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房這麼難 第二十一章
第十章
荒唐!
「我從未听過有人休夫!」
「那你寫休書吧。」
「……你別以為我不敢寫。」殷遠眯起的黑眸凝著危險光痕。
「那就寫吧。」她狀似無所謂地道,轉過身去不敢再看他。
殷遠怒瞪著她的背影,一把扳正她。「我為何要寫休書?我……」
「周家祖訓,明其所欲,行其所善……哪怕是周家的子婿也不得行差走錯,我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夫君是個惡人。」她垂著眼,忍著眸底的淚。
她以為關于他的傳言總是虛構夸大,如今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遠惡于傳言!
一想起自己在殷府養傷,天天海味養身,而城里百姓卻挨餓受凍……她的心快要碎了!
「所以你認為我應該一笑泯恩仇,把徐家曾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全都忘得一干二淨,甚至日後欣然接受徐家報復?」
「那是你和徐家的恩怨,只要你寫了休書,日後你與徐家之間如何糾葛皆與我無關,我不會也無法干涉。」恨意要消弭豈是容易,如果容易,就不會有這場糾纏不清的百年戰亂。
殷遠強勢地將她按壓在貨架之前。「在你眼里,我真是如此不堪?」他如此的想要與她偕老白首,然而她卻嫌棄他。
「我……」如果真是嫌棄,她心底又豈會難受。
「也是,像我這般出身的男人哪配得上你周家?」他哼了聲,松了手。
「與出身無關!我不在意,我從不在意,我不喜歡你老是拿這件事說。」她伸手,但終究還是沒握住他的手。
「是同情嗎?」他哼笑了聲,看到她還是放開了手。「如果是同情,就再同情一點,可憐我這樣的男人也想要有人相伴一世。」
「我不是同情……而且你多的是選擇,不是非要我不可。」她也不過是他第七任的妻子,還是看在有利用價值的情況下才迎娶的,她不會傻得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有多與眾不同。
頂多,她還多了個恩人的身分罷了。
「你在要挾我?」
「不是,我沒有要你做任何選擇,我已經替你做好決定。」
殷遠瞪著她那雙帶淚的水眸,傾身欲吻她,她卻別開了臉。她的拒絕無疑是火上添油,引爆了他尋不到出口的怒火。
他強硬地箝制住她,她卻尖聲喊道︰「四哥!」
周呈煦瞬間推門而入,女圭女圭臉噙著怒意。「殷爺,放開我家小姐!」
「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殷遠無視周呈煦,惱聲吼道,將她的手握得死緊。
「我只要你寫休書。」她再堅定不過地道。
如果不這麼做,她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她知道殷遠是不可能改變行事作風和他預定的計劃,她明白他的痛,所以她不會阻止,但她也不能再任由自己留在他身邊。
因為這一切會亂了套,全都因為她!
她早該死了,不過是小鮑子多給了她一年時間罷了。在她原本的記憶里,城里的百姓並不會遭受這些傷害,但因為她,就因為她想活下去,她和小鮑子有了約定,她想要重振周氏當鋪,改變了既定命運,連累了城里百姓,這要她怎能接受?
「我決定的事不會改變,哪怕休妻,城里的百姓一樣受到牽連,憑你周家根本幫不了任何人。」死腦筋,壓根不懂轉彎,憑一個周家又能做得了什麼?
