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強詐妻術 第二章
唐恩豪回來了。
這是一件余小雨曾以為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望著在沙發上和她父母談笑的唐恩豪,余小雨的心情稱不上喜悅,她一口一口吃著手中香甜滑女敕的水果蛋糕,心思不禁隨著陳舊的記憶飄遠。
十多年前,他們是鄰居。
那時唐家買下了她家隔壁的房子,從外地搬來這里,唐恩豪父母帶了還在念幼兒園的他來她家敦親睦鄰,兩人因此認識。
小了她六歲的他,有著粉女敕得讓人忍不住捏一把的臉頰,還有著一雙小鹿斑比般的大眼,可愛得不得了,面對陌生人,他害羞的躲在父母身後,從父親褲管後偷看她。
她覺得他像只小兔子一樣,激起她滿腔的保護欲。
身為獨生女,她一直渴望有弟妹,他的出現,簡直就是老天爺給她的彌補,從此,她以他的姊姊自居。
一開始,他並不是心甘情願喊她姊的,而是被逼的,要是他不喊,她就會擺出在班上當風紀股長的架子,搞得後來他每次看到她都會拔腿逃跑,活像她是什麼可怕的妖魔鬼怪。
這讓她氣惱了一陣子,卻也忍不住反省自己的態度是否太強勢。
但自從她打跑附近欺負他的孩子後,他便對她露出微笑,那天使般的笑容融化了她的心。
她發誓,有什麼好的,一定跟他分享,誰敢欺負他,她就要找對方算賬。
她身體力行,經常將自己喜歡的零食和甜點留一半給他;後來他上了小學,如果忘記帶便當,她還會逃課幫他送;要是他班上的老師凶他,害他哭著回家,她隔天就會跑去找那位老師理論。
因為這些事情,她沒少被父母罵過,但只要是為了他,她都覺得很快樂。
當然,她也會行使身為姊姊的權力,支使弟弟跑腿,或是硬拉他陪她逛街,不然就是耍任性,要他晚上不能太早睡,要陪她聊到她困了為止。
在這種時候他經常一臉無奈,有時候皺眉想抱怨,但卻又乖乖被她壓制。
每當看見他這種表情,她是開心的。如果不是因為將她當姊姊,他又為什麼要容忍她呢。
這樣快樂的日子過了四年,她曾以為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永遠,但那場意外發生了。
一架台灣飛往美國佛羅里達州的飛機,起飛沒多久,發動機失去動力,撞樹墜機至一處農田。
爸媽看見這則電視新聞,著急地打電話到航空公司確認生還者消息,她只能僵硬地看著電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耳鳴得嚴重。
唐家人搭上了那班死亡飛機。
昨天,他還興高采烈地和她分享出游的消息。
為什麼會是他們,為什麼?上天開什麼玩笑!
唐伯父、伯母人那麼好,唐恩豪又這麼可愛,是她心頭的寶,她最疼他了……
那天晚上,她夜不成眠,心里空洞,像是被挖走了什麼似的。
第一次,她體認到生離死別是什麼滋味。
隔日,她上課無法專心,也食不下咽,一回家,就緊盯著電視上的生還者名單跑馬燈,緊張得口干舌燥,心如火燒。
她甚至沒注意到她爸媽不在家。
當她因為看見生還名單出現唐恩豪的姓名而哽咽顫抖,幾乎要跳起來歡呼時,大門發出打開的聲音。
她直覺望去,有三個人影走進玄關,兩大一小,其中一名大人打開客廳的燈。
啊,原來她連燈都忘記開。
啪的一聲,日光燈的白光照亮一室,眼前,她清楚的看見,她父母一臉哀傷,而他們中間牽著的,是唐恩豪。
唐恩豪的瘦小身軀宛如凋謝的秋葉般瑟瑟發抖,那張小臉慘白,印著恐懼,他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得望不見底,發白的嘴唇微顫,彷佛在低喃著什麼,卻沒有聲音。
而他額頭上,還有右腳關節上,都貼有染著血的紗布,讓他看起來淒慘萬分。
她站起來迎向他們,在看見他們的表情時,心被不安的感覺攫住,月兌口問了這句話,「唐伯父、伯母呢……」
她爸媽的表情艱難,開不了口,一個搖頭,一個嘆氣,而原本面無表情的唐恩豪,在听見這句問話後,像是被按下了什麼開關似的,忽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那是一種崩潰性的痛哭,無法停下,聲嘶力竭,像是失去了所有。
而他,確實也失去了最重要的雙親。
她腦袋發麻,背脊發涼,眼淚也隨著這令人辛酸的哭聲滾下頰畔。即便他沒說任何一句話,光是這哭聲,就足以說明一切。
她呼吸艱困,伸手觸踫他冰涼的臉和手,接著將他緊緊抱入懷中。
「你還有我們,你還有我們……」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笨拙的重復這句話,即使她知道這麼說,並無法減去他心中任何一分刨心的痛。
事後,她父母聯絡了唐家的親戚處理後事,在喪禮之前,唐恩豪暫住在她家。
