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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吟詩來作對 第七章

作者︰蔡小雀

第四章

夫何妖女之淑麗,光華艷而秀容。斷當時而呈美,冠朋匹而無雙。

嘆曰,大火流兮草蟲鳴,繁霜降兮草木零。秋為期兮時已征,思美人兮愁屏營。

張衡•《定情賦》涼風習習,溪流湍湍。

雷敢英俊臉上的笑意都快滿出來了,樂不可支又暈陶陶地盯著手上的干巴巴胡餅,又抬頭看了看身畔默默啃著胡餅的小女人,只覺自己渾似像是在做夢一樣。

「你不吃胡餅光看我做什麼?」卓三娘被他熾熱得綠油油的目光盯得全身不自在,忍了忍,還是憋不住抗議道。

「你看起來比胡餅好……」他那個「吃」字差點就說漏了嘴,頓了頓,嘿嘿笑道︰「看。」

她臉頰泛起紅暈,心下一陣亂亂跳,只得岔遠了話題,「你還沒說你怎麼會在這兒呢?」

「我打獵來的。」他咧嘴一笑。

「打獵?」她一怔。

「是啊是啊。」他答得半點兒都不心虛。

「你打獵不帶弓箭帶扇子?」當她腦子不好使呢!

雷敢腦子一時卡關,瞠目結舌半晌後,忙干巴巴地解釋道︰「那、那不是用箭怕把獵物皮子射破了不好看嗎?所以、所以爺慣常赤手空拳打獵的,一拳就能打死一頭熊瞎子呢,哈哈,哈哈哈……對了,粉團兒,你吃熊掌嗎?下回我打一對送你?」

一拳就能打死一頭熊瞎子?這怎麼可……

她目光瞄向他寬肩窄腰長腿,衣衫下緊繃著的都是實打實上好的剽悍精肉,渾身上下滿是勃發的力量,如鋼似鐵硬邦邦得騰騰鼓脹……腦中余下的質疑全跑光光了。

咳,她信。

卓三娘臉又不自覺地紅燙了起來,極力壓抑胸口的怦然,低頭急急啃起了胡餅來。

阿彌陀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啊。

——回去後定要馬上多抄幾卷佛經靜靜心才行。

「……你喜歡嗎?」

「大郎君請慎言!」她心猛地一跳,登時炸毛了,可惜紅通通的小臉壓根兒出賣了自己。

雷敢一個噤聲,望著滿臉氣急敗壞的小粉團兒,隨即才吶吶地道︰「好好好,不喜歡就不喜歡,都听你的,咱們不打熊,也不吃那勞什子見鬼的熊掌了,你千萬別惱啊,乖。」

卓三娘一滯,待回過神來後,恨不得捶死自己。

熊掌,價值十金的熊掌,免錢的熊掌啊啊啊啊……竟然被她胡里胡涂就推拒門外泡湯是也了。

「怎麼了?」他注意到她一陣紅一陣白的表情。

「……沒怎麼。」她揉了揉眉心,不斷告誡自己冷靜一點。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一簞食一瓢飲,不可吃嗟來食……

「哎呀!」雷敢突然拍了下大腿,嚇了她一大跳。「我怎麼那麼胡涂?粉團兒你明明是喜歡吃魚的,我怎麼給忘了?」

她愣了愣。

「原來這就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他恍然大悟。「那爺懂了,往後絕對不拿熊掌來惹你厭了。」

卓三娘瞪著他,手好癢……好想毆打某人……

「粉團兒,既然你喜歡魚,那爺今兒多幫你打幾條可好?」他臉上滿是討好之色,搓著大掌問。

明明該是極度猥瑣的動作,由他做來卻顯得英氣又憨厚,還有說不出的可愛,卓三娘方才被他幾句話噎得心口疼,現在卻又不爭氣地軟化了,覺得自己分明知道他腦子粗,作何還偏偏同他一番生氣計較?

「多謝你。」她深深吸氣,又吐氣,終于恢復了平日的鎮定從容,溫和道︰「可惜這兒離京城不近,魚拎回去便不新鮮了,我想還是不——喂喂!

