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眼奪愛傳 第二章
米蟲的生活又過了一陣子,那日清晨,立在鏢局門前的尹歲亭背著大大的包袱,臉上帶著大大的笑容。
她好不容易說服了大哥,讓毛叔陪著,到臨縣游山玩水散散心。大哥只讓她出門五日,最遠也出不了泉州,可她已夠開心、夠滿足的了。眼下回到鏢局,她想著若能快些見大哥,便能好好謝他一番,順道拿路途上買的小玩意兒討討他歡心……
轉轉眼,尹歲亭嘿嘿嘿地想著,這回出游她沒傷沒痛地回來,下回若再提去臨近幾州走走,或甚至上京城開開眼界,大哥應該會答應吧……
站在一旁的毛三看著小局主臉上不意泄露的盤算,心中了然地搖搖頭。
那時,鏢局大門被拉開,看門的鏢師一見是小局主與總鏢頭回來了,連忙殷勤上前為兩人提包袱。「小局主您可回來啦,大局主吩咐您一回來便到書房見他,有事商量哪。」
看門鏢師一臉隱忍的表情令尹歲亭有些疑惑,「咦?我還想著沒那麼快能見著大哥呢,他平時忙著事務,可沒那麼容易見著的。」
毛三與看門鏢師互看一眼,大略猜到一二,于是道︰「小局主就快快去了吧,在沁縣買的酒糖,大局主一定喜歡。」
「喔。」尹歲亭依言乖巧地點了點頭,從包袱中找出荷葉包裹之物,朝書房去了。
待她走遠,毛三臉上笑容已不復見。「大局主接了鏢?」
「是。接了兩趟鏢。」看門鏢師低聲回著。
「兩趟……」毛三擰起眉。鏢局有生意該是好事,可……望著小局主背影消失的廊道轉角,他愁眉不展。
※
手中捧著荷葉包,停頓一會,深吸了口氣,尹歲亭才在書房門前敲了敲門。
「進來。」
她推門而入。門里飄著茶香,一人在案前寫字,聞聲抬頭,擱下筆起身,行走間顯出了右臂是一管空袖。
尹絮樓並未放過她刻意避開的目光,輕哼了聲。「妳不記得,可也早該習慣我掉了一只胳膊。還是一次重傷失憶嚇得妳連膽子都沒了?」
毛叔告訴過她很多回了,大哥疼她,可斷臂一事是太深太重的打擊,就算旁人沒有惡意,大哥也會本能地反擊,嘴上說的話從沒一句動听的。面對眼前這該是熟悉但卻陌生的大哥,尹歲亭總不知該如何應對,尤其提及斷臂之事,話該怎麼說才不傷人?
不得不承認對眼前人有些害怕,她只能沉默。
望著那不知所措的表情一會,尹絮樓自知話說得重了,轉道︰「算了,叫妳來是想告訴妳一件事。」他指指一旁桌上的茶具,示意她坐下說話。
尹歲亭乖乖坐下,本想拿來討大哥歡心的酒糖卻是一直遲疑著沒端上桌,就這麼小心地放在腿上。
尹絮樓單手替兩人放好杯子並斟滿茶,坐在對面的小妹仍是低著頭,許是懼怕自己的陰晴不定吧。「小亭,」當她抬頭,他垂下眼,掩去思緒說道︰「我接了兩趟鏢。」
大哥的語氣和緩許多,可她仍不知該怎麼接話。尹歲亭視線微飄,有些不自在。鏢局里的事務大哥從不對自己說,何時接鏢、何時押鏢出門也都是毛叔在出門前才找她交代些事。
「妳不明白為何我要告訴妳這些?」
她搖搖頭,當真模不透。
尹絮樓執起杯,啜了口茶,有趣地道︰「以前妳老吵著要跟鏢隊出鏢,現在倒不吵了。」
以前?大哥說的以前是指失憶前,還是她傷愈能下床後的逞能?尹歲亭學大哥拿起茶杯沾唇,「長兄如父,要出鏢或留守府里,但憑大哥吩咐。」
在尹絮樓的記憶里,他們不曾如此兄友妹恭地說過話,她更不曾如此乖巧柔順地說要听從自己的指示……眼底有些情緒,他微微側身,長手拿過放置一旁的兩個錦盒,在她面前打開。「這兩個黃金鐲子,一真一假,偏偏缺一不可,湊在一起才值錢。妳看看,可分得出哪個是真的?」
她依言緩緩放下茶杯,靠近了些打量著兩個錦盒中的黃金鐲。
一只較素,一只雕琢精細,拼在一同是鳳凰展翅,展現華美羽翼,若將兩鐲分開,便如天鳥斷翼,頓時失了光彩。
「兩只都真。」尹歲亭說著。
「哦?」他挑了挑眉,不覺她有失憶到連真金假金都分辨不來。
她回道︰「這只真在真金,這只真在真功夫,兩只皆真。如同大哥說的缺一不可,湊在一起才有價值。」
尹絮樓听著不禁大笑,不置可否地看著她許久。
一年來沒見過大哥笑得如此開懷,尹歲亭被看得有些傻了,也傻傻地跟著笑了起來。
「州牧易裝前來托鏢,一只送至北方,一只送至南方。」尹絮樓又為兩人滿上茶,緩緩說道︰「我未曾對妳說過,但妳當看得出如今鏢局里真正能押鏢的只余我與毛叔這個總鏢頭。掌櫃崔伯心思敏捷,武功稍弱,難獨當大任。我本是不該接下州牧所托,然而他多次來府里相求,他于爹、于鏢局又有恩,我實在難拒絕。」
