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王後 第十六章
以南汾河與轅朝為界的南蠻,六年前建了國號,稱南國,傳言南國新王是位極為年輕俊美的男子,六年前領著一批輕騎奇襲,擊殺南蠻頭子,短短時間建國立都,整頓幾乎無王法紀律的南蠻荒地。
傳言,南國新王出身自昔時轅朝皇族……
徐豫書听著南方遞回來的消息,面色沉凝,議事大堂里陷入一陣寂靜。
「消息肯定嗎?」徐豫書問。
「肯定無誤。」來人垂首抱拳說道,接著由衣襟內袋掏出一小卷畫紙,遞上。
「這是新王的小像,請公子過目。」
徐豫書打開畫紙,心頭微震,新王樣貌確實有七分像徐家人。
「可確認過新王右上臂是否有龍印?」徐澤淵出生那日,听說夜里有道紫光照入寧王府,寧王嫡長子誕下後,右上臂即有極似龍形的血紅胎印。
徐豫書自小與徐澤淵交好,徐澤淵大他三歲,兒時,他特別喜歡跟著徐澤淵。
寧王就徐澤淵一個兒子,徐澤淵與他投緣,把他當親弟弟似的總護著他,有好的一定分他一份,這在王室是極為少見的,盡避有人說,那是因為他們當時年紀都小……
徐澤淵自小備受眾人寵愛,一來是他與生俱來的龍印,安熙帝認為那是上天祖宗的祝福,轅朝必定興旺萬代,二來寧王本為太子,將來繼承大統,徐澤淵自然也將是轅朝帝王,可極受疼寵的徐澤淵卻毫無驕氣,對他由始至終都好,甚至在生死關頭前,徐澤淵也護著他。
他忘不了四王之亂最慘烈的那夜—那年他十歲,徐澤淵十三,外頭傳徐澤淵十歲,那其實是誤傳。
寧王府上下一百二十余口,一夜間被王靖屠殺了百余口,效忠寧王的死士護著徐澤淵由地道逃出府,本該直接出皇城,徐澤淵卻執意先至醇王府。
王靖的爪牙與徐澤淵幾乎同時抵達醇王府,父王提早一刻知曉寧王府的慘況,正準備將他送出王城,王靖的人殺進府,當時護著徐澤淵的二十名高手,同王靖的人馬打了起來。
父王將他先趕入地道,徐澤淵為了護他身中數刀,父王讓王府里十多名死士護著他們,等徐澤淵與其護衛進入地道後,便放火將地道入口的廂房燒了!
那一夜……不知死了多少人……
那夜,他扶著重傷的徐澤淵,鮮血浸濕他的衣服。
徐澤淵還笑著對他說︰「阿書弟弟,一會兒出地道我們分頭走,我受傷走得慢,分開走,你可以逃得快些。倘若哥哥活不到能報賊人之仇那日,今日的仇,阿書弟弟一定要記得,徐家的血海深仇,非報不可!」
「王兄,我不要分開,我們一道走,王兄若死,阿書也不獨活!」
「不成!扮哥我若活不成,阿書無論如何都得活下去,徐家的仇,不能沒有人報……」
出了地道,再走上六里,便出了王城。
徐澤淵昏迷前,讓身邊一名武藝最強的死士點了他的穴。
他听著徐澤淵對死士說︰「他傷得比我輕,千萬要護住他!帶他出城安頓,等他養好傷後,把你身上的功夫全教給他,往後你只能效忠于他。我帶其他人往東北走,阿書,我若還能活,我們一定能再見。記住,咱們徐家的仇一定要報!」
後來,他被點了昏穴,讓那死士護出了王城,待他醒來已不知徐澤淵去向。
往事,歷歷在目。
王兄不是往東北去,而是去了南蠻嗎?
徐豫書回想過往,心緒激蕩。
「南國新王有龍印嗎?」他又問。
「屬下方才回過公子了,據服侍過新王的妃子說是有龍印。」
果真是王兄嗎?徐豫書面色難掩激動,若南國新王真是徐澤淵……一切,又該不同了!