「什麼都不做自然幫不了任何人,只要有心去做,哪怕一個兩個都好。」能幫多少算多少,他人不該因她的重生而死去。「只要想變就有生機,哪怕拿我去換都好。」
如果非要用那麼多人換取她的重生,她寧可死了算了。
「你!」殷遠咬牙難言。
他不能理解她的死腦筋,更惱怒她無法體諒他的苦。
「殷遠,你有你的計劃,我有我的信念,只要我倆分開互不抵觸,對彼此都好。」她無法責怪他也無法恨他,但想要在一起……不可能。
「這就是你的決定,無法更改?」他深吸口氣,放開她的手。
「……是。」她垂著眼,看著被他揪得泛青的手腕。
殷遠閉了閉眼,半晌才啞聲道︰「我成全你。」
周凌春皺起了眉,緊抿著唇不允許自己後悔,余光瞥見他走了兩步,才用著微帶哽咽的鼻音輕喊,「殷遠。」
殷遠高大身形頓了下,微側過臉,房里搖曳的燭火在他臉上勾勒出邪魅而危險的陰影。
「你最恨的是誰?」她問。
殷遠瞅著她一會,突地掀唇笑得自嘲。「你說呢?」收回目光,他毫不遲疑地下樓。
周凌春抿著微顫的唇,眨了眨眼,朝周呈煦揚開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四哥,沒事了。」
「什麼沒事,你今兒個都沒用膳,你……算四哥求你,吃點東西吧。」周呈煦走近,輕輕地擁著她。「四哥知道你很難過,不管你做什麼決定,四哥都支持你,你只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咱們兄弟會一直在你身邊。」
周凌春輕點著頭,把臉埋在他肩上。
她知道自己的決定沒錯,她沒有辜負周家祖訓,可是她的心好痛……她一直以為成親就是為了留下子嗣,她從不知道原來圓房是那般親密而教她不知所措,卻又引人貪戀體溫慰藉的事,更不知道原來離開他竟會教她這般難受,她的心痛得就像是快要碎了一樣,好痛……
殷遠回到殷府,屏退身旁的人,獨自走往守祿閣。
路徑上燈火通明,余光瞥見綠葉矮叢里有著一絲的紅,他側眼望去,瞧見是一條條打結的紅繡線。
他不禁想起她初進府時,常于入夜後在府里打轉,原以為她有什麼企圖,最終才發現她根本是個路痴,有時都已經快要踏進守祿閣了,她卻還是走了出去,就算擲上了繡線,對她而言一點幫助也無。
想著,笑了,但笑意隨即凝住。
房里未點燭火,他坐在榻上,听見外頭傳來沙沙的雪雨聲,推開窗,看著漫天疾落的雪雨如銀煉般墜落,壓根不睬冷風拂面而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對她托實就是想讓她明白他的痛苦,要她明白接下來他做的每件事只是他復仇的過程,不需要她認同,是想讓她明白他是個怎樣的人,他以為她明白了,如今卻在她眼里看見了嫌棄。
她不嫌棄他骯髒的身子,倒是嫌棄起他的作風手段。
他掀唇冷笑,真是不明白自己何錯之有,他也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她卻給他冠上了毀天滅地的罪名……那些百姓死活與他何干?在這世道里,有本事的就活下去,沒本事的就記得下輩子別再當人。
他人苦,難道他就不苦嗎?!
問他最恨的是誰,他恨的她會不知道嗎?!
恨恨的閉上眼,冷風刺骨,他卻沒打算關窗,任由冷風冷卻他的心,最好還能凍結他的愛,橫豎也不過是個女人,不愛便不愛,沒什麼了不得,反正當初娶她也不過是貪圖她府上的藥材罷了。
一個不能懂他憐他的人,不要也罷。
明日一早,他就寫休書差人送去,從此之後兩人再無瓜葛……再無瓜葛……
「爺。」
殷遠緩緩張眼,瞧見房里微透著光,回頭望去就見外頭雪雨不止,天色如潑墨,暗無天日。
「……天亮了?」怎會如此快?
