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房這麼難 第二十四章
殷遠讓歲賜先守在馬車邊,以防殷念玄睡醒找不著人心慌,而後便任由周凌春拉著走到屋後一望無際的柚林。
「很香,對不對?」她深吸了口氣。
「嗯。」一眼望去,約一丈高的樹上開著一簇簇小白花,香氣隨風吹送,一如她身上的香氣。
「這是我大哥為我種的。」她拉著他走進林里。「听說我小的詩候疆爹娘去了鄰國,愛上了柚花香,所以回程時我大哥便跟人要了苗種,這一種就種了十幾年。」
「你大哥看起來不像莊稼漢。」就他所見,周呈曄會是周家人里頭最具城府的人,而且笑里藏刀。相較之下,有點瘋癲的周呈曦,寡言的周呈陽和忠心護主的周呈煦,周呈曄是個他最不想靠近的男人。
「可他喜歡務農,就守在這片柚林里,每年過年時,我們總是會回到巴烏城和大哥吃團圓飯,可惜今年卻因為我而擔擱了,所以才想得抽個空來探望大哥,要不他會起疑的。」
言下之意,周呈曄疼她若寶,是不能忍受她有半點損傷,既是如此——
「你大哥就不會到豐興城一道吃團圓飯?」何必要大伙大費周章走一趟巴烏城?」
「我大哥發過誓,絕不會踏進豐興城。」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拾起一朵落花,湊到他鼻間。「很香吧,待會咱們多撿一點,到時候又可以做出許多香囊了。」
「凌春。」
「嗯?」
「你是不是忘了我曾說過,不允許你被任何男人摟進懷?」他蹲在她身旁撿落花,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我很久沒見我大哥了,再者我家一直都是這樣的。」听說是老祖宗留下來的習慣,家人之間總是會親親抱抱的,他們自然將這習慣代代傳承了下來。「而且我要是不抱抱我大哥,我大哥會討厭你。」
「他討厭我又如何?」
「好歹是一家人,關系好些,大伙和樂融融的,不是很好?」
「一家人?」
「咱們成親了,你和念玄是我的家人,我的親人自然也是你的家人。」她邊撿邊說,把花裝進她的小包袱里。「而且我的兄長們個個脾氣都很溫和,尤其是我大哥,我長這麼大還沒見他生氣過呢。」
殷遠冷笑了聲。周家兄長一個個戀妹成狂,一個個寵她入骨,哪舍得對她生氣。但他也懶得點破她,如果在他能力不及之處有人能幫著護她,他是求之不得。
只是眼前的她怎會有兩個影子?
周凌春一徑地說著家人的好,壓根沒察覺他的異狀,直到听見重物落地的聲響才回頭——
「相公,你是怎麼了?!」她嚇了一跳,把小包袱一丟,小手先往胸口一貼才往他的額頭一踫,掌心的高溫嚇得她聲音都快分岔了。「來人啊!歲賜、羅硯,相公昏倒了!」
房里,周凌春勤換著放在他額上的濕手巾,不住地問︰「大哥,大夫還沒來嗎?」
「還沒。」周呈曄噙著笑意,往殷遠腕間切脈,笑意更濃。「凌春,他只是染上風寒而已,死不了的。」
「可是大哥,相公他是整個人昏了過去。」他身上的溫度高得嚇人,手巾都換了好幾輪了,熱度壓根沒降下。