你又想干嘛去了?」

卓三娘話才說了一半,眼前盤坐的那大男人哪里還有影兒在?早不知何時跑到溪流處去大肆禍害魚群了。

她張口結舌,眼睜睜看著那高大矯健身影快如閃電,身姿利落灞灑中有說不出的好看,在漫天激起的水霧中,咻咻咻地左腳踢,右腳踹,一手撈一尾,幾個眨眼間又回到了她面前。

滴滴答答的水落下沾濕了芒草地,同時嘩啦啦掉在地上的還有十數尾肥美的魚兒,不知是被擊斃了還是打暈了。

「嘖!溪太淺,沒大魚,真他女乃女乃的不過癮。」他還嫌棄,顯然很是不爽居然無法在伊人面前好好表現一番。

「其實……」她看了看魚又看了看他,臉上神色古怪,沉吟著正想開口說這魚已經不小了。

——而且他剛剛那番翻江倒海的大動作,也不知掃斷搗飛了多少蒲菜。

「粉團兒,明兒咱們到護城河打大魚吧?」雷敢興致勃勃地提議。

她被一口口水嗆到。「啥?」

「離京城最近最寬最大條的河自然是護城河,平常沒人敢去那兒撈釣,所以里頭的魚兒養得可肥了。」他濃眉飛揚,黑眸熠熠滿是歡喜期待,卻隱有一絲忐忑。

「你,去嗎?」

在他充滿希冀的目光下,卓三娘腦子空白了一瞬,心又如揣了頭兔子般怦咚怦咚,一時間竟說不出個「不」字。

「可那是護城河,重兵守衛……」她堅定的拒絕稍嫌猶豫無力。

「包在爺身上!」他又對她露出燦爛至極的耀眼笑容。

卓三娘猛地捂住了左胸口,腦中霎時閃過一個暈傻傻的念頭……

妖「顏」惑眾啊!

胡里胡涂間同他定下了「護城河之約」,晃晃悠悠回到家中後,卓三娘腳下像踩在軟綿綿的雲上,直到卓老爹蹲在她跟前拚命對她揮舞五根手指頭,她才驀然驚醒回神。

「爹爹,您手抽筋了?」她憂心忡忡地月兌口而出。

「觀我兒面色發赤,眼神發蕩,魂在魄不在,可是撞邪祟了嗎?」卓老爹神情比她還緊張,叨叨嘟囔。「哎呀!不好不好,待為父裁一黃絹,畫幾道符令為我兒淨一淨——」

她聞言啼笑皆非,「爹爹,我無事。」

「無事?」卓老爹一怔。無事會笑得那麼猥……嗯,那個褻?

「真無事。」她再三保證,隨即想起被芒草繩兒捆起的十數條鮮魚兒還沒處置,忙道︰「爹爹快去歇著,女兒收拾完這些魚便去煮夕食了,今兒咱們換換口味,別再啃胡餅了,不如燜一鑊粟米飯,燒兩條醬魚給您補補身子吧?」

「好極好極。」卓老爹一想到濃稠咸香的醬魚,立時唾液泛濫,急忙咽了去,頻頻頷首。「如此有勞我兒了。」

她眼兒含笑地目送自家阿爹歡快地一頭鑽回書鋪去,搖了搖頭,連忙專心手中刮鱗剖月復的活兒,不一會兒便收拾妥當,取出了兩條做醬魚,其余的統統抹了粗鹽,攤在灶中用柴火慢慢烘成了赤金色的燻魚干。

想起回京的路上,阿敢堅持她騎他的馬兒,自己則是牽著韁繩小心地護在她身邊,就這麼一步步走回京城……

他,真的待她極好極好呢!

她心口漲滿了暖暖甜甜的滋味,慌里慌張又拘不住地歡喜,可隨即又不自禁惶惑茫然,覺得自己怎顛顛倒倒得活似得了 癥?

百思不得其解,卓三娘最後索性不想了,刷洗了釜蒸上粟米,嘴里念念有詞。

「他說要抓魚,我便隨他抓魚去就是了,誰怕誰呀?」

卓三娘渾然不知自己此際眉眼生春,嘴角上翹,笑得好不蕩漾……

隔日,卓三娘一大清早便將書鋪交代給了卓老爹看管,反復叮嚀了不下百次,千萬千萬不能死抱著客人想買的書簡不放手,還有本日有兩名小兒郎要來取「驪山劍俠傳」,萬萬要記得收錢。

「知道了知道了。」卓老爹昂首挺胸,對女兒的百般不信任感到十分之不滿意。「你只管放心去,有爹爹鎮店,我兒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能說實話嗎?」她有些無奈的開口。

卓老爹嘴一扁,雙手忙捂住耳朵。「為父什麼都沒听見!」

她險些噗笑,卻也實在不忍心再對阿爹「窮追猛打落井下石」,笑咪咪道︰「有勞爹爹,女兒這便去了。」

「路上小心啊!」卓老爹眼巴巴兒地倚門揮小手絹兒。

雖然爹爹怎麼看怎麼不靠譜,但卓三娘此刻滿心飛揚,也顧不得了。

匆匆趕到了東門護城河,她看著來來往往入城出城的百姓,還有銀甲金戟威風凜凜的兵衛,忍不住閃閃躲躲離他們遠一些。

「奇了,我明明是來捉魚的,怎麼搞得跟來偷人的一樣心虛?」她暗自嘀咕。

話說,他們真的能光天化日當著兵衛和百姓的面,大刺刺就捕撈起護城河里的魚嗎?

