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食大主廚 第十二章
听了,他只是點頭表示了解,沒說什麼。
他無法避免地想象了她那失敗的婚姻生活。有一年,他回台灣來探望家人,巧遇了國中同學,听說她嫁進了豪門。
那時候,他以為她是幸福的。
在「斯皮爾曼」重逢的那一晚,他是明知故問。明明耳聞她已經嫁了一戶好人家,卻頑固地期望那只是一則沒有依據的八卦。
當時,她的眼里先是閃過一絲錯愕,隨後便露出一抹幸福的淺笑,唇角微揚,不慍不火地說︰「嗯,有個女兒了。」
當下他遺憾地相信,她那幸福的眸色為的是丈夫;如今,他才知道自己錯了,讓她幸福的無疑是女兒,而不是那個拋下她的男人。
「為什麼突然想問她的名字?」她好奇。
他搖搖頭,掛著淺笑,隨口應/句,「突然想到而已,總不能以後都叫她『妹妹』或『喂』吧?」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問起。或許,他只是單純地想要親近她、了解她,試圖想把曾經錯過的那一段空白給填滿罷了。
日落時分,她送他出門,心想他大概也差不多該回家陪家人吃晚餐了。
「你跟家人約好時間了嗎?」
「沒有。」
「打算給家人驚喜?」
他听了,沉默了幾秒,才坦白道︰「其實我沒打算回家。」
「為什麼?」她一臉錯愕地追問︰「我以為你說你要回去看家人……不對,你確實是這麼告訴我的,不是嗎?」
「我沒說過那種話吧。」他低笑了聲,心想自己或許在文字方面耍了詐。
「那、那……」他特地請了假回來本島,究竟是為了什麼?
難道就只是為了陪她一趟?不可能吧。
他讀出了她臉上的訝異與困惑,便隨口胡謅道︰「我回來買一些特殊的香料。那些東西離島買不到,我一定得回來。」
听了這話,她不太確定自己究竟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受了一點傷?
「那我先走了,下禮拜見。」他揮了揮手,簡單道別,然後走向路口,招了輛出租車離開了。
一句醇潤柔聲的「下禮拜見」,竟讓她覺得彼此是如此的親近,卻又不可思議的遙遠。
親近的是,在那座小島上、在那個沒有任何親戚舊識的地方,她以為自己可以比別人擁有更多的範姜淳;而遙遠的是,當他坐上了出租車揚長而去的時候,她竟完全不知道他可能會往哪個方向去。
她又了解他幾分?
橙紅的斜陽就在街道的盡頭,她眯著眼,吃力望向彼端,卻已經看不見那輛計程車的車尾……
晚間十點多,在讀了十幾頁的《綠野仙蹤》之後,馜馜窩在她的身邊安穩地睡著了。
她輕輕地放下童書繪本,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百無聊賴地點開新聞來看。
不久,房門被推了開來,是周芝穎。
「哦,你回來啦。」周靜瀟放下手機,看了她一眼,「去約會嗎?」
「約什麼會,只是一群女人聚在一起喝茶而已。」周芝穎走進了房間,在床邊擠了個位置,塞了一只信封袋給她。
「這什麼?」很厚一迭。
「上次跟你借的那五萬啊,你忘了哦?」
好吧,她確實是沒放在心上。
周靜瀟隨手擱下,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你卡債到底欠了多少錢?」
「呃……其實不多啦,」周芝穎心虛地支吾半晌,「大概、大概還有四十幾萬。」
「嗯,還有四十幾萬。」周靜瀟忍不住呢喃了這個數字,然後閉起眼、捏著眉心。
坦白說,若是以這女人的月薪來說,或許四十幾萬真的不是什麼大問題,正恐怖的問題是這個女人根本不肯乖乖認命還債。賺八萬花九萬、賺十萬花十二萬,債務還得完才是奇跡。
「先不聊這個。我跟你說,」周芝穎岔開了話題。「我怎麼覺得你男朋友很眼熟。」
「第一,他不是我男友;第二,因為你小時候見過他。」
「嗄?不是男友?」周芝穎一臉不相信這鬼話的樣子,「少來,都已經帶到家里面來了,干麼不承認?」
「就說不是了,是要我承認什麼呀!」
「不是的話,他干麼陪你來家里吃飯?」
「因為是我邀請他來的啊!」周靜瀟開始不耐煩了,反譏道︰「你干麼這麼關心他是不是我男友,他是你的菜?」
「才不是咧,我是真的覺得好像在哪里看過他……是去年夏天嗎?還是什麼時候……嘖,到底在哪見過……」周芝穎撫著下巴,眉頭深鎖。
「你這番婆,就說你小時候見過他咩!」
「不不不不,」她揚起下巴,輕擺著食指,「別把我當白痴好嗎?我至少還分得出來,「五歲和三十二歲的差別。」
「那是你眼花了吧。」
「到底在哪里見過呢……」周芝穎歪著頭,喃喃自語著走了出去,「難道是在機場嗎?不對,應該不是在機場,到底在哪里見過啊……」
聲音隨著腳步聲漸遠,臥房又回歸到了先前那股平靜安寧的氣氛。周靜瀟搖搖頭,伸手又拿回手機,心思卻因妹妹的話而懸宕。
都怪芝穎提起那個人,害得她又開始胡思亂想。
下午,範姜淳說他沒打算回家,那麼,他應該是入住在某間飯店吧?還是借居在台北的友人家中?
