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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子宴 第二十三章

作者︰栗和

翌日,拂曉時分,墨成寧坐起身,雙目半垂地瞧著窗外山稜上的微光。

她一夜未眠,擔心李玦不願出谷,同時推敲著楊芙的病,推測是否和荀家有關聯。若真有關聯,他大可跟她說,難道他還信不過她?

仰著頭苦苦思索,墨成寧暗嘆自己不擅謀略,這些事情在腦子里攪來攪去,都過了大半夜仍成不了一個形,只隱隱覺得和荀家原先計策有關。

听著窗外鳥鳴啁啾,她發現之中夾雜著長劍嗡嗡之聲。

她起身著衣,梳理整齊,納悶著是誰這麼早就在練劍。推開後門一縫,只見一道黑影如行雲流水般蹁躐飛舞,如蝶似柳,煞是曼妙好看。

那黑影正是李玦,見門開一縫,便停止舞劍,沉著臉問︰「誰?」

墨成寧趕緊上前道早,向她說明昨日她暈倒後,張晦便將她安排在她家中客房,另外領著荀非至後頭叔伯家中客房。

李玦喔了一聲,笑道︰「看來是我粗心了,竟沒發現客房有人。不過姑娘你可得改掉這偷窺的壞習慣,不然我長劍不長眼楮,傷了你可不好。」

墨成寧知她是在揶揄自己昨日躲在樹林間偷瞧他們彈琴唱歌,臉一紅,訥訥賠不是。

「跟你開個玩笑呢。」李玦爽朗一笑,表示並不放在心上。「昨日師哥幾時走的?」她瞧著遠方山壁,忽地問道。

「……不清楚。」她還以為鬼清會徹夜守著李玦。

「這藥單子是你寫的嗎?」李玦模出昨日她寫的藥方,「我醒來便見桌上一碗飯,還有抓好的藥,這不是師哥的字,想必就是身為袁大哥義妹的你開的方子。」

「方子是我寫的,但藥不是我抓的……」她背後泌出一層冷汗,暗暗贊嘆鬼清竟能進出自如,而她和荀非卻絲毫未覺,萬幸他無殺他二人之心,否則他倆早就擴手共赴黃泉路了。

李玦嫣然一笑,忽道︰「幾歲啦?」

墨成寧隱隱覺得她有將自己看作妹妹之意,心中一喜,道︰「十九。」

李玦露出一絲微笑,淡淡道︰「袁大哥教得好啊,有模有樣的。」

墨成寧深吸了一口氣,反正早晚都要問,趁著話題轉到袁長桑,便揚聲道︰「李姑娘,你可願意回大哥身邊?」

李玦靜默不語,行至杏樹旁,揮劍砍下一枝花瓣所剩無幾的枝條。她拾起枝條,漫不經心道︰「師哥說得沒錯,杏花再美,也不過短短一季,早知道該听師哥的話種青竹,雖不那麼美,倒也四季長青。」

墨成寧靜靜站在一旁,看她對著杏花枝條發怔,只覺她縴細婀娜的背影雖然挺直了腰桿,卻有道不盡的苦楚。

「他真盼了我九年?」她慢悠悠地開口,嗓音已然喑啞。

「千真萬確。大哥先前遭人暗算,現正在瑤國五靈山中療傷。不過李姑娘莫擔憂,明年此時已滿十年,大哥想必能恢復先前功力。」

李玦想起自己父親誣陷袁長桑盜走了藏寶圖,才害得他遭人暗算身受重傷,不禁幽幽喟嘆。

她拋開杏花枝條,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趕緊道︰「墨成寧。」

李玦舒了口氣,眉目含笑。「成寧,以後便喚我大嫂吧。」

墨成寧先是一愣,隨即又驚又喜,歡然叫道︰「大嫂!你要跟我們走?」

李玦應了一聲,笑道︰「跟你們走。」

墨成寧不解李玦為何會突然下定決心,但她不打算問,只要知道李玦心里到底有袁長桑,其它的,她不在意。思量著該讓她好好和迷蝶派眾人道別,卻又怕她改變心意,墨成寧忖度了好一會兒,覺得一旬應是差不多。

她對上李玦宛若桃花的雙眸,見她正毫不避諱地打量自己,當即討好一笑。

「瞧你發怔的,在想些什麼?」

「想和大嫂商量何時啟程。依我看十日左右……」

李玦秀眉微豎。

墨成寧忙道︰「怕是委屈了大嫂,若然十五日後……」

「明日一早便走。」

墨成寧正飛速運轉著腦袋瓜,想讓她答應早點隨他們走,是以當听到李玦說明日就走,簡直無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只愣愣地看著她。

李玦看墨成寧疑惑盡寫在臉上,不由得失笑。「成寧覺得太趕?」

她回過神。「不趕!不趕!」怎麼會趕呢?雖然絕響谷甚美,但為恐夜長夢多,她巴不得早些出谷。

李玦笑笑,再沒言語。她的目光落在東偏北的山壁處,洽面對著探出金邊的旭日,初夏的晨光雖微弱,仍刺得她眯起眼,現在她一心只想在反悔前早些離谷。

「明日寅時三刻走。」

墨成寧立時應了,道︰「那我等會通知苟公子,大嫂今天就不必招待我們了,我們隨處逛逛就行。」

李玦疑道︰「荀公子?」側頭一想,又道︰「是了,你身邊生得很俊的那位公子。」

墨成寧微紅著臉,抿嘴一笑,並不否認。

李玦見她雙頰生暈,眼波流轉,便瞧出了端倪,心下生了幾分羨慕之意。

「我今年二十四,我看那荀公子和我差不多大,你也十九了,你們小兩口莫不是為了尋我而耽擱了婚事吧?」

墨成寧小臉脹紅,頭手並用地狂搖。「大嫂你誤會啦,我們不是……」

李玦還道她害羞,便賊賊一笑,道︰「可我瞧他昨日對你可不一般,還拼著命護在你前面呢。當時我師兄攔著他,不許他救你,你沒瞧見他那焦躁模樣。」

墨成寧干巴巴一笑,道︰「他有良配了,過些日子便要去提親。」

李玦一怔,試探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墨成寧垂著眸,緩緩搖了搖頭,淡淡道︰「算是他自個兒選擇的人生,他有他的目標、有他的責任。」