她胡思亂想著,忍不住又捋了捋衣衫裙擺,模模上頭略微糙手的布料,忽然想起了他一身低調卻質料上佳的綾袍,光滑而優雅,顯見出身不凡,只是他玄色腰帶上常系的羊脂白玉扣,雕的卻是上古凶獸杌——

《神異經•西荒經》有雲︰西方荒中有獸焉,其狀如虎而犬毛,長二尺,人面虎足,豬口牙,尾長一丈八尺,攪亂荒中,名杌,一名傲狠,一名難訓。

若他是貴族子弟,玉扣雕的該是麒麟,身為官身者,雕的則是狴犴,可他居然身佩杌……這是什麼講究?他又是什麼來頭?

卓三娘心中隱隱有了揣度,可她卻不允許自己深思究竟太多。

有些東西一旦戳穿,一切就再也無法這般簡單歡快自在、恣意而為,甚至,還得被迫不得不接受某些殘忍的現實世情。

她眸底掠過一抹惆悵,就像當年啊……

「粉團兒,發什麼呆呢?」一個豪邁清朗飛揚的嗓音打破了她沉浸往事中的恍惚。

她驀地抬眼,眸光直直撞上面前高大昂藏、踏著萬丈光芒而來的偉男子。

只見他笑容燦爛,露出雪白的牙,一雙濃眉悅然揚起,滿眼都是歡喜之色……

卓三娘心口隱約有個地方柔軟地坍塌了下來。

「日頭曬著呢,當心頭昏。」雷敢見嬌嬌女敕女敕的她就這樣立在日頭下,雪白的額際都沁出點點熱汗來了,心頭一緊,忘情地牽起她的手就跑。「來,我知道一個曬不著太陽還能撈大魚的地方,跟著我!」

她怔怔地看了那牢牢握住自己手腕的寬厚大掌,那略顯粗糙的掌心的暖意深深透進了她肌膚底,直擊中心窩。

昏昏然,暈暈然的,她不知不覺地跟隨著他的腳步往那未知的方向而去,奇異的是她卻絲毫不覺惶懼害怕。

「到了!」

雷敢牽著她快步來到南門一隅,雖然仍是繞著城門奔流的護城河,卻明顯隱密許多,這里碧草如茵,還恰恰好堆棧了一大一小兩只方石,好似是誰故意安排而就的。

就連凜凜護守的兵衛一左一右崗哨也離得頗遠,還個個都背對著他們想「下手」的方向。

卓三娘滿月復狐疑,抬頭望向他。「這是……你安排的?」

他直覺就要點頭,可完顏猛昨夜的教誨猶在耳邊,雷敢心一突,趕緊猛搖頭。

「怎麼這麼湊巧,這兒剛剛好有兩方石頭?想來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吧。」

他口氣發虛,眼神亂飄。「哈哈。」

「噗!」

他提心吊膽地眨眨眼。「咋啦?」

她努力藏住嘴角那頻頻上彎的笑意,搖了搖頭。「你不是說讓我魚竿和餌都不需帶嗎,那我們怎麼抓魚?難不成你也要我學你昨日那樣大展神威?」

請恕三娘辦不到啊!

「粉團兒——」

「……人家明明就叫三娘。」她臉紅了,咕噥。

「粉團兒,抓魚這種粗活兒交給男人來干就是了,你個小嬌嬌家家的只管坐這兒歇涼便是。」

雷敢一拍寬闊結實的胸膛,砰砰有聲,然後也不知打哪兒掏出了一條大帕,體貼入微卻稍嫌笨拙地擦著其中一方小些的平石。

只可惜心思很細膩,動作太粗魯,沒三兩下大帕就破了,勾絲勾得厲害,連石頭面都被他大氣勁兒震得落了不少屑屑。

卓三娘卻吐不出半字嫌棄來,明亮的眸子不禁盈滿了笑,暖暖蕩漾難抑。「這樣就可以了,咱們坐下吧。」

「咱們?」他睜大了眼,陽剛好看的男性臉龐忽地浮起靦眺歡喜的紅暈,樂得合不攏嘴。「喔,對對,是咱們,是咱們沒錯。」

她雙頰生霞地睞了他一眼,難得有絲忸怩。「到底抓不抓魚呀?」

「抓!怎麼不抓?」他卻還是只樂得傻笑。

氣得卓三娘忍不住沖動,伸手狠狠捏了他腰際一把,可落得的下場卻是自己的手指頭險些扭傷了。

見鬼了,這家伙渾身上下到底有哪一處是不硬的啊?

