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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吟詩來作對 第十八章

作者︰蔡小雀

第十章

予情悅其美麗,無須臾而有忘,思桃夭之所宜,願無衣之同裳。

懷紆結而不暢兮,魂一夕而九翔,出房戶以躑躅,睹天漢之無津。

傷匏瓜之無偶,悲織女之獨勤,還伏枕以求寐,庶通夢而交神。

神惚憮而難遇,思交錯以繽紛,遂終夜而靡見……

——阮瑀《止欲賦》

當晚,雷敢和他心愛愛的粉團兒膩歪到大半夜後,終于依依不舍地回到了議事堂,一坐上玄色主榻後,神情氣勢已然變了,通身上下宛如一柄寒光凜凜殺氣騰騰、即將破匣而出的上古名刀。

「動靜如何?」他對著半跪在面前的數名黑衣精悍男子,沉聲問。

「棄主子,京師有數支世家府兵近日確實有異常調動。」暗衛阿甲恭敬回道,「鄧氏、陳氏、李氏、姚氏、吳氏等,屬下已命人密切監控中。」

雷敢蹙起濃眉,屈指輕敲著矮榻上的雲雕扶手,「那趙家呢?」

「趙家的嫡系大郎君被拘于別院,趙府其少主母,近日卻是一掃過去頻繁和世家官宦夫人宴往來之習,突然深居簡出,異常低調。」

「越是正常越是反常。」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本來以為只有大的蠢蠢欲動,沒想到連幾只耗子也不安分……這京城,要熱鬧了。」

如果皇帝知道心月復愛臣是這樣形容「大事」的,只怕又要追著拎他耳朵叨念好幾個時辰了。

「老默他們那兒呢?」

「按照計劃行事。」

雷敢摩挲著下巴,虎眸犀利亮光一閃。「唔,那咱們也該好好疏散一下筋骨,免得那些王八羔子還以為老子改吃素!」

「主子說的是!」數名黑衣精悍男子皆精神大振,露出血性嗜殺、躍躍欲試的笑容來。

「狼崽子們,各個都拘得狠了吧?」雷敢哈哈大笑。

「不敢瞞主子,屬下們早看那堆看著人五人六的屎蛋不順眼啦!」其中一名自山寨就跟隨他至今的魁梧男子直著脖子低吼。

「去你大爺的!」他不禁笑罵。「再不爽也得給老子再憋幾日,別破了老子的局。還有,家里有讀書人了,別動不動就屎啊蛋啊的,要是嚇著了我家粉團兒,老子剁了你狼腿。」

「欸,欸,屬下明白的。」那魁梧男子咧嘴笑,訕訕地模了模頭。

其余幾人忍不住鄙視地瞪了他一眼……蠢蛋,還不知未來主母這幾日都住在侯府里,主子正是需要「形象」的時候嗎?

「對了,」雷敢忽壓低聲音道︰「還有一件天大要事,你們都得給老子好好盯著——」

「諾!」

待屬下們領命後如鬼魅般消失眼前,雷敢收起笑容,若有所思地望著黑壓壓的窗外夜色。

阿爹蠻橫,岳父固執,他想早早迎娶粉團兒回府做關北侯夫人,恐怕還有得磨了,只是現在京師情勢不明,便是算盡一切,堵住了所有可能出的岔子,也抵不過個事有萬一。

粉團兒是他的心尖尖兒,他絕對不容許有任何一絲絲的意外。

想到這兒,他又情不自禁抓心撓肺起來,自言自語。

「夜里涼,我家粉團兒也不知會不會胡亂踢被子,嗯,還是去貓一眼好了,就一眼,馬上出來。」

話聲甫落,那高大的身影已經屁顛屁顛地飛快自議事堂沖到好美院,偷偷模模跟做賊——還是采花賊——似地模到人家小娘子床榻邊,煞有介事地這邊拉拉那邊蓋蓋,還跟頭餓極了的狼似的緊緊盯著她嬌女敕女敕粉撲撲的小臉蛋看,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後終于控制不住地俯下頭啃了一口那粉潤豐軟的櫻唇!

「啾!」

卓三娘隱隱約約感覺到嘴巴被什麼咬著了,恍恍惚惚,好像又似她夢里那頭興奮飛撲過來的大犬……

又過了三日,當雷敢一早上朝去,卓三娘在屋里思忖再三,還是決定不能再逃避,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和爹爹賭氣歸賭氣,總不能父女當真一輩子不相見吧?