「公子,如今我們該如何?兄弟們已經快按捺不住。九月余過去,難道真要將轅朝江山讓給來路不明的死王?有消息來報,死王已經定下登基日,近日要昭告了。」
徐豫書暗自嘆氣,他早先以為死王是帶著一批無法紀的草莽流寇之徒,誰想死軍是紀律分明的入了京都,九月余過去,王朝已回復了模樣,京都城里的百姓也回歸了九成之多,如今是一片祥和榮景,比起靖王在位的時期,百姓日子過得似又更為安樂。
他不得不說,死王是塊當王的料,他入王城隔日便下旨令京都城免半年商業稅、免丁稅一年,並從此免入城稅。
入城稅是王靖在位,為復建因四王之亂毀了大半王宮而開征的稅。
非但如此,死王更將上賀書的省避高封一階。
死王諸多舉措皆在安民撫民,才短短九月余,十五省省闢全上了賀章。
這意味,死王不費一兵一卒,不擾民傷民便坐上龍椅,且做得安安穩穩。
徐豫書其實想過,天下該交到適合的賢君手上,而非徐家人不可。
死王雖來歷不明,但他的作為甚至比高祖安熙帝更適合帝位。
徐家的仇,他也報了,死王還幫了一手。
如今百姓好不容易過上安穩日子,徐豫書對帝位並無野心,他這生最愛的女人,也成了死王的女人。
天下人已得安生,而他的性子並非適合帝位的人,念霜在宮里似乎備受王寵,過著安穩榮華的日子,一切雖不從人願,卻也似已如意。
他原想過,既沒有王兄徐澤淵的消息,徐家仇恨也已了結,王靖已死……他退出大位之爭,便去過他閑雲野鶴的日子亦無不可。
但如今……南國新王似是王兄……
這讓徐豫書起了「爭」的念頭,這天下,原該是王兄的!
「交代下去,讓服侍南國新王的妃子,繪一張新王右臂龍印像,盡早送回京都。」見過王兄龍印的人寥寥可數,如今除了王兄給他的「師傅」與他之外,恐怕沒別人了。
只要繪來的圖像是他記憶里的龍印,那便能確定是王兄了。
若南國新王真是王兄,這天下,他不能不幫王兄爭。
然,該如何像死王那樣,不費一兵一卒、不傷百姓分毫,拿下死王?
他需要好好計量、計量……此時此刻,他不由得佩服起對手來了。
「公子,我們下一步該如何?」
徐豫書沉默片刻,「待龍印畫像回京都,再議。」
如今已安定了數月之久的京都城,若再起干戈,即便他打著轅朝正統的旗幟也不見得能得民心。百姓在乎的不是誰當皇帝,而是能不能過上好日子。
如何為王兄拿回天下,也得回民心,現下看來是十分艱難之事,打並非不能贏,怕只怕是一旦動武,會先失民心。
「公子,」江植仁開口,「屬下由王宮回來,周姑娘想讓屬下問問,可否讓兄長與屬下回宮護衛。」
「宮里有情況?」徐豫書面露憂色,若非情形極壞,他不信念霜會如此要求。
「……」江植仁特意頓了一頓。
「有話直說,不可隱瞞。」
「周姑娘入宮後,好陣子是一人獨寵,屬下探了探,宮里其他佳人各有來頭,不少是興朝重臣,想來死王早已滲透興朝多年,如今連轅朝時期重臣也多被死王重用,重臣們早已爭相將嫡女送入宮中。周姑娘這段時日,處境並不好……」
徐豫書听了,便能想象周念霜景況如何,他出身皇家,了解深宮里妃嬪的爭斗並不輸朝堂上群臣間的爭斗。念霜只身一人在深宮,又讓死王獨寵許多時日……必是險境重重。
「必然有人為難她。」徐豫書低語。
「听勤湘姑娘說,日前甚至有人在周姑娘湯水里下毒……她說周姑娘在宮里沒有信得過的人,她勸周姑娘讓我與兄長回宮,周姑娘開口問了一句,還說若是為難,她並不勉強,凡事以公子為先。」
「死王應知你與植清的身分,如何能隨意讓你們回去。」徐豫書苦惱,當初就不該讓他們回來。
「周姑娘向死王提過,死王好似也不在意,對姑娘說,她信得過的人,他也能信,只要護妥姑娘即可,死王甚為在意姑娘安危。」
徐豫書沉吟半晌,死王定知他們散在京都城內外,一時拿他們莫可奈何,興許是盤算讓植清、植仁入宮,能藉此得他們消息。
他不如將計就計,既然死王肯讓植清、植仁回宮,不論對方盤算什麼,他皆以護周念霜為先。
「既是如此,你與植清今日就入王宮,好好護著她。」
「公子,」江植清不以為然,想要反駁,「恐怕死王有算計。」
「自然有算計,但無妨,你們護妥周姑娘,雖是深宮內院,但血腥骯髒之事不比外頭少,周姑娘只身在王宮,我只能拜托你們。」
「屬下遵命。」江植仁趕緊道了句。
「若有事,我會與你們聯系,除非出事,你們盡量待在宮里別離開周姑娘。」徐豫書不放心地又交代。
「是。」江植清雖不甘願,也終是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