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可容妾 第十二章
「爺……」青山猶豫地喚了聲,還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壓抑著內心的悸動,刑觀影看向青山。「……花主徹夜未歸,不會有事吧?」
眉微蹙、臉一沉、身一旋,刑觀影拿了斗篷便往外走。「走吧。」
「爺,上哪去?」
「王爺府。」再怎麼難處理的「鬼事」,也不該留著她至今未歸,不讓她歇息。
早知如此,昨夜真不該听她的話任她一人留在王爺府而與蘇夢芯先返家的。
「觀影?」大門口,顧生雲迎面而來。
「去哪兒?」他正有事找他商量。
「爺正要去王爺府將花主接回來。」青山躬身作揖。
頓足,顧生雲臉色一變。「花主昨夜子時已離開王爺府讓人送回刑宅。」
「什麼?!」青山哇哇叫著。「可花主沒回來呀!」
同時對望彼此一眼的刑觀影與顧生雲心里倏然刷過一個念頭,臉色丕變。
「青山留下。」
語畢,只見刑觀影與顧生雲已快步躍上馬,奔馳而去……
永昌縣六米高的城牆外垂吊著一個人。
這人,被一條拇指粗的繩從胸口纏繞到腰間捆綁著。寒風中,紫紅色的裙擺翻飛,縴細的身軀搖擺,如絹長發凌亂飛揚,讓所有進出縣城的人見了全都嚇了一大跳,心悶悶得慌。
一個女子能犯下什麼令人發指的滔天大罪,竟能讓縣太爺判下垂吊城牆、曝尸在外這種毫不人道的死罪中的死罪?
盡避眾人心里頭好奇著死囚的罪行,更詫異于這回的行刑竟無公榜昭告,也無公然行刑,一切皆秘密進行得詭異透頂。
無名女尸。
這樣的說法頓時在永昌縣內傳了開來,甚至有許多好事之人還特地到城牆外觀她一觀。
女子已吊在城牆外三日。
這三日,氣候異常寒冷,颼颼冷風總刮得人頰面生疼,還意外地降下了初雪。
無人知曉她是何時被吊在城牆外,也無人清楚她是何時死去的,有人猜測也許被吊在城牆時她已死了也說不定。
但女子確實是死了,畢竟無人能不吃不喝在冰雪天里撐過三日。
期間,膽子大的人想趨前一探究竟,卻全讓看守的士兵給擋了回去,漸漸地,縣城里有了流言。
有人說,女子是因病厭世,下不了手結束自己的性命,因而請求縣太爺判她死罪。
有人說,女子是個妒婦,不滿丈夫要納妾,一氣之下殺了自己的夫君,因而讓縣太爺吊死在城牆外。
流言滿天飛,卻無人證實何者為真,城牆里外居民來來去去,全然無人上前關切能否讓死者入土為安,冷漠得可以。
直至,一道強風襲來,吹開了女子覆面的發,露出女子蒼白無尸斑的姣好而容與失了血色的唇上那抹淡淡的笑容。
直至,一道身影心急如焚地策馬狂奔而來,仰望女子面容的眼滿是血絲,呼喊女子閨名的嗓聲嘶力竭。
當眾人驚覺無名女尸其實有名有姓,平時也偶有接觸時,全呆若木雞地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男子將懷中冰冷僵硬的女子摟得好緊好緊,大驚失色地看著他滴落在女子臉上的淚鮮紅如血,恍然大悟于女子連死都要強撐起唇角,只為了讓男子見著她臉上的笑容時,心里能夠寬慰一些、釋懷一些。
其實,任誰都知曉,不管女子是何時斷氣的,最後那段時間她必定走得痛苦萬分、孤寂萬分,也驚恐萬分。
如此的她卻執意為心愛之人撐起笑容,她對男子的深情真意,誰能不動容?
只是……一切都太遲了……
「你如何抉擇?」
一句頗具威嚴的問話當頭罩落,讓花靜初不得不自陷入的回憶中回神。
如何抉擇?螓首低垂的她,無聲笑了。
如何抉擇?每個人都愛問她要如何抉擇,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這句話總是如影隨形地伴著她,甩都甩不掉。
如何抉擇?他們豈真有意容她自行抉擇,他們給的抉擇向來只有一種,偏愛假惺惺地問她要如何抉擇。
如何抉擇?他們真是多問了,畢竟她的抉擇從不曾變過。
只是……前世的她不及見他最後一面,難道今生老天爺也一樣殘忍地故伎重施?
