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你一輩子 第十八章
第十章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
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十八年後,你會在哪里?●
●十八年後,我會在你身邊。●
所以,他會等著,一直在她身邊等著。
等她出現。
春風吹著,路邊不知名的鵝黃色小花吐露著淡淡的香氣,夾著雨後的清新,綠葉上欲滴的雨露閃著銀光,隨著風飄落,落下一地銀色珠幕。
農人拿著工具翻土,就等著時節一到好插秧,婦女手拿提籃,為著勞于農耕的夫君備食,在他工作到一個段落後,遞上一條手巾,送上一杯茶水。
望著那夫妻間不多話卻溫馨的舉動,黑眸更加黯然。亓官沂啜著手中的香茗,靜靜的看著這民風淳樸的小村落。
他打從那天離開,不想久留在那塊傷心地,就沿著那條河走,一路走過他曾跟她說過的山中景色,走過她與他晃過的竹林風景,走過以往他倆充滿回憶的小道。
風景依舊絕麗,但他卻不再覺得美。
最後,他來到了這個小村落。
這村子沒什麼不好,就是淳樸簡單,每個人的想法都象是透明的,一眼望去全都清清楚楚,村子里發生什麼事,隨隨便便看個人就知道,連問都不用問,這也沒什麼不好,與他和她過去的那種生活相比,在這里生活是簡單多了。
他想,她會喜歡這里的。
他將她的遺物葬在這,然後在旁邊蓋間竹屋,陪伴在她身邊。他記得她喜歡竹林,所以他特地選了個有竹林的地方。
放下茶杯,亓官沂看著旁邊的墓,一如往常地開始除草,口中也不停地碎念著話語,象是隔壁的小貓生了,或是哪家人娶媳婦了,什麼話都說。
「今天你想吃什麼?我告訴你喔,林大娘教我新的糕點,味道還不錯,我做給你吃好不好?」
「今天天氣很好,前些日子我買到不錯的茶葉,我泡一壺給你喝,好嗎?」
「最近村子來了個布販,我瞧他賣的布挺好的,若不是我不知道你的尺寸,真想買一疋布做件衣服給你。」
風吹著,路旁的小草搖著,已習慣說話沒人回答,也不會有人回答的亓官沂仍舊不停說著話。
手中的草拔著拔著,突然,他不再說話了。
只是望著墓,然後沉默。
突然想起好久好久前,已經忘了是多久前她仍在的那個下午……
「我退出江湖陪你好嗎?」他擱下手中的香茗認真的問,黑眸帶著難言的深黝看著她。
曲瑤光自書本書抬起頭,美眸如秋水蕩漾,粉唇微微勾起弧度。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等你逃得開時再說吧,哼。」最後的哼聲隱約帶著笑意。
見狀,亓官沂只是淡笑著捧起香茗靜靜喝著,秋陽依舊煦暖。
那年的秋風很溫暖,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好冰寒。
回憶,突然變得好殘酷。
心中的傷口不停被往事勾起,然後撕開。
他默默地承受著每一次的傷痛。
「我留在這陪你,好嗎?」長指輕輕劃著墓碑上的名字,他的語氣好輕好柔,象是哄著小孩子般。
空寂的竹林沒有人回應他。亓官沂沉痛的閉上雙眸,緊抿的唇象是在隱忍什麼。
許久後,他幽幽的開口。
「我陪你直到生命的盡頭,好嗎?」
耳邊只有風吹動,無人回應。
他閉上眸,輕聲嘆息。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有個人站在村子口。
她身上穿著粗布衣裳,頭上戴著帽子掩去大半容顏,背後背著弓和箭袋,頭發則束成一束,簡單卻勾出無人可比的英氣。她一雙丹鳳眼看著村子,然後紅唇微勾。
習慣性地捧起胸前的玉佩,指尖輕輕劃著玉面上的紋路,曲瑤光笑著,笑得有些滄桑。
「沂,這個村子不知道你有沒有來過?」
風吹著,沒有人回答。
習慣這種情形,她聳著肩,往村子前進。
看到她似乎在找人,一名大嬸很好心的上前尋問。
「姑娘,你在找人嗎?」
「嗯。」曲瑤光自懷里取出前些日子從南宮謙那邊得來的左相畫像,在婦人面前攤開,「請問,有見過這人嗎?」
「這人長得真俊哪,可惜我們這座小村子里沒有這個人。」大嬸搖搖首,語氣有些可惜。
「是嗎?」早就不抱什麼希望的曲瑤光僅是頷下首,「這附近有什麼地方可以暫住的?」
「姑娘,你找地方住啊?」大嬸上下打量她後,覺得她應該不是什麼懷人,和善的對她一笑,「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有個房間可以借姑娘住,如何?」
她點點頭,抬起手示意她帶路。
大嬸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什麼地停下步伐,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頭問她︰「哎呀,看我胡涂的,還沒問姑娘你怎麼稱呼?」
「曲瑤光。」
「那我稱你曲姑娘可好?」
「請便。」
沒有太多興趣在對話上,曲瑤光望了下四周,看著這祥和寧靜的小村子,不禁心想,那個人應該會喜歡這里吧?