況且她這樣沒名沒分地待在關北侯府,久了不說惹得雷老爺不快,話傳到外頭會給人戳脊梁骨,就連她自己都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只是等他下朝回來再行告辭,恐怕看到他那張敦厚傻氣的討好笑臉,她就說不出那個「走」字了。

哎,她卓三娘怎會對一個傻大個兒心軟至此?

她明明是月復誹抱怨,卻怎麼也止不住嘴角彎彎上揚的弧度。

幾番思量後,卓三娘還是硬著頭皮到雷老爺的院落外求見。

「老爺子,三娘已經叨擾貴府多時,今日想著也該回家了,所以特來向貴府主人告辭……」她望著雷老爺那張英氣勃勃又滿布滄桑豪邁、可惜毫無表情的瞼,越說心里越沒個底,聲音也越來越小。

「你要走?」雷老爺濃眉一挑。

她有些莫名心虛,干笑了。「咳,承蒙老爺子和侯爺盛情挽留,不過小女確實也該回——」

「你趁著那臭小子下朝前走人,難不成是要那臭小子誤會是我趕跑你的?」雷老爺神情有一絲陰沉。

「小女絕無此意。」她聞言不惱,卻是有點哭笑不得。

這些老小孩兒啊,怎地一個兩個都愛任性賭氣要人哄?

「要當老雷家的兒媳婦,就得記著千萬別在我老頭子面前踐那些咿咿呀呀的酸文,我听了頭疼。」雷老爺傲嬌地昂起下巴。

她一愣,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雷老爺已經 哩啪啦地一連串話沖出口了——

「還有,穿得這麼素怎麼顯現得出我老雷家兒媳婦的氣勢?那個誰,去!叫人來幫著……嗯,量裁個三五十件新衣,什麼金線銀線都給老子瓖上,老雷家有得是錢……還有娘兒們的頭面啥的,送幾大匣子來給……嗯,瞧瞧,瞧中什麼留什麼,全瞧中了就全留,老雷家的兒媳婦可不能給外人小瞧了去!」

「雷伯伯……」她心下猛跳了起來,腦子然,狂喜和驚愕交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叫爹!」雷老爺力拔山河氣蓋兮地吼了聲。

她目瞪口呆……「爹。」

「欸。」雷老爺那張依然英俊的老臉不知怎地紅了紅,隨即清了清喉嚨,眼神飄呀飄。「那個,老子可是看在你對我兒一片痴心的份上……總之,往後你們小倆口好好兒的,多多給老子生幾個大胖孫子,老子就……就勉強認了那個老酸才做親家了。」

卓三娘腦子暈乎乎的,小臉紅通通,也分不清是歡喜還是茫然抑或是恍惚,張口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字兒來。

雷老爺看這素來聰慧的小女女圭女圭難得在自己跟前發傻的模樣,不禁大樂,在這一刻終于有了點哄閨女兒的趣致,眉眼也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

「把頭面新衣什麼的都搞定以後,老子……咳,公爹過幾日再派人護送你回家,接下來便乖乖在家里待嫁,啥子事都不用管,至于你那老酸才爹——」雷老爺心緒還是有些不平,不過看在未來兒媳這麼乖巧伶俐好性兒,還能幫他生大胖孫兒的份上,不得不咽下滿口酸水不爽,哼道︰「老子來搞定!」

她仰望著這面「惡」心善,刀子口豆腐心的……公爹,清澈的眸底笑意蕩漾,透著一絲難掩的孺慕之色。

「謝謝……爹。」她真心真意地道。

雷老爺那張老臉終于徹底地紅了。

哎喲喲,果然還是粉女敕女敕的小女娃最貼心可人意兒,不像那個倔頭倔腦臭脾氣的臭兒子,只會氣他老爹。

「咳,那個,早點生個小孫女兒也不錯。」雷老爺半是尷尬靦眺半是滿眼神往的說。

這下臉紅如熟透果子的換成卓三娘了。

「雷伯伯……」

雷老爺一瞪眼。

「爹……」她只得改口,雙頰發燙地小小聲道︰「多謝您了,不過裁衣選頭面什麼的真不急在一時,我,我確實非得回家不可的,我……還是不放心我爹爹。」

「幾日後再回去,今天不行。」雷老爺想起兒子在出門前千叮嚀萬交代,不覺頭痛,試圖板起臉道,「你這是不想給公爹面子了?」

「不是的。」她有些想笑,又有些為難。

「不是就听我的!」雷老爺一錘定音。

她怔了怔,隱約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為什麼老爺子今日這般堅持她不能回家?

