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萬萬歲 第二章 常州聞噩耗
肥羊王樓上的雅間里有一對主僕,主子意興闌珊地對著切得很薄且久煮不老的羊肉,看起來已年過六旬的僕人是個中等個子,黑白參差的發色,一身細葛布青衫,一見大砂鍋里的白菜膽已熟,手腳利落地將淡二湯、腐皮卷、魚腐和熟牛肉丸往鍋里放,等到微沸就下了胗肝肉片魷魚,待完全燒沸再淋些豬油,夾碟供食。
這種煲仔菜的手工腐皮卷和魚腐都很費工,正因為費工,所以特別好吃。
「樓下那小丫頭說話倒有趣,又是肥羊又是黑店的,藍掌櫃要是听到這話,恐怕得吐血三升。」別看這老人家年紀一把,竟然耳聰目明,將樓下的對話听了個明明白白,一字不漏。
「你再多嘴,口水就要噴進鍋里去了,我可不吃。」眉目精致的孩子還坐不滿整張太師椅,兩腳也踩不到地,話說的卻是威嚴尊貴。
「這不輸廣東客家菜的七彩什錦煲,您不吃,可就便宜我家那小子了。」老者的恭敬語氣里帶著幾分隨意,令人分不清楚他與孩子究竟是什麼關系。
「你年紀大了,皮厚肉粗,不怕我的手段了?」萬玄掀了掀半闔的眼,說著寒氣四溢的話。
「大君舍不得老奴。」
「我當初真應該把你毒啞,羅羅唆唆的。叫浮生進來,我不需要你侍候。」
「您趁熱吃,這東西涼了就腥了。」老者極有分寸地把瓷碟與象牙箸放到主子眼前,帶著混濁的眼隱含千言萬語。
要不是主子臨時起意要吃七彩什錦煲,浮生那小子又燒得不地道,已經在田莊當起富家翁的自己哪有機會再見到主子的面。
多希望主子能常常想起自己的好處,多召自己前來侍候。
「倒酒。」
萬玄瞅了一眼面皮已是溝壑叢生的老者,溫吞吞地把腐皮卷吃了。
老者端起綠翡翠溫酒壺替他倒了一盅九醞春酒。
「老胳膊老寒腿的,還站著做什麼,不會自己找地方坐?干脆讓人送你回去,別在這里礙眼了。」萬玄自己又倒了盅酒,一口下肚,老練得像個成人。
老者知道這是主子可憐自己年紀大了,賞他位子坐,但是他不敢逾矩,他這一生都是大君的人,就算老死都不會改變。
萬玄只吃了那麼一筷子就不再動了。
「老奴听說,大君被一個小姑娘弄得灰頭土臉。」
主子冷漠不近人,甚至拒人千里,能靠近主子的身是極其稀罕的事,而他敢和主子這麼「話家常」,不是他的膽子比旁人大,是他們相處的時間太長,他的膽子是用時間淬鏈出來的。
「灰頭土臉?那個黃毛丫頭最好有那等能耐。」萬玄嗤聲。
「什麼,還是個黃毛丫頭?」老者是真的訝異了。
「浮生那只該剪舌的學話鸚鵡,膽敢妄議主人,該當何罪?!」萬玄的笑容冷峭,別說像老者這樣一輩子跟著他的人捉模不清他的喜怒,再給兩輩子或許也不能。
像這會兒,他看似笑著,心底可能半點愉悅也沒有,也可能是殺人的前奏。
「他關心您。」
「你是怕我殺了他吧?你唯一的孫子。」他不信任誰,誰都不相信。
老者輕輕喟嘆,「老奴這條命是大君的,老奴的父母乃至浮生,生是萬家的人、死是萬家的鬼,那小子入不了您的眼,您若是要他的命,身邊沒了侍候的人,老奴立時從田莊回來服侍主子就是。」
「你這是在威脅我?把那兔崽子給我叫進來。」這家人都是同一路死心眼的貨色,會和人作對到底的那種,不去當言官真是可惜了。
浮生是個十三四歲的小伙子,有張圓圓的臉,容貌清秀,穿著繭綢短打,模樣透著機靈,被叫進來的他朝老者眨了眨眼,然後就肅立在一旁。
