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妻好忙 第三十九章
御醫包扎好傷口,開了幾帖藥,于丫兒想法子硬把藥給灌了下去,吊詭的是,三更到,周奉言竟然沒有反應。
于丫兒狐疑不已,直到五更天時,外頭傳來騷動,戚行、巴律等人回府,才得知高鈺將燕競的首級掛在午門上,昭告天下燕家皇嗣盡斷,高鈺就地稱王,改國號為大定,將定都豐興,城里的余亂皆降服。
然而,周呈曄的家人全死在這場戰亂之中,據聞他曾在五更天時回到宮中,拒絕了高鈺的封官,舍官成為一介布衣。
而周奉言的傷口雖無惡化,但絲毫沒有清醒的現象,教于丫兒憂心忡忡。
藥照抹,湯藥照灌,然周奉言像是陷入沉睡,怎麼也清醒不過來,要不是尚有一口氣,儼然與死無異。
就連御醫也說,不曾見過這種病癥,無法對癥下藥。
直到三天後,意想不到的人到來——
「……奉行?!」當舞葉領著周奉行進房時,于丫兒錯愕之余,卻又欣喜不已。
周奉行徐步踏進房里,瞅著周奉言半晌,探手取下掛在床楣的畫軸,攤開,于丫兒難以置信地瞠圓水眸,只因畫像和之前她所見不同,同樣是周奉言,但畫中的周奉言卻變成坐著。
「這畫……」
「奉言入魔了,許是受了什麼刺激,讓他萬念灰,借著幻覺進了畫中的世界,要是再不將他帶回,他大概也回不來了。」周奉行淡淡地說著。
于丫兒聞言,搶過畫軸,就著桌上燭火點燃,可不管如何靠近火源,那畫軸竟是怎麼也燒不起來,奇異景象讓同樣在房里的舞葉傻了眼。
「不是跟你說了,沒用的,這畫軸唯有那個男人才能燒毀,才能解契。」周奉行頭也不回地說著,伸手按在周奉言的胸口上。
「奉行,你既然來了,一定有法子救爺的,對不?」于丫兒趕忙踅回她身邊,將所有希望都放在她身上。
周奉行看著她滿是血絲的水眸,忖了下。「我正是為此而來的,不是嗎?」
「那……」
周奉行拿過她手中的畫軸。「你去接他回來。」
「怎麼接?」
「我送你進畫中世界。」
「好。」于丫兒不假思索地道。
「要是回不來呢?」
「只要跟爺在一起,哪兒都好。我想再跟爺說說話,我怕他一個人在那里沒人伺候,你送我去吧。」
周奉行定定地注視她良久,低聲道︰「眼前最重要的,是你必須先把自己畫進畫里,只要你的信念夠堅定,就能成畫。」周奉行把畫軸遞給她。「畫出你原本的樣子,最原始的模樣,奉言最愛的那個你。」
于丫兒怔住。爺最愛的她……她忖著,走到桌邊,取來文房四寶,想象著爺最愛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模樣。
但她想,只要是她,爺都愛,一如她,只要是爺,她都愛。
就在周奉言靜養到可以下床走動時,周家舉家遷往豐興城,臨行前,她和周奉言特地走了趟位在城南郊外的周家老宅探視周呈曄。
周呈曄有些憔悴,他說永不入豐興,留在巴烏守周家人墓。
周家的墓就在老宅的後院,她挽著周奉言前去合掌祭拜,卻見數個墓旁還有個小小的無碑墓,而無碑墓的旁邊似乎還余留了一個墓穴的空間。
周呈曄沒有解釋,于丫兒也不敢追問,周奉言看在眼里,說了句珍重,他倆便離開了。
他們在豐興城過了第一個除夕夜,再四個時辰後,高鈺將要正式登基,是為再興元年。
「爺,嘗嘗,這兒的海味真多,就連入冬都還有呢。」于丫兒一馬當先地端了碗羹湯進房,後頭雙葉、舞葉、巴律……大伙手上一盤兩盤地端,擺了滿桌佳肴,吃著團圓飯。
周奉言面無表情地倚在床柱邊上,看著周家家奴難得的全都到齊了。是啊,是該到齊了,因為他們不需要再遠離家鄉,只為了進行他要求的任務,一切都結束了,盡如他預期地改朝換代,但是……為何他還是不安?