卓三娘沒來由想起了這兩日府中府衛好似多了不少,還有忙碌得只有每晚夕食時才能纏著她的雷敢,心中隱隱驚跳。

卓三娘終究還是趁關北侯府中人不注意,留了張信絹後便偷偷混在小邊門送菜的雜役隊伍中出府了。

無論如何,她還是放心不下爹爹,定得回去一趟才行!

當那嬌小背影消失在街角,立于府牆上的雷老爺負著手,濃眉有些苦惱地打結,半晌後隨即舒展開來了,微微有一抹激賞之色。

「嗯,還算聰慧,」雷老爺自言自語,「有孝心,有膽識。」

不一會兒後,「瑯環家」書鋪大堂內,卻是一片詭異的安靜。

卓老爹假裝在擦拭書案,邊偷瞄整理書簡的女兒。

方才卓三娘回了家,他老人家雖然滿心歡喜,面上偏偏還是拉不下來,只板著臉哼了聲,然後就甩袖回後院了。

只是在後院待著待著,他越發心慌愧疚,忍不住又拎了一木桶的水晃到前頭大堂來,假意擦擦這個擦擦那個,實則提心吊膽偷偷覷著卓三娘。

還好,女兒雖然也不發一語,可神情倒是溫和不見半點怒氣。

「……咳。」卓老爹擦了半天,終于還是憋不下去了,咕噥道︰「女兒家家的,動不動便離家出走,成何體統?」

「嗯?」她手上動作一停,眉眼微揚。

卓老爹心咚地一聲,訕訕陪笑。「呃,我,我這不是關心我兒嗎?」

「爹爹,」卓三娘深吸氣,正色地看著父親,溫言地道︰「女兒為那日對您的出言不遜道歉,您是尊長,女兒真真不該那樣待您的。」

卓老爹頓時感動得要命,眼圈兒都紅了,「不不不,是爹爹一時想岔了,竟為了個外人和我兒起沖突,爹爹……真慚愧。」

她一震,眼神越見溫暖柔軟,咬著下唇低低道︰「爹……」

「要不是那個雷侯爺仗勢欺人,離間我父女,事情又何以至此?」卓老爹近日雖然有些被動搖了,可一想到自家粉雕玉琢的寶貝女兒眼看著就要被那大老粗叼走,還是心痛難忍,使性子地沖口而出︰「都是他的錯!」

「爹!」她不敢置信地瞪著爹爹,險些氣壞了。「侯爺他千好萬好,難道在您眼里還比不上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趙硯嗎?」

卓老爹瑟縮了下,有些灰溜溜地模了模鼻子,吶吶道︰「爹爹、爹爹也不是說趙硯好啊!」

她清亮的眸子里有著怒火和一絲絲痛心。「您可不可以捐棄偏見,對阿敢好一些?」

卓老爹見女兒又是為了那個好豎子對自己大眼瞪小眼,胸口滿滿酸澀不是滋味,張口欲辯,可瞥見女兒眼里那抹強忍氣苦的淚光,霎時嚇得把話都吞回肚里。

「好好好,爹爹不說,不罵他便是——」他好聲好氣地哄道,卻不忘補了一句,「可再多的就沒有了。」

「爹爹……」她苦惱又頭痛地叫了一聲。

「齊大非偶,爹爹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嫁入高門,日後被欺負了也沒處兒討公道的。」卓老爹執拗地道,「誰不知道這些勛貴子弟,滿口子跑馬,又有哪幾個是靠得住的?」

「阿敢他不一樣。」

「他更糟!」卓老爹吹胡子瞪眼楮。「粗魯不堪,大字不識——」

卓三娘掌心緊握,深深地望了眼猶固執不通的父親,失望地掉頭就往後院走去。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卓老爹堵著口氣連連跳腳,卻怎麼也掩不住滿眼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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