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夢縈心 第二十章
時值子夜，月彎如鉤，夜梟冷血的驚鳴不停由王府樹林中傳出，似乎也感覺到今晚府中的詭異。
這是哪里？好暗的房子，怎麼不點燈……嗯？什麼東西在動……原來……是人，是女人！她垂散著瀑布般的黑發……
蕭磊眯著眼，想看得清楚一點，但不知為什麼，眼前好像籠罩著薄霧似的，視線有點模糊……這里不是王府，他怎麼莫名其妙身在這幢陌生的房子中？這到底是哪里？床上躺著的女人又是誰？
耳邊傳來一聲輕響，蕭磊回頭一看，只見房門開了，外面水亮的月光灑落進來，映在一個身材十分嬌小的孩子身上；短短的腿跨進房來，小孩小心地將門關上。
室內又回復一片黑暗，很難看清那孩子的長相，但憑方才的一瞥，蕭磊注意到那孩子有雙晶瑩大眼，就像一對無瑕璀亮的寶石，充滿讓人迷眩的魅力。
這麼小的孩子，居然有一雙這麼美的眼楮？而且，那眼眸為什麼讓他覺得似曾相識呢？蕭磊心中驚詫不已，更加不解為何平空出現了這些陌生人？
小孩移動著小小的身子，誠惶誠恐地來到床前，「娘，該吃藥了，您快醒醒……」听到這童稚甜軟的聲音，蕭磊發覺原來她是個小女孩。
仔細一看，小女孩手中似乎端著藥碗，正又輕又怕地推了推床上的女人。
「娘，您听到了嗎？快醒醒……」猛然間，小女孩的身子突地一顫，只見床上的女人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一把揪住了小女孩的耳朵。
「現在什麼時候了？你快說，到底是什麼時候了？你爹回來了沒有？」沙啞陰沉的聲音傳入蕭磊耳中，令他不舒服地皺起眉頭。
「娘、娘，您先喝藥吧！」小女孩抽著氣說，很明顯的十分害怕，但她仍小心護著碗里的湯藥，「娘，現在是晚上，您喝了藥睡一覺，天亮了爹才會回來。」
不知為什麼，蕭磊耳里听著小女孩的話，心頭竟然涌起一陣酸楚的感受，好似她的恐懼和心酸，竟然會影響到他。
「是嗎？天亮了就會回來……天亮了就會回來……」女人像是神智不太清楚，不斷地重復著小女孩的話，揪著小女孩耳朵的手也放開來，讓小女孩終于松了口氣。
但下一秒她卻猛然由床上坐起來，一巴掌甩向孩子的小臉！
「你騙人！」隨著她淒冷的尖吼聲，小女孩重重地摔倒，藥碗在地上砸碎了。「你爹不會回來了，他永遠不會回來了，他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女人跳下床，枯瘦的手緊緊箝住小女孩瘦弱的肩膀，猛力的搖晃著，讓小女孩像個破女圭女圭似的被甩來甩去。
隱約在黑暗中分辨出女人的容貌，蕭磊愣住了！奇怪，他怎麼對這個女人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雖然容顏沾染著病態與憔悴，但她一定曾是個迷人的美女，那靈秀月兌俗的神采……他真的曾經見過，可是卻又想不起來。
「娘！」小女孩似乎哭了，聲音顫抖哀切，「我從來沒見過爹，我怎麼知道他去哪里了？您別管他了，有我陪著您就好了，您別傷心。」
蕭磊心頭一抽，痛的像是碎掉似的！
他愣住了；為什麼小女孩的泣語讓他心痛不已？他好像能感受到她的心情……
「我不要你，我只要阿鼎，我要阿鼎！」女人發瘋似的吼叫，對小女孩拳打腳踢起來，「都是你，如果沒有你，阿鼎就不會不要我了……不，如果你是男的也好，阿鼎會很高興的，但你是個女孩！為什麼你是個沒用的女孩？」
蕭磊的心中彌漫著疼痛自棄的苦楚，讓他受不了地捂住胸口；這個女人太過分了，她女兒看起來能有多大？頂多才四、五歲吧！為什麼要將成年人的憤怒發泄在一個小孩子的身上？
在拳腳之下，小女孩淒切地放聲哭著，但這哭聲非但沒喚回那女人身為母親的理智，反而讓她更加瘋狂！
「你還哭。就是因為你這麼討厭，阿鼎才不要我的！我不要看到你，你……你給我死！」女人披頭散發，面目猙獰地尖吼著，雙手用力往女兒的脖子掐去！
