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送上壘 第九章
夜晚的風有些涼,康明浩悠閑地靠在陽台,藉由十一層樓的高度俯視萬籟俱寂的城鎮。比起繁華的台北,他更享受這個寧靜的小鎮。
台北,就像是摩登女郎穿著的灰色窄裙,象征著這個城市規律快速的步調與彬彬有禮的人們,其實是擠、悶、暗的綜合體。他在那里生長,也在那里飽嘗世間冷暖,那個城市的冷漠隱藏在美麗的面具下,他面對的就是那份赤luo。
「阿浩,今年打得不錯嘛,要不要來根煙?」不知何時,隔壁的陽台也站著一個年輕男子,準備吞雲吐霧。
「不。」他慵懶拒絕對方的明知故問。
他瞄了一眼懸掛在陽台的雙手,這雙手的手指修長黝黑,長滿運動的繭,也有幼時為求溫飽留下的傷痕,這是一雙充滿男人味的大手,但是從來沒有沾染過煙草。
他生長的環境龍蛇雜處,年少輕狂的他也曾叛逆,但很快的他就知道他沒有叛逆的本錢。多浪費一秒,就少了一分生存的機會,他很早就看清自己的處境與社會的現實,于是少年時期的他學會自制,現在的他則學會如何從壓抑中找到出口。
這雙手就像他這一生的縮影,一分成就代表一分努力,半點也不僥幸,這輩子唯一讓他覺得僥幸的,就是遇到領養他的養母。
「沒有女人的夜晚?」隔壁的鄰居調侃地說,這時的談話是純粹的男性。
「這對你來說是比較寂寞。」他揶揄回去。
翔鴻社區在城里是個異數,在這管理嚴謹、格調高尚的大樓,據說有各行各業的名流住戶在其中。
擁有一頭桀驁不馴長發的鄰居,從事造型師的工作,在圈內赫赫有名,當然這名聲不只是展現在專業能力上,其他令人百傳不厭的傳言是哪方面……可就不言而喻了。
「你不抽煙,又對女人沒興趣,男人活成這樣有什麼樂趣?要不是我認識你太久,我會很懷疑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至少我沒有 鐵杵磨成銹花針 的煩惱。」面對一個玩世不恭的家伙千篇一律的調侃,他早就學會不痛不癢的反擊回去。
突然,一陣「南海姑娘」鈴聲響起,這是左清琉的專屬鈴聲,也是他的秘密。他自褲袋中掏出手機,就見到隔壁那家伙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挑釁地朝他挑眉。他別過頭去不予理會,省得被他瞧見當他听到她的聲音時露出的微笑。
一聲尖叫自手機傳出來,聲音之大,讓他驚愕地看到隔壁的那家伙也瞪大雙眼,證明他沒有听錯。
放我回去!
不容忽視的求救聲,听得他毛骨聳然。
你瘋了!這是我家的巷口……
聰明的女孩!害怕之余,她並沒有漏失任何求救者該給的情報。沒有猶豫的時間了,在他準備奪門而出時,右側飛來一串鑰匙。
「騎我的車比較快。」
康明浩對他點點頭,雙方擁有的默契使他們不必訴諸言語感激。
男人不管看起來怎麼斯文,當他試圖要使用蠻力傷害女人時,那力量之大超乎想象。
襯衫的鈕扣已經沒有一顆是完好的,就像此刻筋疲力盡的她一樣。她幾乎不敢想象手機那頭會有人接听,也不能確定手機是否已經沒電,她不再能確定任何事情,也不再能確定最後有什麼東西會是完好的。
她不再發抖,惡心與羞恥感變成絕對的無力,她知道再繼續掙扎只會換來王輔華更強烈的侵略,然而不再掙扎換來的就是無窮無盡的羞辱。
她以為自己的感官知覺全然死去,但是當他抓著她的底褲時,恐懼感再度驅使她做最後的掙扎,直到耳邊傳來一聲巨響。
「鏘。」玻璃碎片灑在她身上,她反射性地抱頭發出尖叫。
車門被強力拉開,一雙強健的手臂將她抱出車外,而後,她滑跪在地,王輔華則被抓了出來,隨即發生纏斗。