喪禮那日他母親的姊姊和她的英國丈夫出現,因為多年來不孕,膝下無子,決定領養唐恩豪。
因為這件事情,她向父母抗議、哭鬧。
唐恩豪的阿姨因為丈夫是英國人而住在英國,要是讓她帶走他,以後他們就無法再像過去那樣天天相處。
但這不是她鬧脾氣就能改變的事情,這畢竟是唐家的家務事,她父母不斷向她解釋這份為難,而她,雖然理智上能理解,但是情感上無法接受。
在他阿姨忙著處理遺產以及領養手續的期間,她數次去他阿姨住的飯店看望唐恩豪。
那不笑的模樣,空洞的眼神,讓她明白強留下他是不行的。
她記得喪禮那天,她和爸媽有去致意,她看見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向他父母的遺照。
這里,已經是他的傷心地了。
她心里萬般不舍,滿是苦澀,但是,她終究是說服自己接受了這份離別。
因為她不想讓他痛苦,如果離開這里,他會比較快樂,那就離開吧。
她是笑著去送機的,直到飛機在空中變成遙遠的黑點,她才放任自己流下依依不舍的淚水。
她告訴自己,她是姊姊,所以會勇敢。
她提臂用力的擦掉淚痕,心里祝福他在新的家庭能過得很好。
拜先進的科技所賜,他們不必再透過國際電話,用網絡就能得知彼此的近況,也會互相郵寄禮物,多年前,在他高中正值青春的別扭期時,她也曾去英國看過他,但是,一直以來,他從未提過想回台灣,也從未回過台灣。
她隱約感覺得到,他仍無法面對父母的死。
所以,她埋藏著寂寞,不說出口,雖然她心底還是好懷念當年,他們曾一起玩耍,一起歡笑。
不過時至今日,他們都是大人了,過去的事情只能懷念。
他有他的生活,還有工作,他的一切已經在英國扎了根,而她,也有她的事業和圈子。
因此,他們的電子郵件隨著彼此的忙碌,一個禮拜只有一次。
若有人對她說,他們以後會斷了聯絡,成了陌生人,她也會點頭認同這個說法,深信有天會發生。
她一直有心理準備,只要他有了論及婚嫁的女友,她就會面臨淡出他生命的命運。
然而,他卻突然回來了,讓她驚訝,不解。
「寶貝女兒,怎麼直勾勾地盯著恩豪瞧,妳也覺得多年不見,他變成大帥哥了吧?」母親調侃的話語,將她從沉思中打醒。
余小雨尷尬地對上唐恩豪笑得溫煦如春的臉,要命,這麼多年沒有面對面談話了,該說些什麼好?
學生時期的視訊內容當然不可能記得,那太久遠了,她努力回想電子郵件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內容,可惜,那些內容實在無趣,無法解除她的困境。
她自認自己不是個木訥的人,怎麼面對他,就失了平時在店內和客人胡扯亂聊的口才?
「女兒,怎麼都不說話,難道恩豪煞到妳了?」何美麗掩嘴笑得很曖昧。
余小雨已經有點不知所措了,母親的玩笑話讓她思緒混亂,不禁拔聲反駁,「胡說什麼啊!他小我六歲耶!」
話說出口,她才驚覺自己反應太大,父母和唐恩豪不約而同忡怔地看著她。
氣氛頓時尷尬了幾分,沒人開口說話。
她的臉發燙,暗罵自己在搞什麼,趕緊亡羊補牢,「我是想說,弟弟有日本杰尼斯的臉,還有韓國藝人的身高和身材,真是太完美了,姊感到很驕傲,如果弟弟沒有女朋友的話,讓姊幫你介紹,保證是乖巧溫順,可以娶來當老婆的類型。」
唐恩豪听了這番話,臉上的笑容不變,但眼神深沉了幾分,說︰「姊對我真好,這麼替我著想,不過……我想現在沒有人會要我吧。」
「怎麼這麼說?你要長相有長相,還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不是嗎?」她記得他的職業是珠寶設計師,雖然他不曾告訴她他混得如何,只說自己畢業後跟著指導教授進一間珠寶公司工作,如果她記憶沒出錯,他做了將近三年,這代表他待得不錯,不是嗎?
提及此,他突然露出無奈的表情,苦澀地說︰「我被開除了……」
「發生什麼事了?」望著他受了委屈的表情,她內心那份愛護他的心輕而易舉地燃起來,為他打抱不平。畢竟在她心里,他就是她弟弟,不會因為漸漸疏離而改變。
「我設計的飾品,向來賣得不是很好,但是總監……也就是我就學時期的指導教授,近來很堅持要用我的設計圖,導致總裁對我很不滿,同事也冷嘲熱諷,畢竟我當初是靠關系進去的,混了三年還是沒有磨出實力,我知道總監是好意,希望能將我捧起來,否則再這樣下去我會面臨被淘汰的命運,總監沒預料到此舉會加深大家對我的意見,果然,過不了多久,我收到了人事命令,叫我卷鋪蓋走路。」
余小雨越听越氣憤,尤其是看到他的表情隨著話語變得黯淡,笑容也消失了,眉間都是煩悶。此刻的他,哪里還有不久前祝賀她生日快樂的陽光奔放,他枯萎了,被失業一事折磨得失去了信心以及自尊,走到了人生谷底,整個人陷入愁雲慘霧中。
難道,這就是他電子郵件越寫越慢的原因,這幾年來,他一直在那種令人窒息的環境下工作嗎?
