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弦心計(上) 第五章
「養子不教父之過啊……」朱將軍悔恨交加地哭道。
我可沒那麼多個爹!容子驥很想翻白眼。
生前最大的遺憾就是當不成女人,無法為心愛的男人生兒育女的李副將,也把滿腔「母愛」都投注在容子驥身上。「咱們從他還未滿周歲,一路看到今天,還幫他把屎把尿,他居然待咱們這般冷血無情……」
誰讓你把屎把尿了?听到它們愈說愈離譜,容子驥額際上的青筋浮起好幾條,要不是真的有事,他根本不想把它們召到面前來。
「先別說這個,叫你們來是有件事要問。」他的耳朵都疼了,決定轉移話題。
兩人馬上停止哭喊,同時看向容子驥,一臉正經八百,方才那些痛心疾首的眼淚已經不翼而飛。
「既然有事就早點說,俺正演得起勁,突然就這麼中斷,渾身難受得緊!」朱將軍沒好氣地低斥。
「早猜到你一定有事才會召喚咱們,那就快點問吧。」李副將用手巾拭著淚,等著他說下去。
容子驥揉了揉太陽穴,早就猜到會是這樣,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它們,不過哪天它們真的投胎去了,說不定他還會想念這種又吵又鬧的日子。
「你們既是前朝大梁的將軍和副將,那麼其他被殺的兵士呢?難道也跟你們一樣不願去地府報到,想要伺機報仇?」他首先要確定「百鬼夜行」的來歷,心想它們必定知道「人」在何處。
朱將軍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俺只記得跟李副將某天突然從深眠中醒來,才發現不但已經改朝換代,而且都過了兩百多年,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找容福興報仇……這股意念帶著咱們翻山越嶺,最後到了昌州府,很快地找到你爹,因為他跟容福興長得太像,而他當時膝下只有你一個獨子……」
「雖然無法解亡國之恨,但咱們以為只要殺了你,讓你爹這一房絕嗣,也算是出了口氣,誰又知道……」李副將吸了吸氣。「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真怕它們又抱頭痛哭起來,容子驥馬上追問。「其他兵士呢?」
李副將看了下朱將軍。「都葬在城南的千人冢,還立了碑不是嗎?」記得五年前回京時有去瞄過一眼,可惜貼有符,無法靠得太近。
「是啊,因為俺和李副將死後,有個小兵擔心咱們被敵人給鞭尸,于是偷偷地埋在別處,沒有和其他士兵葬在一起,恐怕也沒人知道……」朱將軍很努力地回憶,神情不禁有些恍惚,這才發現前世的恩恩怨怨真的已經好遙遠,都快不記得了。
「它們一定還在里頭,若是不在,就表示投胎去了,俺也不怪它們不想報仇,當鬼真的太辛苦了……不過怎麼突然問起這個?」這個臭小子不會無緣無故提起,其中必有原因。
容子驥可以確定它們沒有說謊,是真的不知情。
見他一臉沈思,朱將軍和李副將面面相覷。
「……那麼現在就交給你們一個任務,馬上去確認麾下的兵士有沒有缺少一些遺骸。」想要役鬼,就要看作法之人天生的資質以及本身的功力,若是資質不好,功力也不夠深,就不得不利用兩樣道具——死者的遺骸及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人身上的血,而這也是旁門左道最常用的方法。
李副將一臉納悶。「遺骸?難不成有人盜墓?」
「目前還無法確定,所以讓你們去看看。」他涼涼地說。
朱將軍兩手環在胸前,擺起架子。「俺雖然說過願意幫你做任何事,但口氣也得要好一點,俺可不是你的奴才。」不能老被這個臭小子牽著鼻子走,偶爾也要讓他嘗嘗求人的滋味。
「那我派琵琶過去好了。」容子驥自有法子使喚。
朱將軍哇啦哇啦地大叫。「居然打算使出美人計,真是太奸詐了,俺麾下的兵士可不會見到漂亮的女人就昏頭……」
「是這樣嗎?我派她去一試便知,琵——」
見容子驥真的打算召喚琵琶,朱將軍慌忙大喊。「俺和李副將去看看就是了!走!」
它的身影淡去,李副將也跟著走了。
「難道真要陪我到死嗎?」容子驥也並非真的無情,只希望能逼得它們在惱羞成怒之下,拂袖離去,這是唯一報答它們這二十年來陪伴的方式。
為何就不能了解他的苦心?