那麼……幸好……
前世的她死于他愛她入骨時;今生的她根本還未及讓他放入心。
那麼……至少他不會像前世一樣為她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那麼……這回她是不是可以不要逞強地佯裝她一點都不痛、一點都不怕、一點都不難過與他的訣別?
「大膽!本宮在問你話呢!」坐在堂上的太後娘娘一手拍在座椅扶手上,雍容不怒而威。
唉嘆口氣,花靜初將唇彎得更深。「從一開始,太後已讓小女子無從抉擇;小女子的抉擇為何,太後根本就不在意。」
「胡說!」太後怒斥。「離開他或當他的妾,本宮至少給了你其它兩條路走。」
是啊,好寬宏大量的兩條路。
不知太後是否為她前世時的縣太爺投胎轉世,否則怎麼兩人說出口的話皆一模一樣呢。
「太後如果知曉我已尋爺多少年,便不會勸我離開爺;太後若知曉前世的我是如何死的,便不會勸我只當爺的妾了。」
「前世?」太後臉色微變。「少在本宮面前妖言惑眾!」
妖言惑眾?
是啊,這一世的她說起實話時不是被罵妖言惑眾、信口開河,就是胡說八道、怪力亂神。
她明明不愛說謊,偏偏人們總愛听她用含笑的嘴說出的謊話。
既然實話太後听不進去,多說無益。
「與七公主共侍一夫哪里委曲你了,你可別不知好歹。」若不是七公主對刑觀影情有獨鍾,她堂堂太後何需為了膽敢拒婚的刑觀影傷神,又何需偷偷模模地將人帶來威施壓力。
「刑爺是否願意納妾,是否同意享齊人之福全由爺自己作主,小女子毫無置喙之處。」她無所畏懼地繼續實話實說。
她不明白,為何他們總要她當妾,總要她別霸著爺不放,總要她別當個妒婦犯下七出之罪。
試問,她憑什麼?
她憑什麼替爺決定一切、替爺作主,替爺允下不該允下之事?
所以,她的抉擇從來都只有一個,就算要她拿命來換,她也絕不遲疑。
「牙尖嘴利。」太後眼角凶光一閃。「掌嘴!」
啪啪!還不及反應的花靜初兩頰已各挨了一巴掌。
那夾帶著內勁的掌力讓她撞破了舌、咬傷了唇,五指印立現的面頰既紅又腫。
喘著氣,她將火辣辣的剌疼咽下,心里卻自嘲地笑了。
看來,全身上下只剩嘴巴能動的她,現下恐怕連嘴巴也動不了了。
偏胖,她看著銅制茶幾桌面所映照出的狼狽模樣,沒想到這一世她的死前模樣竟比前世丑多了。
凝眸,她看著鏡中自己眼角的淚痣,天真地以為這一世能雨過天青,卻沒料到,她的爺這一世根本都還來不及愛她,而她已被迫與他分離。
如果再有來生啊……
她的爺能不能再平凡一些、普通一些,就只當個尋常人家、毫不起眼的百姓就好?
那麼,她是否就能與爺相親相愛、白首到老?
能嗎?
「本宮最後一次問你,你如何抉擇?」失去耐性的太後殺意涌現。
要動手了?花靜初心中抽痛了下。
看來,她要失約了。
她明明答應爺會安然返家,明明允諾爺她不會有事,要爺別擔心。
不約了!下回,她絕不再與爺定約。總是失約的她,會讓爺討厭的。倘若……還有下回……
「花靜初無法抉擇、不能抉擇。」
「好!」太後陰陰地笑了。「這是你自己選的路,莫怪本宮無情。」手一揮,站在廳堂兩側的護衛已听令出手。
趕在最後一刻沖破受制穴道的花靜初雙手一擋,用來護身的「垂頭喪氣」白色粉末隨著相觸的掌飛散開來。
盡避如此,承受不住兩人掌力夾攻的花靜初,縴細身軀仍是被擊飛出去,重摔于地,哇一聲鮮血狂嘔。
咬牙一撐,她跌跌撞撞地往宮外方向奔去,明知也許難逃一死,她卻不得不拚命求生。
她必須努力掙扎到最後一刻、最後一口氣,畢竟這是她唯一能為她的爺故的事啊。
嗯一聲悶哼,她背心又受了一掌,落地前,她已失去了知覺,徒留一顆晶瑩淚珠褂在眼角與淚痣相疊,似血也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