「你——」

不過她還來不及抗議,雷敢突然彈了起來,高大身軀突兀地瑟縮後躲,嘴里已哎喲喂呀地哈哈笑了起來。

「別別別,癢呢!」

她愕然地看著他,隨即驚訝漸漸變成了意味深長的惡趣味,眼神亮晶晶。

這下可逮著他的「大把柄」……咳,不是,是大弱點了。

「往後要是你再在人前喚我粉團兒,我就撓你癢。」她笑吟吟地道。

他果然吞了口口水。

卓三娘看著他這樣,又忍不住想笑了,眼神不自覺溫柔起來。「其實你只要一根手指頭就能把我從京城頭彈飛到京城尾的。」

「那也要我舍得呀!」他沖口而出。

話聲甫落,兩人忽然都呆住了,而後不約而同悄悄紅了臉,一個無措地抬頭看天,一個則是假裝落了東西到地上。

半晌後,連遠處的兵衛和暗處的暗衛都急到快撓牆——

侯爺,您到底還要不要跟小嬌嬌一起玩耍了?

……短短兩日休沐您已經用掉一天了,今兒再無半點進展,恐怕連坐在皇宮金鑾殿龍椅上的皇上陛下都要收您的假,改扣您的俸祿啦!

為了他的「追妻大計」,兩日來動員了不下千名屬下,昨日三百名關北侯府府兵自京城至鄉間沿途清場,十名暗衛暗中保護,主子更是提前就以「關北山寨寨主」的身分,頒下綠林誡帖,通令大盜小匪,退避百里外……林林種種的布置,就是要確保卓家小娘子能快快樂樂出門摘菜,平平安安滿載回家。

到了點兒,就連那些個假意挽著籃子摘野菜的鄉間婦人,也是金羽衛里其中一支的女衛所扮,營造出一派天下太平大家一起采菜去的安樂景象,並且在最適當的時機悄然退場,讓主子來。

今兒也是,想看熱鬧的銀甲衛統統都被趕走了,換上的京城九門戍守全成了侯爺掌管的金羽衛兄弟,親自搬一大一小石頭來的還是金羽衛副指揮使。

……主子呀,大家伙兒這麼齊心協力,不就是為了盼您能早日「迎娶嬌妻,洞房開葷」嗎?

結果現在連小嘴兒都沒親上,就一副「心中小鹿亂撞哎呀好慌該怎麼辦」的模樣,看得屬下們急得唇邊都快起燎皰了。

高高的城牆上,完顏猛再也憋不住了,隨手捏碎了一小塊柱石就往底下雷敢的方向射去——

是不是男人啊,還不快點撲倒?

果不其然,還是兄弟最可靠,雷敢敏銳的听見了破風而來的凌厲「暗器」,虎眸掠過赫赫殺氣,緊窄箭袖下的大手聚掌成刀,以雷霆之勢揮碎了那塊小石,口中疾喊︰「當心!」

卓三娘莫名其妙就被猛虎撲羊地重重壓倒在地,當場岔氣,險些命斷于此!

「咳咳咳咳……重……重死了……起開……」她的肋骨啊……肺啊……雷敢才剛剛感覺到懷里小人兒的玲瓏嬌女敕、軟玉溫香,心神一蕩,都還來不及做出其它登徒子的行止來,就赫然發現身下的小粉團兒……

暈了?

城牆之上,眼力極好的完顏猛看到這一幕,下巴都掉了。

居然不是把人做暈……咳,而是把人壓暈的,這阿敢兄弟也算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噗哇哈哈哈!」

只是完顏猛也笑不了多久,當晚就被怒沖沖上門的雷敢揍了個亂七八糟,只能認分地捂著黑圈眼兒任由他揚長而去。

「誰叫你也是幫凶,哈哈哈哈哈!」定國侯夫人風珠衣在一旁嬌笑不絕,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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