「說來,是他弱了點。」
一旁的歲賜抽了抽嘴角,但礙于是在周家人的地盤上,還是守著沉默是金的最高原則。
「大哥,他不弱,他……我早就看出他氣色不好,原本巴烏城這一趟是不要他跟的,可他偏是跟來。」
「原來還是塊膠呢,黏得這麼緊,還像個男人嗎?」周呈曄笑容可掏地道。
「人哥……」周凌春再護短也听得出大哥損人損得很愉快。
周呈曄挑了挑眉,听見外頭的聲響,隨即讓出位置,一會便見周呈煦領著一位老大夫進門。
老大夫仔仔細細地診著脈,一會松開了花白的眉,道︰「這位爺是染上了風寒,我開個方子,服個三帖應該就會退熱了。」
「多謝大夫。」確定只是風寒,教周凌春總算放下高懸的心。
等著大夫開好藥方,讓周呈煦跟著去抓藥,她便一直待在殷遠身邊照料。
「大哥,你就非得在旁一直盯著我?」周凌春微帶羞意地瞋了一眼。
「該怎麼說呢?你大概是忘了你還沒用膳,大伙也都還未用膳。」
「啊!大哥,你趕緊去用膳。」瞧她一急,把晚膳都給忘了。
「你呢?」
「我等著藥熬好讓他服下。」
「沒那麼快,呈煦把藥拿回熬好,大概也要半個時辰,你先過來用膳。」
周凌春面有豫色,看著殷遠泛紅的臉,又听周呈曄道︰「他一時半刻好不了,你要是不先把自個兒顧好,怎有體力照料他?」
「大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周呈曄揉了揉她的發。「真不該讓你嫁給他的,我要是早知道你出閣的對象是他,我絕對——」
「大哥,他待我很好,如果他待我不好,我怎會替他擔心。」
「你好就好。」周呈曄嘆了口氣。
周呈曄起身將膳食端進房里,周凌春趁這當頭問歲賜。「念玄呢,他可用過晚騰了?」
「夫人,少爺用過膳了,他的身子骨弱,所以我自作主張讓羅硯陪著他,別讓他到這房里。」
「這樣很好。」周凌春點了點頭,坐到桌邊。「歲賜,一道用膳,晚一點說不準還得輪流照顧殷遠,你也得備點體力。」
「多謝夫人。」歲賜畢恭畢敬地坐下,看了周呈曄一眼,夾菜入口,隨即一愣。
「很好吃對不,我家就數我大哥手藝最好。」
「曄爺的手藝這般好,怎麼不弄間食堂酒樓營生?」他實在看不出那片柚林一年能有多少收入。
「一等一的手藝是為了最疼愛的人學的,旁人憑什麼嘗。」周呈曄笑容可掏地道。
登時,歲賜覺得嘴里翠女敕的菜,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大哥,你就是愛說笑。」周凌春輕噙笑意地道,替他布著菜。
「就是想逗你開心嘛。」周呈曄笑眯眼說。
歲賜渾身爆開雞皮疙瘩,直覺得這人真是寵夫人入骨了,竟連這種鬼話都說得出口。分明就是拐彎損人,為何夫人卻能听成是說笑?唉。
還好,他在巴烏城,要不爺要是和他硬踫硬,真不知道得到好處的會是誰。
待用過膳後,周呈煦也將藥給熬好,周凌春小心翼翼地喂著。然而,一個時辰過去,卻壓根不見殷遠的熱度降下。
「四哥,你再去熬一帖好了。」
「好。」
周凌春憂心忡忡地看著臉色逐漸泛灰的殷遠。不過是風寒而已,怎麼喝了藥還是不見起色?