不,他甚至沒有還手的余地,遇到相同的雄性動物,他不再保有優勢。
她听到他發出哀號,听到搏斗時的聲響,他被打得頭破血流的畫面在她茫然無依的眼眸中模模糊糊。
他們停止後,也許有對話,也許沒有。她的眼沒有焦距,她听不到清楚的聲音,朦朧之中,她隱約感覺那輛灰色的房車越來越小,然後消失。
「是我。」康明浩月兌下外套覆住她,見她蒼白得甚至連手都舉不起來,他以最輕柔的動作幫她拉上夾克拉鏈。
她衣著殘破、無助失神的模樣教他揪心,但他只是蹲下與她平視,溫和地看著她。
康明浩關心的臉龐越來越清楚,她驀地松一口氣,知道自己已經安全。
她雙臂緊環住自己,開始懂得發抖,她想以鎮定起身的姿態表達感謝,身軀卻不受控制、搖搖晃晃地靠到他的臂膀,他強硬的肌肉觸感喚回她對男性軀體的恐懼,不由得退開一步。
「對不起……」她低垂著頭道歉,不能諒解自己竟然把他當成施暴者一樣看待。
「別說對不起。」他皺眉,聲音中有某種壓抑的情緒。「來,我陪你上去。」
她抬頭,想要說話又說不出口,一時之間她好像變成一攤爛泥,沒有思緒可言。她自然而然地想從手提袋取出鑰匙,卻發現袋子留在王輔華車上。
「怎麼了?」
「鑰匙。」沒頭沒尾的,她只能發出最簡單的音節。
在這一切之後,她就像驚弓之鳥,又如同迷路的小孩般茫然無助,她以為她看起來糟透了,然而在他眼中,她從來沒有失去她的優雅。盡避在此刻,她仍然冷靜得不可思議,而他知道她總是這麼壓抑,就像從前的他。
沉默並不讓她覺得尷尬,康明浩的存在給她極大的安全感,讓她不像以往一樣必須注重社交禮節,需要打破沉默來維持什麼友好的場面。
她現在很難受,她現在很害怕,她不想掩飾,她想大哭一場,唯一讓她忍下來的原因,是她在乎他的感受,她怕自己頓然失態,會造成他的不知所措。
「青琉……」他嘆了一口氣,溫和低沉的嗓音帶著了然于心的疼惜,打碎她的自持。
他看到她低著頭,雙肩顫抖,知道她正強烈地克制嚎啕大哭的,他的手貼著她的肩想表示安慰,這時她卻猛然抬頭。
「我不想哭。」她的語氣倔強,好像在控訴是他惹得她幾乎控制不住。
「好,那就不哭。」他好笑又愛憐地看著她,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明天我們就幫你家的門換鎖,現在你應該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我幫你訂一個房間,然後送你過去飯店好嗎?」
飯店?無疑地他會找一家最好的飯店安置她。那她現在在做什麼?還不好好對人家說聲謝謝?
可惜現在的左青琉不比以往,她脆弱而不安,什麼感覺都直接反應在臉上。她無法道謝,因為光是想象一個人待在陌生、漂亮的大房間里,那股可怕的寧靜會讓她胡思亂想直到發瘋為止。
她害怕又佯裝堅強的表情,讓他嘆了一口氣,才把藏在心中已久的這句話問出口︰「我住的地方有客房,先到我家委屈一晚,好不好?」
雖然他很希望自己給她的信任感足夠讓她接受這個想法,但他還是先將這個可能性排除在外,先提出另一個可行方案。可是她的神情實在讓他做不到強迫她一個人處在陌生的空間,只因為他害怕被拒絕。他知道他的感覺不再重要,他在乎的只有她的感受。
等待的時間彷佛漫無止境,直到她僵硬地點頭,他才松了一口氣。她跟著他的步伐,一前一後走向那輛借來的重型機車。
她踢到一個破舊的木椅,突然意識到車窗是如何被破壞的,這時也才注意到他的衣袖裂開,手臂有擦傷,他的褲子有在泥沙打滾的痕跡。
她內心興起一股莫名激動,不敢想象如果沒有他,此刻她會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