「所以大哥與毛叔得兵分兩路?」尹歲亭隱隱覺得大哥即將托付她某些事,或許是將鏢局交給她吧?她重傷後直至今日,大哥幾乎推了所有能推掉的生意,幾趟推不掉的若不是大哥親自走一回,便是讓毛叔去,從不讓府里空虛,無人坐鎮。她隱約明白大哥的用意,是為保護她。
尹絮樓又道︰「往北走至靖州是條長路,帶著鏢隊而行,少說也得要兩個月。往南走至袞州路程短些,卻是深入武林。兩條路皆有險處,妳怎麼看?」
她思忖半晌,才回︰「深入武林雖險,卻是險在明處。治遠鏢局的旗號道上無人不知曉,沿途喊鏢借道,武林自有武林規矩,當可避開些暗劫鏢的小輩。反觀北上的路太長,俗話說夜長夢多,加上韃靼時有南下作亂,馬賊、匪類四起,鏢隊浩浩蕩蕩很難不成為目標,那些人可不講什麼江湖規矩的。」
尹絮樓靜靜听著,心下有幾分訝異,面上不動聲色。「毛叔教妳的?」
「……」毛叔只教她吃香的喝辣的……轉轉眼,尹歲亭又啜了口茶。
他當然知道這段時日毛叔把她當三歲娃兒寵著,只是他也從沒發覺小亭對于走鏢仍有幾分見地;從前若她能留在身邊幫手,如今鏢局又會是什麼模樣?眼底情緒一閃而逝,尹絮樓伸手將真金手鐲推向前,「拼在一同再怎麼珍貴之物,分開後也有高下之分。此鐲為餌,我要妳帶個兄弟輕裝上路,護至袞州歸鴻,路上先繞至洛棠停留十日再起程,我與毛叔則領鏢隊北上。我等遇上第一個劫鏢後,我會暗中放出風聲,道妳手里的金鐲是大師齊天工死前最後的瀝血之作,此舉或許會將北方的劫鏢者引去,也或許會招來各方人士覬覦,絕不是份輕松的差事,需得時時謹慎。」
耳邊是大哥交付任務的話,語氣卻像談論哪位兄弟從老家提了幾盅好酒回來,該吩咐廚子烤幾片咸豬肉來下酒般稀松平常。尹歲亭正為大哥加茶,加到滿出來了還未收手,任茶水溢了一桌。
「此鏢已接,按州牧要求,為避人耳目,需在明年開春他轉至江南任新職後方可出鏢。我雇了個新的趟子手為妳開路,應當這幾日便會到府里,出鏢前這段時候妳也好與他練練身手。」那杏眼圓瞪的模樣令尹絮樓又失笑,他伸手接過已被倒空的茶壺,道︰「小亭,大哥自顧自地說著,還沒听妳應話,妳可願為我跑這一趟?」
「當然願意!」話幾乎是沖口而出,她根本不及細想,但覺能為鏢局盡力是好事、是應當的。尹歲亭話才出口又有些猶豫了,慣使的彎刀舉不起,重傷後雖不時在院中將刀的招數以劍來練,一把長劍握不了多久指間便發酸發麻,如此又怎能護鏢?莫不要再次引禍上身,又或砸了自家招牌才好……
「走鏢成事與否關鍵在于虛實難測。人人皆知我武功高,有人心生畏懼,卻也有人偏不怕死。妳二哥被綠林賊人擄去之前,天下人都以為他文武雙全,甚至武功修為高過我,殊不知他不識半分武功,一點內力也無。」尹絮樓不會不知她在害怕些什麼,只是話說到一半,他已起身面向窗外,語氣有些壓抑︰「小亭,妳深居簡出,重傷前未在江湖留名,一旦出手,亮出了治遠鏢局小局主的名號,老江湖或能猜到我尹家祖傳的內功心經傳至妳手,動手前總得有幾分顧忌,這便是妳能利用之處。」
家傳的內功心經……大哥說她自小練過的,傷後她日夜調息,內力確實已復;尹歲亭低了低頭,握握隱隱發麻的手,然而空有內力又能如何?
抬頭,見大哥仍望向窗外。尹歲亭也看出大哥對二哥被擄一事自責萬分,問過幾回當年發生什麼事,大哥總說是他的錯……眼下大哥定是思考過後才決定將此大任交在自己身上。
她不可能永遠躲在後頭享福的,這一年多來不也一直想著若能為了廳中那塊匾做些什麼也好嗎?思及此,尹歲亭忽地跳起身,抱拳定定道︰「歲亭定不辜負大哥所托。」
尹絮樓欣慰地點了點頭,才想開口再說些什麼,就見她啊了聲,彎身去撿桌下之物。
「壞了壞了,我怎麼那麼笨……」看著地上從荷葉包中散出的酒糖,尹歲亭十分懊惱,惱自己蠢得忘了腿上放著酒糖。「這是特地從沁縣帶回來的哪……」
那是小時他們兄妹最愛吃的零嘴……尹絮樓雙眼微瞠,心中一抽,盯著她手中捧著的、沾上沙塵的糖,半晌,轉身回到案前,視若無睹她著急的模樣。又過了一會,才平聲道︰「妳手傷使不了沉刀,這幾日若有空就到城南的打鐵鋪,讓銅老槌幫妳選把隨身武器防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