窒息的感覺猛烈襲來，蕭磊雙目怒睜，竟然發現自己不能呼吸！那對母女好像被霧蓋住了，形影越來越模糊，只有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力量大的像是要扭斷他的脖子，讓他吸不到一絲空氣。
他捂著脖子奮力掙扎，但一點用也沒有，他動彈不得，呼吸越來越微弱……
就在這時，他隱約听到了小女孩微弱的哭叫聲，「娘……我是……小……妍，別……殺我……」
嘩的一聲，華清妍驚坐而起！她狂喘著，漆黑的眼中充滿了恐懼，全身冷汗直流，身體打擺子似的抖個不停……
好可怕，她夢到娘了，好幾年沒作這個夢了，今天她居然又與這場夢魘重逢。
痛苦地閉上眼楮，她將頭埋在臂彎里，不斷地深呼吸，卻沒辦法將恐懼揮去；她雖然很愛娘、很同情娘，但她更怕娘；自從娘瘋了之後，她天天都怕娘會殺了她。
為什麼又作這個夢了？這是她心底最深的苦痛及恐懼，她拚了命不讓自己再想起，但為什麼夢魘又找上了她？
伸手撫著頸子，窒息的感覺仍舊徘徊不去，她的手不禁顫抖不已，很勉強地從衣領下撈出小金鎖，將金鎖握在手中。
在這個世上，她只有娘一個親人，雖然娘是瘋的，她怎樣也無法去恨娘，更不會怪娘，要怪就怪那個狠心拋棄他們母女的臭男人！
好一會兒後，她才茫然地抬起頭，發現自己正在蕭磊的房中，往身旁一看，只見蕭磊像是睡著了，雙眼緊閉地躺在她的身邊。
她虛弱地喘著氣，覺得心情怎樣也無法平靜，于是她起身跨過蕭磊，跳下床去；也許到花園透透氣會好一點，現在腦子里亂糟糟的，她不想繼續睡覺。
她隨意披了件披風便出去了。也許是她的思緒太混亂了吧！所以完全沒想到自己怎會從書閣回到了流園，更沒注意到蕭磊根本不是睡著了，他正臉色發青、滿頭冷汗，緊繃的臉上充滿了絕望！
好痛苦，真的好痛苦，他不能呼吸，覺得自己就將這樣死去，但那小女孩最後一句拚命的叫喊，似乎讓她的母親驚愕了一下。
那女人猶豫著，最後終于緩緩地松開了手，放開女兒的脖子，在最後一秒饒了女兒一命；這個舉動同時救了蕭磊，無形的魔手消失了，他終于呼吸到空氣。
在這一剎那，蕭磊睜開了眼楮，他急促痛苦地狂喘著，發現他正身在自己的房中、自己的床上。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方才他是在作夢嗎？哪有夢境會這麼真實？
真是可怕的女人，居然毫不留情地要掐死自己的女兒，那小女孩真的太可憐了！她所承受的恐懼和痛苦，竟讓身陷夢境的他感同身受，那雙驚恐絕望的眼眸直到現在還在他的眼前浮現……
他用力地呼吸，將氧氣大口大口地吸進干涸的肺髒里，直到覺得舒服點時，他才頹然地將視線環顧一周。
他只記得白瑪在「騰龍園」的書閣內為他們施法，之後的事他完全沒記憶了，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房中來的。
至于那對母女，真的只是他的夢而已嗎？
將房中看了一圈，再將目光調回床上，他發現自己沒看到華清妍；怎麼了？她到哪里去了？
蕭磊霍然起身，迅速地沖出房間，眼中夾著憂急的火焰；白瑪的法術讓她怎麼了嗎？為什麼她不在他的身邊？
他沖到廊上，銳利的眼光發現遠方花園的角落，正游蕩著一條人影。
那會是她嗎？他往那里而去。
踩著無聲的步伐來到人影的身後，蕭磊正想開口說話，眼前的人卻像感受到了他的存在，自動轉過身來。
他們四目交接，蕭磊的眼光一接觸到她，竟然驚異地睜大雙眼，一向冷靜自持的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震驚表情！
這是華清妍嗎？還是他夢里那個瘋癲的少婦？為什麼……為什麼兩人的容貌竟然這麼相像？難道夢里的人竟能走出夢境來到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