「著人送你祖父回去,以後別再來了,好好在田莊終老吧。」萬玄跳下椅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壓根不知道樓上雅間里發生什麼事的徐氏父女,在用過午膳後徐明珠非常樂意陪女兒去素心書局買了幾本在路上打發時間的閑書,還有,既然來到京里,肯定要帶點京城大八件回去給家人嘗嘗。
京城的糕點講究應時,什麼季節吃什麼樣的糕點,春天有玫瑰糕、太陽餅,夏天有牡丹花餅、五毒餅,秋天吃玉面糕、花糕,冬天吃雞蛋糕、蜜供,種類繁多。
徐瓊挑了山楂玫瑰青梅葡萄干等口味,外型印著三仙或做成銀錠,她拿了一份給門房的兒子虎子,因為他總是憨厚地到處跑腿,替她送來她要的黏土,既然她要走了,不管以後會不會再見,人情留一線,日後總是好相見。
另外一份給了春娥,她看見這些花樣精致的點心,興奮得差點抱住徐瓊的大腿尖叫。
四月初六一大早,一行人分坐三輛馬車,另有兩輛馬車馱著行李,浩浩蕩蕩往碼頭而去。
四天後,到了通州碼頭,上船就忙了好一陣子,當船從碼頭起錨開出,已經是大半個時辰後的事。
船往南而去。
徐瓊對水路並不陌生,上回從婺州府到京城也經過一段水路,如今是春夏交接的季節,水岸上的景致不同于他們之前在冬天來時的寒冷凍人,河川縱橫、湖泊密布,水天一色,雲光水影流蕩,閃閃動人,兩岸伴水而生的村落如璀璨明珠。
河里魚獲極豐,船娘十分擅長料理河鮮,到了鎮口,徐明珠就會帶大家上岸飽餐一頓當地的美食,至于攜帶的菜蔬和腌肉就用來打發少數無聊的日子。
一個半月後,船離開大運河,進了龍溪河,龍溪河傍城而過,江南河道狹窄,航船多,終日熙熙攘攘,運輸繁忙,兩岸人家盡枕河,座座石橋跨水上,十足的江南水鄉特色。
在常州碼頭上岸,雇了馬車,一行人又是五輛馬車轆轆,進了常州府城門。
不愧為扼控東南的三吳重鎮、八邑名都,常州城內的街道全是用寬闊的青色條石墁成,兩層樓的建築比比皆是,驢車、騾車、馬車行經縱橫,熱鬧非常。
車隊到了知府衙門,徐明珠吩咐車夫直接將馬車駛到後衙。
官位調任,即便是個九品芝麻官都是很嚴肅的事情,更何況徐明珠是知府,善于逢迎的小官、商賈哪有不趁機拍馬屁的,可是徐明珠只是不動聲色地進了衙門,為的就是不給這些人機會。
所以,他都已經進了後衙,前衙還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到任,也因此,大家逕自把家當全搬進後衙,這才驚動住在西跨院的同知,通判接到消息也匆匆往衙門趕。
既然人都來了,徐明珠只好放下剛入口的茶,應酬將來要一起做事的左右臂膀。
徐瓊也不慌,小小個子,指揮若定地安排事項,該打掃環境的、該擦拭的、該安置的,等徐明珠回來時,一切都已歸置妥當。
當女兒忽閃著烏溜溜的大眼,眨著長長的睫毛,像可愛的小貓一樣朝他邀功時,徐明珠滿意到不行。
說實話,徐瓊喜歡這個父親,見他心情好的時候,她便忍不住在他面前調皮一下,逗他笑。
徐明珠轉頭對馮嬤嬤笑道︰「你瞧瞧、你瞧瞧,虧我之前還跟你說這丫頭是個老實性子,這會兒就現了原形。」
徐瓊嘟起小嘴,很是委屈,「爹,瓊兒哪里不老實了?」
這副可愛俏皮的樣子將徐明珠和馮嬤嬤都惹笑了。
相較于常州這邊的熱火朝天,遠在京城某處深宅大院里,寅時便起的某人可不是這麼回事了。
起床的萬玄,一如往常地伸長著臂膀,讓浮生侍侯著換衣裳。
當衣裳套上身軀時,萬玄很快就發現不對,不由得蹙起兩道連女子都要為之羞慚的劍眉。
就一件袍子能有什麼錯處?
他往下瞧去,下擺空落落的,用不著彎腰就能看見自己露出的腳丫子——這袍子是縮水還偷工減料了?