她心疼得不得了,氣沖沖地說︰「我去找你們公司的人理論!太過分了,就算是走後門,你也是有好好工作的,天才設計師本來就很少,當個螺絲釘有什麼不對,憑什麼開除你!」
唐恩豪搖頭,「姊,話不能這麼說,這行本來就是靠實力生存的,沒實力卻佔了個位置,還擠掉別人的設計圖,就只是因為總監的偏心,這的確對別人很不公平,我被開除是應該的。」
唐恩豪不怪罪別人,歸咎于自己的態度,反而讓余小雨不能接受如此替人著想的他落得這樣的結果,「可是,那是總監的問題,又不是你故意……」
「這是一個契機,我覺得這樣也好,不然我一直無法下定決心離開這行,畢竟……就算我是個沒能力的人,也會希望有天自己變成有用的人,才會拖一天是一天。」唐恩豪努力露出一抹要她別擔心的笑容。「抱歉,今天是姊的生日,我還說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妳別放在心上。」
那笑容讓余小雨更揪心,她怎麼可能不放在心上啊!
可惜,她沒有認識珠寶公司的人,否則就打電話替他要個職位了……
她這個做姊姊的,竟然在他需要幫忙的時候,沒能幫上他。
余小雨有些歉疚地嘆氣,問道︰「今後,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唐恩豪也不隱瞞,「至少這陣子會待在台灣吧,以後的事情等時間到了,就會有想法了。」
余小雨點點頭,「那好,你給自己放個假,好好放松吧,有空也可以來姊的咖啡店,我請你喝咖啡。」她從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張背面有店址的名片遞給他,然後抬首看向牆上的時鐘,「我也該上班了,晚點再跟你聊。」
她才剛起身,唐恩豪便伸手拉住他,「姊,等等。」
那只屬于成熟男人的大掌熨貼在她手腕上,蘊含著沉穩的力道,讓她突生一股不適應的感受。
從看見他開始,她就對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他感到別扭。
她對他的印象只留在高中的模樣,現在的他變得好高,她的身高居然只有及他的胸口,不只如此,他的面容月兌去青澀,成熟了幾分,這些變化讓她不習慣,更令她矛盾的是,他的笑容如此開朗燦爛,沒有一絲隔閡感,讓她像回到過去不曾分離的日子。
她不曉得自己在糾結些什麼,略嫌僵硬地回頭問道︰「怎麼了?」
唐恩豪仿佛沒察覺到她的不自然,將一個粉紅色的小盒子塞到她手里,「你忘了生日禮物。」
她看了一眼手中包裝精美的盒子,「謝謝……」
「跟我客氣什麼?姊從剛才就怪怪的。」他勾笑調侃。
被他這一說,她的臉有些漲紅,欲蓋彌彰地高聲反駁,「跟你客氣是把你當大人,真是不知感恩!哼!我得趕著上班,不跟你唆了!」
余小雨將禮物盒扔入包包里,扭頭大步走到玄關,穿鞋時,她偷偷回頭望了繼續和她父母聊天的唐恩豪一眼。
有些話,她還是忍在心底沒問出口。
你會在台灣待多久?職場失意是你回來台灣的原因嗎?十幾年沒住的房子,你還會踏進去嗎?你會想去靈骨塔祭拜父母嗎?
這些疑問她不是不想問,只是……她有私心。
她內心偷偷希望著,只要不揭開他的傷口,不去過問太多,他就會待久一點。
當她離開後,何美麗特地跑到窗子旁,確定女兒已經走遠,不會听到他們的對話內容,才回頭對唐恩豪問起只有他們三人才知道的事情,「你真的決定非我女兒不可?」
「對。」他答得肯定,眼神閃耀著堅定。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唐恩豪嘴角的笑十分從容,「我有心理準備。」
一旁的余景松肅穆地開口,「如果你只是想找一個人陪你克服過去的陰影,擁有在台灣重新開始的目標和動力,不一定要找我女兒。」
唐恩豪第一次透過電話提出請求時,還很年輕,他沒有信以為真,只認為他是一時隨口亂講。
之後,他年復一年告訴他他想娶她的決心,這份毅力和誠心,讓他終究是認可了他,只是,做父母的很難不憂慮太多,畢竟事關女兒的幸福。
「不,伯父,正好相反。」唐恩豪的眼神陷入懷念,「我是為了要回到她身邊,才決定擺月兌過去。」
他起身走到行李箱旁邊,拿出里面一只有著縫補痕跡的舊老虎布偶。
為了還清恩師的恩情,他致力于工作,沒能提早回來。
終于,他覺得自己還夠了,決心拋下英國的一切,趕在她生日這天,回來台灣。
縱然,他內心還有著痛苦、懦弱和近鄉情怯的情緒糾纏著他。
至少今後,他不會錯過她任何的快樂和悲傷。
他不想再有和上次一樣的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