李玦若有所思,嘀咕道︰「責任……嘖嘖,這玩意讓人深受其害。」見墨成寧猶自盯著地上那截杏花枝條,她眼珠骨溜溜轉一圈,隨意道︰「總有其它法子吧?要不你助他完成目標?是我就會這麼做。」

墨成寧努力翹起嘴角,道︰「我資質駑鈍,萬萬不是那塊料。」

據荀非說原先有其它法子,只是會傷害到他在意的人,她突然在意起那人是誰。該不會……是自己吧?可是苟家和楊烈的糾葛又怎會和自己扯上關系?

一只白玉縴掌輕輕拍了拍她腦門,只听得李玦柔聲道︰「又在想東想西。成寧,我只一句話給你︰有機會抓住就不要放手。」

墨成寧扣住李玦手腕,笑道︰「抓住啦,不放手了。」

李玦假裝吃了一驚,笑罵︰「跟你認真你卻來唬弄我。」便伸出另一手,疾刺墨成寧右脅,墨成寧趕緊放手側身避過,李玦趁機往她腦勺一模,輕輕松松取下她頭上銀簪。

墨成寧黑發如瀑直直落下,披散在白紗褙子上,益顯烏黑亮麗。

李玦笑道︰「看你還敢不敢偷襲本姑娘。」語畢,提一口氣,縱上杏樹。

墨成寧大為驚駭,當即跑到樹下,可憐巴巴地求饒︰「大嫂,我錯了,宰相肚里能撐船,美人月復內有胸襟,您就大人大量,將簪子還給我吧。」

李玦嘻嘻一笑,悠閑地坐上樹枝,舒服地靠著樹干,調侃道︰「成寧你這模樣當真冶艷動人,你頂著這頭烏溜溜的發絲去找你那荀公子,他一定被你迷得團團——」

話還沒說完,墨成寧連忙打斷。「大嫂別瞎說了!」她在杏樹下跳來跳去,欲抓住李玦腰間半垂的腰帶。

李玦突地揚聲道︰「公子好興致,這麼早起散步,怎麼才來便要走?」

不遠處的槐樹下站著一名青衣青年,正傻傻地望向這邊。

墨成寧身子一僵,不敢動彈。

青年尷尬一笑,順著李玦的話應道︰「早起到處走走,見兩位正在敘話,不好打招呼。」

听到這熟悉的聲音,墨成寧下意識回過頭去。

串串槐樹花開得正繁盛,一陣微風拂過,黃白色花瓣恰如初雪飄落,荀非靜靜站在樹下,彷佛自畫中走出,只他臉上似有極力掩飾後的不自在。

墨成寧呆了一呆,隨即耳根燥熱,一溜煙躲到杏樹後。

荀非打個哈哈,踏著晨曦悠悠走來,笑道︰「李姑娘好眼力,才剛跨入這園子,什麼都來不及看見,便給李姑娘叫住啦。」他絕不會承認是因他擔心墨成寧住李玦這而打算來偷偷瞧一眼,確認她的安全,誰知繞到後院即見墨成寧披著一頭青絲在杏樹下跳來跳去。

李玦跳下杏樹,交還銀簪,笑道︰「不鬧你啦。」墨成寧迅速在樹干後盤起烏發,才若無其事地走出來。

「荀公子……早。」她確定自己整張臉一定紅透了。

荀非干咳一聲,模了模微微發燙的後頸,回道︰「早。」

李玦看了墨成寧一眼,又看向荀非,心想這兩人臉皮未免也太薄。

「荀公子,明日寅時三刻在屋子前踫頭,咱三個一起離開絕響谷。」

荀非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問道︰「可有經鬼掌門同意?」

李玦目色一黯,自懷里取出一張圖紙,低嘆一聲。「師哥離開前,在我枕邊放了這個。」

兩人湊近一看,只見上頭圖文並茂,詳敘出谷的機關如何操作。

「他這樣,便是同意我離開。」李玦背過身,不讓他們瞧見她眼眶里打轉的淚水。

墨成寧知道李玦難過,但基于袁長桑義妹的立場,卻又無從安慰起,便朝苟非遞了個眼色,要他說幾句。荀非向墨成寧微微一笑,漫不經心道︰「李姑娘,我瞧張晦那孩子著實討喜,昨日他領我去你二師兄住處,還嚷著要我教他功夫,他也師承迷蝶派嗎?」

李玦一听到張晦,立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道︰「別理他,如果他歪纏你教他功夫,盡避跟我說,我替你打發他。這小子什麼都要學,偏偏沒幾人把他當一回事,也不肯入門派,說是以後出谷要去外地拜師。」

墨成寧奇道︰「他不跟著他爹娘入迷蝶派嗎?」她想張晦既在絕響谷中,父母總有一方與迷蝶派月兌不了干系。

李玦沉默一陣,淡淡道︰「這事不大光采,卻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抿了抿櫻唇,娓娓道來︰「以前我爹還在世時,有一名張總管,叫張輝。」荀、墨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里見到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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