容子驥邊嘆氣邊思忖。
程家就住在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里,跟尋常人家沒什麼兩樣,一家六口住起來雖然擁擠了些,但是很知足,也很習慣了。
程瑜因為昨晚偷溜出門,回來馬上被母親孟氏逮個正著,當場罰跪,從丑時一直跪到卯時,待程淮穿好官服,準備前往大理寺,才有了轉圜的余地。
「她也是想為京城的百姓盡一分力,妳就原諒她吧。」他為女兒說話。
孟氏瞪了丈夫一眼。「她都被你給寵壞了,光是可以見鬼的這個名聲,已經讓她找不到婆家,要是三更半夜喜歡往外跑的事傳揚出去,更沒有男人敢要了,到時你要她怎麼活下去?」
「為何活不下去?」程瑜就是不懂,女子為何就得嫁人不可。「我可以自梳不嫁,照樣過得輕松自在。」
聞言,孟氏抓起手邊的藤條就要抽下去。「妳還敢頂嘴!」
程瑜脾氣也很倔,不躲也不閃。
「別動不動就打孩子!何況丫頭都已經十七了,是個大姑娘了……」程淮把藤條搶過去。「她也是想幫我這個當爹的分憂解勞,為了『百鬼夜行』的事,皇上急,下頭的人也不好過,丫頭說不定真的可以幫得上忙。」
孟氏還是有些遲疑。「可是……」
「丫頭也學了幾招拳腳功夫,保護自己應該綽綽有余,妳要對她有信心。」他知道妻子也是為女兒著想,聲音放柔了些。「咱們的女兒不會輸給任何一戶人家的閨女,將來必定可以找到好婆家,只是緣分未到罷了。」
說不過丈夫,孟氏怒氣也消了。「她那身三腳貓功夫也只能對付得了登徒子,要真是遇上土匪強盜,又能濟得了什麼事?罷了!她要半夜出門調查『百鬼夜行』的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絕對要小心,萬一受傷或是撞邪,可就沒有下一次。」
見母親終于松口,程瑜歡天喜地地從地上跳起來。「謝謝娘!」
孟氏嘆了口氣。「時辰不早了,相公該出門了。」
「那我走了。」程淮朝女兒使了個眼色才往外走。
程瑜馬上跟著出門。「我送爹出去。」
于是,父女倆穿過天井,走到大門外。
「謝謝爹幫我說話。」程瑜笑吟吟地道。
程淮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女兒。「我听同僚說,有人前幾天夜里在大街上看到妳,想要叫妳,但妳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原來已經被發現了。」她干笑。
程淮仰頭看著升起的太陽,陽光溫暖耀眼,令人不由得遺忘入夜之後的陰森鬼魅。
「『百鬼夜行』一案,至今只有苦主家屬,沒有被告,知府衙門臉上無光,大理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因對手不是活人,這是爹經手過最棘手的案子。」程淮著實束手無策。
程瑜拍了拍胸口。「爹放心,我一定會逮到它們、找出原因,老天爺賜給我這麼與眾不同的天賦,當然要好好利用了。」
「那就交給妳了,不過還是要小心。」他欣慰地道。
待父親走後,程瑜轉身進屋,打算好好睡個覺,晚上才有精神抓鬼,就算「百鬼夜行」再怎麼神出鬼沒,總會讓她踫上。
不過也不知是不是運氣不好,連等了三、四天下來,連半只鬼也沒看到,害得程瑜睡眠不足,整天打呵欠,眼下的黑影愈來愈深。
六月中旬,天氣轉熱。
容子驥已經辦完雙親的喪事,讓他們真正地入土為安,卻听兩位叔父提到皇上因「百鬼夜行」一案煩心,導致龍體微恙,于是趁著白天出門進宮探望,等了兩個時辰才得以進入寢宮,只見皇後、章貴妃以及蕭德妃都在里頭,因此沒能說上幾句話就出宮了。
接著他又繞去死去正室的娘家,當年主動迎娶董氏八娘的牌位進門,董家二老對他銘感五內,听說他守孝期滿,已然回京定居,馬上派人來請他過去一敘,容子驥心想不去請安也說不過去,不過還是拖到今日才來。
「給姊夫請安!」才剛及笄的十二娘刻意打扮過後才來見禮。
「她是八娘的親妹妹,當年賢婿前來迎娶八娘的牌位時,她還小,就在旁邊哭著,你還安慰了兩句。」董恭人話中帶著暗示。
「沒想到已經長這麼大了。」容子驥附和。
「是啊,都可以嫁人了,最近正在幫她議親,八娘生前可是很疼這個妹妹,還曾開玩笑地說願意跟她共事一夫。」她積極地說。
十二娘羞紅了臉,跺了下蓮足。「娘……」
「咳!」今天是休沐日,董大人自然在家,不禁清了下嗓子,像是在提醒妻女不要做得太明顯,免得讓人笑話了。
「賢婿年紀已經不小,也該考慮續弦的事,身邊有個女人照顧,相信八娘在地下有知也贊成,否則咱們心里也過意不去。」他旁敲側擊地說。
「是,岳父,小婿會謹慎考慮。」容子驥回道。
見他面頰浮起淺淺紅暈,還有些坐立不安,董大人不禁哈哈大笑。「呵呵,賢婿算是半子,都是自己人,沒什麼好難為情的。」
董恭人用手巾摀著唇,笑得兩眼都瞇了。「是啊是啊。」
她這個侯爺女婿一看就是還女敕得很,應該很好說話——對了!明天就帶著十二娘上容府去,跟容老太君請安,只要走得勤些,博得好感,這門親事一定能成的。
又坐了一會兒,眼看天色不早,容子驥便起身告辭。
「姊夫有空常來坐坐。」十二娘大膽邀請。
他朝董氏夫妻拱手。「小婿自會再來跟岳父、岳母請安。」
「好、好。」董大人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