浮生也惶恐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大君的衣裳每一年每一季各有八套,這件直裰還是日前裁縫鋪送來的,就算裁縫出了錯,浮生自己對主子該穿幾尺衣服、哪里該收、哪里該寬,全都了然于胸,斷不可能沒發現這麼大的差錯。
他于是斷定了一件事,「大君,這袍子縮水了……不,您長高了。」浮生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分岔。
萬玄一下沒回過神來。
他長高了?
這表示屬于他的生命時鐘開始走動了嗎?
為什麼?他觸動了什麼?
他一直以為自己會維持這樣的體型直到老死——如果他會死的話。
他十指箕張,模了手又模了腳,還不確定地在打磨得十分光潔的銅鏡前轉了一圈,很慢的,腦子里回想起似魔似咒的淒厲狂笑聲,「你想重新當一個正常人?我告訴你,那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當你再找到人生的羈絆,但是,憑你這副人憎鬼厭的樣子,這輩子還是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都休想!你就永世活在自己造的惡業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相信我,你會後悔,後悔負我的……」
這聲音讓他日日夜夜都從惡夢里醒來,有多少暗夜里,耳邊總回蕩著那毒婦惡意放肆又狂浪沙啞、分不出是笑還是哭的喊叫。
那個他遍尋不著的「羈絆」究竟是誰?他何時遇上的?
徐瓊的常州居,不過是曇花一現。
起因于心急著要來常州與丈夫會合的褚氏在出門時竟不慎摔了一跤,不只摔掉肚子里的胎兒,也搭上自己一條命。
一心等著娘親到來、全家團圓的徐瓊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噩耗。
徐明珠甫上任,根本走不開,但妻子過世,身為丈夫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只好將比較不重要的公務先托給底下人,匆匆帶了女兒趕回婺州。
徐瓊披麻戴孝,跪著守靈七日,等到遺體大殮入棺,將褚氏送上山頭,她也倒了下去。
「好女兒,身子可好些了?」
徐瓊躺在她昔日的閨房,這十幾天忙得了一大圈,神情憔悴的徐明珠總算抽出時間來探視病倒的女兒。
本來就不是太結實的身子,這會兒更顯單薄了,倒是這丫頭還能吃能喝,像個沒事人一樣。
「我很好,倒是爹爹辛苦了。」
「料理你娘的後事是爹該盡的義務,談不上什麼辛苦。」他與褚氏有十一年夫妻情分,送她最後一程沒有什麼辛不辛苦的。
「爹這是要起程回常州去了?」見父親刮干淨了胡子,一身出門的打扮,她想想也該是時間了。
同是夫妻一場,若褚氏有知,丈夫對她這般仁至義盡,應該沒什麼遺憾了。
「爹本想帶著你一塊回去,但你這身子還沒好全,禁不起折騰,所以我讓洪姨娘留下來照顧你,等你身子痊愈了再回常州。」
「姨娘就不必留下來了,爹爹身邊需要人照顧,我身邊有女乃娘,外祖家也近,表哥和咱們也親近,真要有事,知會一聲就是了。公事上,女兒幫不上爹爹的忙,總不好讓爹爹下衙回家連口熱湯飯都吃不上,您還是把姨娘和妹妹都帶去吧。」
洪姨娘是褚氏的婢女,卻趁徐明珠酒醉時爬上他的床,珠胎暗結,當時褚氏極為憤怒,卻也容忍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活,沒有趕盡殺絕,這些年來,雖然沒給過好臉色,但生活用度一樣不缺,而洪姨娘生活在嫡妻的陰影下,一向活得窩囊、謹小慎微。
可是,實際上呢?
徐瓊明白人心不可測的道理,沒有誰會願意活得這麼低聲下氣、卑躬屈膝,被嫡妻踩在腳底。
如今母親去了,身邊沒有兄弟,勢孤力單的自己往後會發生什麼事情,誰都不知道。
也許她把人心想得太壞,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自家雖是人口簡單,但是人心的凶惡在于不滿足和不甘願,而這兩種情緒常常會激發出人性中最卑劣的算計和凶險,內院的斗爭之所以不見硝煙卻殺人于無形,起因多半如此。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她是女子,也不想給別人有可乘之機,讓自己處于被動。
不要問她小小年紀為何會了解什麼叫人心難測,誰又敢直言,一個十歲孩子就該蠢笨如豬?況且她的心智年齡遠不止十歲。
她心如明鏡。
母親的死,她是心存懷疑的。
母親的身體一向健朗,連個噴嚏都少有,獲知懷孕之後更是小心翼翼,問遍大夫關于孕婦應該注意的事項,可見母親知道這孩子對父親的意義,所以凡事皆謹慎小心,何況她的身邊隨時都有僕婦婆子丫鬟侍候,就算真的不小心跌跤,得要跌了多大一跤才會導致已經穩定的胎兒保不住,還造成一尸兩命的結果?