「夫人。」歲賜見她神色不安,遂向前一步喊著。
「嗯?」
「夫人,爺的體質特殊,以往曾經大病一回,但不管大夫如何醫治,卻不見成效,最終還是靠爺自己撐過去的。」
「體質特殊?」像她嗎?不對,如果他是藥人,他早就可以救念玄了。
歲賜面有難色,最終還是斟酌了字眼道。「就爺的體質就像是夫人一樣,不管是藥還是迷藥chun藥之類,對爺來說都是無效的。」
周凌春偏著頭,想起殷遠說過他以往被喂了太多藥,導致他後來食藥無效,所以當初她下的chun藥,他才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原來也許chun藥沒過期,純粹是chun藥在他體內不起作用。
不對,現在不是想chun藥的時候,而是他——「難道這回也只能等?」
「恐怕是。」
周凌春秀眉都快打結了。雖說風寒致死少聞,但也不是不可能,況且這熱度要是不降,說不準身體會給燒出問題來。
偏偏二哥又不在這兒,而大哥懂醫理卻不懂藥理……藥理……「我有辦法了!」
「夫人?」
「我的血啊!」她喜形于色地道。「念玄的身子也是藥不歸經,但有我的血當藥引,這藥效自然就能發揮了。」
她再也沒有比這一刻還慶幸自己是個藥人,從小食毒食藥的痛苦,在這一刻都值得了。
一會,周呈煦端藥入房,周凌春二話不說地借了歲賜的匕首,往手腕上一割——
「小姐,你在干麼?!」周呈煦簡直快被嚇瘋了,沖向前制止她往下割的狠勁。
「四哥,相公的藥有我的血當藥引他喝了才會有起色。」
「你也沒必要割這麼大的口子吧!」周呈煦罵道,把藥碗挪到她的手腕下,連滴了數滴血,接著趕忙按壓在傷口上方。「你下手就不能輕一點?就算要當藥引,一滴血也就夠了,你割這麼大的口子,你是想逼死我?」
「四哥,我沒想到會這麼深耶,這匕首好利。」嗯,真的滿痛的。
「你……」周呈煦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把藥碗交給歲賜,拉著她到一旁替她上藥。「你的血很珍貴,你的身子更珍貴,你這麼傷自己,還不如直接捅我算了。」
「四哥,我下次會注意一點。」她可憐兮兮地道。
其實她知道四哥一直很介懷當初在巴烏城沒能來得及救她,讓她在鬼門關前走一回,從此之後,四哥再也不喊她名字,只喊她小姐,象征他永不更改的決心。
「還有下次?要是讓大哥知道,你瞧瞧他會怎麼整死殷遠和我。」
「大哥才不會呢。」
周呈煦無奈地嘆了口氣。大哥不會……才怪!大哥把她當心頭肉般的疼,把其他弟弟當狗一樣的打。
等她包扎好了傷口,歲賜也已經喂完殷遠一碗藥,她坐在床畔直睇著他的氣色,見他不斷地滲出汗來,趕緊拿手巾一一拭去。
「小姐,你去歇息吧,姑爺就讓我跟歲賜照料。」
「不了,我要確定他的熱度降下,你們先去歇息,待會我要是累了再去喚你們。」
「可是——」
「四哥,誰是當家?」
見周呈煦哀怨的皺著臉,歲賜模模鼻子忍著笑道︰「既然夫人堅持,我就和四舅爺先下去歇息,要是有什麼事,夫人喚一聲便成。」
「嗯。」
應聲後,周凌春又忙著替殷遠拭汗,一會又替他更換濕手巾敷著額,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汗愈冒愈多之後,身上的熱度也跟著降下不少,讓她的心總算得以安穩。
「……凌春?」
「相公,你醒了,餓不餓,渴不渴?」周凌春喜笑顏開地湊近他。
殷遠微掩著眼。「別靠太近,省得你也染上。」
「我不會,我從小到大從沒生過病,因為我是藥人。」
「是嗎?」他又疲憊地閉上眼。「抱歉,害你沒撿著落花。」
「放心,花期還很長,等你病好了,咱們再一道去撿。」她湊在他的耳邊小小聲地說。
殷遠勉強揚起笑意。「好啊,不過你也得歇著。」
「等你待會睡著了我再睡。」她得要確定他無恙,她才能安心入睡。
殷遠輕握住她的手。「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好,只要多睡幾天……」握住的手纏著布巾,他垂眼望去,微皺起眉問︰「你受傷了?怎會受傷?」
「唔……」
殷遠見她欲言又止,驀地想起自個兒的體質,一旦染上風寒根本不可能這麼短時間內清醒。「你該不會是喂血給我吧?」
「不這麼做,藥喝再多也是白搭,就跟你說你該讓二哥診診脈,也許可以改善的。」
殷遠睇著她半晌,抓起她的手親吻著纏住布巾的手腕。「往後不許這麼做,我只要多睡幾天就好,別為我傷了你自己,記住。」
她沒應聲,看著他閉上眼又掙扎著要清醒,但終究在藥效催化之下沉沉睡去。
「只要可以換你早點康復,就算要我滴一碗血都成。」她軟聲說著。
他心疼她,就沒想到她同樣也會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