「是,少爺正在用膳,想問夫人的事。」歲賜一臉為難。
雖說他不清楚昨天爺和夫人是怎麼談的,可看爺離開周家時那鐵青的臉色,他大概也猜得出七八分,但他又不能對少爺據實以報。
殷遠張了張口。「今兒個要去兜羅城,這事就先擱著,跟少爺說,夫人的鋪子有事,過幾日才會回來。」
「兜羅城的事爺不先擱下嗎?」巡視兜羅城的鐵礦是預定的事,但夫人的事該是比鐵礦要來得重要吧,再者這一次來回,恐怕得要費上一個半月呀。「夫人她——」
「她是什麼東西?」殷遠哼笑了聲。兜羅城的鐵礦是當初他從徐家手上搶來的,礦場里的賬本或者是人,也許都還記上他和徐家狼狽為奸的證據,他得要早一步滅證,現在他要走的每一步都必須小心謹慎,以防徐家趁他不備反咬他一口,這重要時刻,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影響他的決定。
歲賜張口欲語,卻因為殷遠的目光被迫用力咽下。「那我去跟羅硯說一聲,讓他著手準備一些物品。」
「府里就交給你了,要注意少爺的身子,要是有了個什麼趕緊找大夫,差人通報。」
歲賜本來想問是要找周家二舅子還是……想想,算了,爺正在氣頭上,他還是把嘴巴關緊一點。
待殷遠從兜羅城回豐興時,寒風依舊凜冽,但天空已透著暖意,微微的日光拂去了他那日離開時的陰霾。
馬車緩慢地在二重城的街上行走,避開了市集主要街道,自然而然地拐進天元街。就在轉角處,禮讓了另︰輛馬車先行,殷遠抬眼望去,就見駕著那輛馬車的人竟是周呈陽。
他看起來風塵僕僕,但目光依舊炯亮,甚至唇角揚著淡淡笑意。
「歲賜,停下。」正當馬車過了轉角,殷遠沉聲喊道。
歲賜也瞧見了周呈陽,將馬車停靠在路邊上。
殷遠掀開了車簾,就見周呈陽停在周家當鋪前,不一會那抹熟悉的身影走出來,在周呈陽打開馬車車板時,她又蹦又跳,止不住臉上笑意,不知道對周呈陽說了什麼,就見周呈陽一臉寵溺地撫著她的頭頂,壓根無視跟著走到馬車邊的周錦春周繡春姊妹倆。
殷遠皺起濃眉,想收回目光,卻見她拿了馬車上的東西便朝對街跑去——
「顧老板、顧老板,我這兒有些炭火,你先拿去用吧。」
開藥材行的顧老板看了她一眼,眸色復雜,像是在掙扎著什麼,正打算踏進自己早已歇業的鋪子里,隔壁食堂的柳掌櫃走了出來。
柳掌櫃冷聲道︰「給咱們炭火能吃嗎?還不如你去求殷遠給咱們一條生路。」
周凌春臉上一僵,又勉為其難地揚起笑。「柳掌櫃,不要擔心,我托我大哥從巴烏城送青稞來,再等幾天就能送來了。」
「我要青稞做什麼?我要白米!咱們現在都太平盛世了,無災無旱,他屯什麼糧?仗著他財大勢大就勾結官府,欺壓咱們百姓、咱們到底是誰得罪他了?」柳掌櫃光火地劈頭就罵。
周呈陽見狀,擋在她的面前,就怕柳掌櫃怒極生事。
「我……」周凌春抿了抿微顫的唇,努力地揚起笑。「柳掌櫃,雖說快要三月了,可這天候還是凍得緊,我三哥從顧春城帶了些炭火回來,家里生盆火,至少不會受凍。」
她將手中的炭火遞了出去,柳掌櫃一雙細長的眼直瞪著她,還是顧老板看不下去,接了下來。
「咱們現在凍的不是身子而是心啊!這炭火能暖得了心嗎?!」柳掌櫃一把搶過炭火,毫不客氣地朝她砸去。
她愣了下,反倒是身前的周呈陽替她擋下。
「老柳,你這是在做什麼?根本就不關周當家的事,把氣出在她身上,對她也不公平!」顧老板見狀,惱火地推了柳掌櫃一把。
「你腦袋蠢了!說不準就是她和殷遠勾結,逼得咱們無處可走,把傳家寶當到她鋪上,讓她大賺一筆!」
「真要賺的話,周當家會給咱們那麼高的金額,還會給三年的贖期嗎?」顧老板惱聲罵著,街上緊閉的門窗一個個掀了條縫,一雙雙眼躲在後頭看戲。
「那就是她的把戲!照這陣仗,只要殷遠不給咱們路走,別說三年,就是三十年咱們也贖不回來,遲早會被他倆給逼死!」
「你夠了!到了春天其它地方依舊有米糧,咱們找其它商行調貨總調得到,你……收收你那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