最好的理由,把自己喜歡操控別人的心態合理化,可究竟是不是真是如此,卻很難說。
爺爺一直不願讓他知道的事,到底是關于什麼?
其實他對任何事情都不會特別執著,家中長輩不讓他做的事,他會盡量不做,卻會思索合理性,當不合理累積到一定的程度,只要一逮到機會他就會想追根究底。
至于關于傳記的事,除了為什麼內容是他不宜閱讀之外,他想到的是,傳記通常是後人所著,只要是人,就會依照個人喜好而有所偏頗,有時為了美化書中的主要角色,就得丑化其他人,畢竟這不是正史,無須為後世歷史交代,但即使是正史,也有歷經數百年後被歷史學家們平反的事件。
爺爺也思慮過甚,他並不認為區區幾本書能影響他什麼。
還有就是那位國師和傳記里的妖女究竟有什麼關系?為什麼肯將護身的扳指留給她,甚至為了她親手毀掉神獸元靈?更重要的一點是,那名女子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會被人叫做妖女?
想到這兒,尹璇墨覺得有些好笑,為什麼他會在意這個?
他忽然很滑稽的想到第一次見到季元瓅的印象,她化著濃濃的煙燻妝,暴露的穿著、輕佻的言語,這樣的人在別人眼中也是個妖女吧?
嗯,昨天兩人在報紙上看到一整面的美食版,介紹的是燒臘,她只大略看了一下,便撇了撇嘴,驕傲的說那些店她都去過,味道還算可以,然後她大小姐又繼續速寫不再說話。
可他知道,近日,也許明天,或是後天,他就會被她帶到某間店,大啖她口中真正美味的燒臘。
明明不是吃貨的他,為什麼好像被她牽引著,慢慢走上她正在走的路,就像那個國師被妖女所吸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