她不是有被害妄想的人,但是這件事在在透著疑竇。
她做了褚氏六年的女兒,享盡嬌嬌女的寵愛,身為一個女兒,她該有的能有的都有了,若是沒有的,爹娘也會想辦法為她尋來,她在他們的懷里撒潑打滾、鑽來鑽去裝傻賣萌,他們給了她沒有遺憾的豐富童年。
她能擁有這些都是因為有母親在的關系,如今母親沒有了,往後她只能靠自己,但即便如此,無論如何,她都會還母親一個公道,尋出真相。
她無力地闔上疲憊的眼,就算、就算最後的結果是母親真的命該如此,她也要有一個能說服自己的說法。
「你這是……」徐明珠沒想到女兒這麼明理,莫非這孩子喪母過後,一夕間就長大曉事了?
「女兒需要養病,哪里也不能去,就留在婺州守孝吧。」父母過世,子女得守重孝三年,雖沒有規定得在哪里守,順理成章留下來也不會有人說話。
或許有人會認為,她沒了母親,父親可是她唯一的庇蔭,她該做的是牢牢抱住父親這棵大樹,而不是留在這里。
父親對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很抱歉,她沒那麼天真。
父親還不到三十歲,年輕得不可思議,而男人對女人從來就沒有所謂的貞節。
也許半年、也許一年,父親畢竟為官,容不得他不再娶,不論以後入門的是新婦還是將洪姨娘扶正,都不是她能左右的。
與其糟心地看著那些事情發生,不如先替自己找好退路,仔細想想自己的下一步該怎麼走。
天道無常,她何嘗不是?來到這個名叫徐瓊的女子身體里,享受不到十年的母愛,美滿的家庭就這樣破碎了。
徐明珠倒是不高興了,「你年紀小小要自己住,這不象話,我不答應,要守孝要盡孝,沒有人攔你,但離了父母,你如何活下去?」
徐瓊的眼楮瞬間紅了,豆大的眼淚簡直像斷了絲線的珍珠似地往下掉,她捏著薄被,神情委屈,「爹,女兒想娘……」
徐明珠抿唇不語了,從來不曾因為不順心就掉金豆子的女兒居然被他罵哭了,還怯生生地說想娘了,這是他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孩子,他的心瞬間軟成一片。
怎麼說她都還只是個十歲的小丫頭,瞧她燒得紅通通的小臉蛋,他這個爹是怎麼當的?
他緩了臉色,柔聲道︰「乖瓊兒不哭了,爹不讓你留下來是不放心你,但是如果你堅持的話,」他的語氣大有破釜沉舟之勢,「爹原本想將用不著的下人都打發掉的,既然你想留下來,人也用不著遣走了,都留著用吧。」
徐瓊拭了淚,但鼻子仍紅得很可愛,「爹,您還是把人打發了吧,家里就我一個主子,用不著多少下人。」
其實她明白,父親雖然為官,並沒有太多私產,家里的開銷用度都靠母親打點,母親是商家女,因為仰慕父親的才華風度,帶了大批的嫁妝嫁進徐府,婚後第二年,父親由科舉入仕,被外派到婺州,母親便跟了過來,家中的一應開支與父親仕途往來的應酬開銷都由母親一手操辦,沒讓父親費過半點心。
不當家不知家計艱難,當了這幾日的家,徐明珠終于嘗到個中滋味。
家中失去了女主人,且不說洪姨娘攜女兒一起去常州能帶的下人有限,大批留在婺州的僕婦留著也只是浪費糧食,徐明珠自然認為能打發就打發了。
眼看說服不了女兒,他也心知自己這一回去也不得閑,內院交給誰看管他都不放心,兩難之余只得退讓,「你要多少人,把名單給我,我把人留給你。」
「謝謝爹爹。」
徐明珠離開後,一直在徐瓊身邊侍候的春娥和另一個二等丫鬟常在不禁面面相覷。
大姑娘要留在婺州?