算算,那人也離開她有三年了。
離十八年還有十五年啊……
「曲姑娘,說到你的名字,我們村里有個人的妻子跟你同名呢,不過已經死了,唉,我不是故意要說穢氣的事,曲姑娘別介意啊!」大嬸看她一眼,就怕她不開心。
「無妨。」
見狀,大嬸放心的說下去。難得有外人來,大嬏很開心的說起故事,說得眉飛色舞,而曲瑤光只是靜靜听著。
「唉,那個人是兩年前來的,那時他渾身上下都是血,若不是他說身上衣裳是白的,誰也不相信,哎,這不是重點,他來的時候,手中緊捉著兩樣東西,一個是把大刀,另一件實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好像是鐵片弄成的衣服吧?我記得他有說過,那個叫什麼來著……」大嬸很苦惱地想著,可是想不起來。
「戰鎧。」曲瑤光很好心的告訴她答案。
「對對對,就是那個東西。他那時一手拿刀,一手拿那件戰鎧來這時,真把大家給嚇壞了,還以為是哪來的強盜。」
「嗯。」曲瑤光點頭表示了解。想象得出來,在這種和平的小村子里,突然出現這麼一個人,不嚇壞也難。
「那人來了,看著大家拿著刀子木棍也不緊張,只是慢慢在村子里走著,然後在竹林里找了塊空地,把手上那兩樣東西挖個洞埋起來,又找了塊大石放上去,上頭刻著名字,等到大伙混熟了後,才知道那東西是他妻子的遺物。」大嬸偏著頭,有些不解的又說︰「不過,哪家的姑娘會用那麼大把的刀子啊?還穿那麼奇怪的衣服……」
大刀?戰鎧?