仔細想想的話,後者的機率似乎也很高,畢竟他曾經是一家餐廳的老板,又是該店的大廚,想必人面很廣,隨隨便便都能找到地方借住一晚……
不想還好,這一想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她開始想象,他會不會夜宿在哪個女人的家里,憑他那張臉蛋、又會煮消夜給女人吃,有幾個女人會神智不清地把他擋在門外。
真糟糕,她居然為了自己的想象畫面而感到不悅,听起來好像有點愚蠢。
不,這或許不只是想象而已,搞不好他人正在某個香閨里溫存纏綿,否則至少該傳個簡訊來報平安的,不是嗎?
等等,他明明說過他是單身的啊!可是,誰規定單身就不能流連于花叢間?她前夫就是個血淋淋的實例。
老天,她被自己搞得心煩意亂,人格都快分裂了。
猶豫一陣之後,她替馜馜蓋好被子,躡手躡腳地離開了臥房,然後像作賊般躲到了陽台,下定決心打一通電話給他……呃,時間也不早了,還是先傳個簡訊比較恰當。
嗯,好,就這麼辦。
于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在簡訊畫面上輸入了短短一句話︰找到住宿地方了嗎?
也許是害怕自己多問個幾句就會泄漏了心機,也或許她根本故作瀟灑不在意,無論如何,訊息就這麼簡單扼要地傳送了出去。
她幾乎每隔一分鐘就查看手機,可她枯站在陽台上等呀等的,幾乎都把蚊子給喂飽了,卻還是等不到那家伙的響應。
轉眼,十分鐘過去,她頹喪地冷笑,像是嘲諷自己太傻。他一定是去找朋友了吧?不管那朋友是男還是女,總之他的夜晚並不寂寞。
她想起風流無情的前夫,出了門就像是失蹤人口,電話永遠不會有接听的時候;手機里永遠都有和辣妹狂歡的合照,就算被逼問,他也總是一臉理所當然。
唉,想這做什麼呢?何必回憶那些令自己又氣又惱的過去?
她嘆了口氣,搖搖頭,伸手正打算拉開陽台上的玻璃門時,手機響了——是範姜淳。
她怔愣了幾秒,連忙回神接听。
「喂、喂?」她居然有些結巴。
「抱歉,剛才在洗澡,沒接到簡訊,你還沒睡嗎?」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他那溫暖的嗓音。
她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靜瀟?」他試探性地喚了她的名。
「嗯?哦。」
坦白說,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看待「剛洗完澡」這件事。論正經,它可以很正經;但若要心術不正地去看待它,它當然也可以很歪……
「咳,」她驟然清醒,不自覺地揉了揉鼻尖,「那個……我剛才忘了問你,既然你沒打算回家,那你晚上有地方住嗎?」
彼端的男人卻笑了出聲,道︰「滿街都是飯店民宿,我再怎麼樣都不會露宿街頭吧?」
「說的也是。」
令她充滿好奇的,其實也只是「他身邊有沒有美人相伴」而已。坦白說,她討厭此刻的自己——沒有立場,卻又神經兮兮。
「對了,」他突然出聲,「我明天一早就要趕回去了。」
「欸?!」她嚇了一跳,「難道你只請一天假?」
「不是的,原本我排了兩天的休假,但老板剛才打電話來,說假日人太多,二廚出餐的速度根本應付不來,叫我快滾回去。」
原來是一個救火隊的概念。
「那好吧,」干脆將計就計,她道︰「明天我仁慈一點,去機場陪你吃一頓早餐好了。」
「你時間太多?」範姜淳失笑,「早上去機場陪我吃早餐,中午回家陪家人,下午再搭飛機回澎湖?」
「不行嗎?」
「是可以,但我寧願你陪我吃消夜就好。」
「現在?」
「當然啊,難道你真的要撐到天亮?不好吧,太虐人了,一頓消夜從午夜盼到日出……」
她被他逗笑,卻不想陪他閑扯淡。「嗦,約哪等?」
他在電話里給了她飯店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