怎麼會這樣?
春娥個性沖動,正想開口勸大姑娘萬萬不可,老爺還在呢,她不跟著去常州,豈不是給了洪姨娘鑽空子的機會?要是洪姨娘真的說動老爺將她扶正,大姑娘的前景才會是一片黯淡。
她沒讀過書,卻也听過不少戲曲,戲曲里的後娘有哪個是好的?
大姑娘這麼做等于是騰了個位置給洪姨娘,她還小,不知道女人吹起枕頭風有多厲害。
這時,外面忽然有人問道︰「奴婢是夫人身邊的若夢,想求見大姑娘。」
常在趕緊掀簾子出去探看,回來便稟報道︰「大姑娘,夫人的大丫頭若夢想要見您,可要讓若夢姊姊進來?」
褚氏身邊的大丫鬟幾乎都到了可以發配嫁人的年紀,只不過褚氏還來不及為她們安排便撒手人寰,徐明珠將她們都遣出府,若夢便是今日離開。得到徐瓊的應許,她挽著一個小包袱進了房,見到小主子就重重跪下磕了個頭。
「起來說話吧,若夢姊姊。」徐瓊示意常在扶她起來。
若夢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也不廢話,「奴婢這會兒要出府去了,夫人臨走之前交代奴婢要把這匣子交給大姑娘,奴婢幸不辱命。」
她從包袱里掏出一個古樸的扁匣子和一把玲瓏的小鑰匙,交給春娥。
「我娘要給我的東西?」徐瓊接過手。
「是,夫人在臨終的時候吩咐奴婢,無論如何一定要交到小姐手中,夫人還說,這些東西沒有歸在公中,也沒有入庫,就連老爺都不知道,請小姐要收好。」
若夢是母親最貼身的大丫鬟,都要出府了還趕來與她見上一面,徐瓊也不避諱,當眾就打開了盒子,里面躺著幾張薄紙和摞成一卷又一卷的銀票,壓在最下面的是帳冊。
薄紙是數處田莊和鋪子的房契與地契,有面額五百兩或一千兩的銀票,總數不確定多少,但是單看這一卷一卷的,金額想必非常可觀。
徐瓊定定地揚起稚女敕卻清澈如泉的眼,眼里全是感激,「我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感謝你,雖然俗氣,也只能請若夢姊姊收下這五百兩的銀票。」
這是及時雨,也是母親的遺澤。
「奴婢不敢,奴婢在夫人九歲開始就在夫人身邊侍候,夫人一直以來待奴婢如家人,如今夫人雖然走了,奴婢只是遵從夫人的吩咐辦事,不能拿大姑娘的打賞。」若夢的雙眼紅腫如核桃,搖頭拒絕了。
「這不是打賞,你出了府,雖說是迫不得已,但我希望你拿著這筆錢,自贖也好,他日找到如意郎君的話,也算是我替娘給你的一點添妝。」母親有情、僕人有義,她嘛,只是做了個順水人情。
若夢感激涕零,最後收下銀票,重新跪下向徐瓊磕了三個頭便離去了。
「把門關起來。」徐瓊吩咐春娥。
春娥難得機靈,她左看右看,雖說目前宅子里混亂一片,誰也不會有心思到這里來,可知道歸知道,她仍是仔細巡梭過才謹慎關上門窗。
徐瓊把匣子里面的東西都拿出來,有兩處婺州城外的田莊、一間糧行鋪子、一間珍玩鋪子和兩萬兩的銀票。
這些只是母親嫁妝的一小部分,是她的私房錢。
「收起來吧,以後我們過日子都靠它了。」她疲倦地看著春娥把扁匣子收進床頭的暗格里,又讓常在把枕頭墊高,翻起了那幾本帳冊。
因為氣候季節變化,田莊的農作物出產有所增減,出息不好不壞;婺州鋪子每年賺的都是小利,談不上賺錢。
她闔上帳簿,也闔上眼。
她可以理解母親這些年都將心力放在府里,畢竟一個出嫁女是得以夫家為重、以子女為要,鋪子不賺錢的因素太多,誰也不能保證開店就一定會賺得滿缽滿盆。
她也不急,既然這些產業是母親的私房,沒有納入公中,她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錢,目前最要緊的還是好好思索下一步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