他想要給丫兒一個微笑,安撫她的不安,但他不能,他像被抽掉了元氣,連動都覺得虛乏。
「爺,我喂你吃可好?」于丫兒夾了盤菜,坐到床畔。
他並不餓,但他還是張了口,嘗不出她說的鮮女敕美味,他只是靜靜地吞食著,看著與他一同成長的兄弟們刻意制造出熱鬧的氛圍,他多想露出一抹笑,讓他們放心,但他卻像是體內某個部分損壞了,只能盡力掩飾不讓他們發覺。
用過膳後,他們撤了飯菜,獨留丫兒在房里伴著他,替他擦澡上藥,然後陪著沉默的他入睡,直到快三更時——
「丫兒,回房去。」他張眼,淡聲說著。
「爺,我想留下來。」
他閉上眼,不看她央求的神情。「我不想讓你看見。」
淡漠的口吻硬逼著她如往常般離開了他的寢房。
打他清醒後,他受的剝魂之痛夜夜不消停,她連陪著他一起痛的資格都沒有。
「夫人,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陪她候在外頭的舞葉輕聲說著。
「要不還能如何?」
「這幾天巴律吵著牙行人手不足,要不你到牙行幫忙,爺就先讓咱們照料。」雙葉提議著。
于丫兒不禁皺起眉。「可是我不在,爺若不肯用膳……」她一直都知道,爺是因為她喂才勉強吃東西,可實際上他愈吃愈少,身形已經明顯了一大圈,她很怕再這樣下去,他真要出問題了。
寫了信問了回到西楓城的奉行,奉行只回了一句——心病。
可她連導致他如此的心病是什麼都不知道,該如何解他心頭的結?
「夫人,我倒認為這做法可行,爺既是心病,許是之前受到的驚嚇不小,得讓他那口氣吐出,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他發一頓脾氣,有了生氣,氣息才會足,下帖猛藥試試也無妨。」戚行在旁勸說著。
連戚行都如此勸說,于丫兒再猶豫也只能點頭答應。
翌日,于丫兒被強行帶到牙行幫忙,周奉言得知後,只是輕應了聲,早膳也只隨意吃了兩口,便躺回床上。
眼前的世道如何,對他而言一點都不重要,他只在乎丫兒是不是逃過了劫數。凌霄十八年的十月,一直都是丫兒的死劫,而眼前已經是再興元年,他改變了既定的命運,該是也一並改了丫兒的命運。
但不知怎地,他心里還是惶惶不安,他無法真正地松懈,因為老天以玩弄他為樂,每每在他覺得勝利在望時,總莫名出現波折奪去所愛,所以,眼前也許只是一個停頓點,老天正在等他松懈,再一舉將他打進地獄里。
他必須再想想,還有什麼會危及丫兒的,高鈺還是燕氏?燕氏是全除盡了?而高鈺真會是個良君嗎?一旦坐上龍椅,他是不是就會被權勢給腐化,抓著丫兒要脅他?
他是不是該先發制人,先殺了高鈺?
一整天,周奉言渾噩恍惚,滿腦子想的都是該如何才能讓于丫兒活得安穩,直到「爺,該用晚膳了。」拾藏和戚行端著晚膳進門。
周奉言猛地回神,看著外頭盡暗的天色,問︰「丫兒呢?」
「還在牙行。」戚行道。
「去把她帶回來。」
「一刻鐘前已經讓雙葉去接了。」
「一刻鐘前現在也該到了!」牙行坐落在豐興城的興盛大道上,是他挑的地段,距離周府根本不到半刻鐘。
現在是元月,外頭寒凍得緊,竟至今尚未回府,她是忘了他說過的規矩了?不知道他會擔心,還要他更不安?!
戚行看了眼拾藏。「拾藏,你去接人。」
「我馬上去。」
周奉言沉著臉,不用膳,等著于丫兒歸來,然拾藏回來時卻說︰「今兒個有太多筆買賣,加上皇上登基以來,頒了數十道政令,有許多物品暫時是不能買賣的,事務太雜,巴律處理不來,夫人只好留在牙行幫忙。」
「明天開始,讓巴律去守馬圈。」周奉言沉聲道。
戚行揚起眉看了拾藏一眼,然後低聲問︰「那由誰接牙行?」
「寇久。」
戚行聞言,百分之百確定爺生氣了,因為寇久和巴律向來不對盤,讓寇久接了巴律的飯碗,很明顯的是要讓兩人杠上,讓巴律難堪。
「爺,先用膳吧。」有了生氣是好事,但得要吃飽才有力氣發泄。
「不吃了,撤下。」周奉言倒頭就睡。
戚行和拾藏對看一眼,開始懷疑這帖藥是不是下得太猛,導致反效果了,但不管怎樣,善後的又不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