隱隱有些東西連了起來,有些模糊,可是答案卻令她的心跳加快了起來。
「大嬸,你說,那個人的妻子和我同名同姓?」不知道為什麼,她發出的聲音有些干啞,好像在期待些什麼。
「對啊!對啊!都叫曲瑤光,還真是有緣。哎,曲姑娘,前頭就是我家了,你先歇著,我到後頭倒茶。」
「嗯……大嬸。」在她要離開前,曲瑤光喚住了她。「你說的那個人,還在這嗎?」
「在啊、在啊,他就住在那邊的竹林。」大嬸急著要把這個巧合告訴其他人。
「嗯。」淡淡的應了聲,她垂下眸。
眸中象是在思索些什麼。
●試著,去遺忘吧。●
她說過,因為過去的事不能回頭,回憶太過痛苦,所以,只能試著去遺忘。
可是,他不想忘了她。
雖然,回憶是如此的痛苦。
但他心甘情願。
只有如此,他才能感覺她是曾經存在過。
「曲瑤光?」一如往常,亓官沂拿著自己做的東西向村中的農人換些菜,卻意外的听見這個耳熟到令他心痛的名字。
「是啊,這個曲姑娘的名字正巧與你妻子同名同姓呢!」在旁邊嗑著瓜子喝茶的農夫說。
「她是怎樣的人?」
「那姑娘看起來象是走江湖的,背著一把弓,帽子壓得低低的,看不太清楚長啥樣,不過她就住在林大嬸家,到她家串門子就知道啦!」農夫狹促的朝他擠擠眼,「小子,你該不會是想娶她吧?」
亓官沂聞言失笑。
「不,我的妻子只有一位。」他的妻子只有她。
他抬起眸,近似迷戀的看著天邊紅霞,想起那個人在夕陽下的玄絲也是這種光芒。
但,那個人只有一個,不論名字是否一樣,長相是否相同,那人是誰都無法取代的。
他閉上眸子,掩去眼底那抹悲慟。
夜深了。
習慣在夜里散步,亓官沂在河邊走著,霧中隱隱飄過一道白色影子,薄薄的霧氣擋不住月光流泄,染著霧氣的竹葉被月華照得發亮,他揉揉眼,雙眸望向河邊那道熟悉的白色倩影,心猛然跳了下。
瑤光?
他是在作夢嗎?
一個他期盼已久的夢,一個可望而不可求的夢。
月色下的曲瑤光站在河邊,束起的發幾咎落至淨白額上,風揚起發絲露出一截雪白頸子,長長的羽睫因思考而垂下,半掩住晶亮的瞳眸,絲絲霧氣被月華染成銀亮,在她身上罩下一層淡淡光暈。
亓官沂屏住氣息,害怕一個不小心她就會消失,目光不由自主地隨著她而移動。
「……瑤光?」他忍不住開口,語氣很輕,很怕這是夢。
是她嗎?
那人身子細微一震,然後緩緩轉身。
沂?
曲瑤光瞠大美眸,霧氣中的他是如此虛幻,象是夢。她忍不住將顫抖的指尖撫上胸前的玉佩,輕輕合上眸,然後緩然張開。
他還在。
亓官沂死命盯著她,很不想讓它只是一場夢。他吞了吞口水,有些緊張的開口,一首彼此都很熟悉的詩詞自唇邊流出。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他往前走了幾步,佇立在她面前,等待著。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曲瑤光深吸一口氣,伸手想踫觸他,指尖卻在踫觸到後頓住,他立刻攫住她的手,將她用力帶入懷中,緊緊的抱住。
她沒有反抗,就任他抱著。
「你沒有跟我一起下地獄。」她試著以平穩的語氣將話說出,但尾音卻泄漏了情緒。長指勾起他背後的發,緊緊纏繞在指尖,她半垂著眸,發現抱著她的手臂正微顫著。
「少了你,就等于下了地獄。」
「是嗎……」他說話的聲音似乎有點抖。「沂,你抱得太緊了。」
「有嗎?」
她皺起了眉。
「你怎麼了?」鼻音好重。
「沒事。」
「……你在哭?」
「沒有!」他很快的否認。
沒有再問,曲瑤光直接推開他,不給他閃躲的機會,雙手捧住他的臉,美眸很認真的看著他。
「你在哭。」她很直接的點出事實。
亓官沂俊容漲紅,有著被抓包的尷尬,他抓住她捧住他臉的兩手,垂下眸,眼角還掛著要掉不掉的淚珠,他撇著嘴,小小聲的開口。
「很好笑,是吧?」
「不。」她湊上唇吻去他眼角的淚珠,朱唇漾起笑花,「很可愛。」
「真的?」
「嗯。」她抓下他的手,印上一吻,反手扣握住他的大掌,牽著他的手沿著河邊走。
亓官沂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發現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握得他有點疼,她的指尖微微顫抖,手心也出著汗。
看著她柔美的側面,她眼眶里有水光輕晃,他愣怔了下,然後輕輕的笑了,加重回握的力道。
冷柔的嗓音在夜里響起,「回家吧。」
回家?
「回你住的地方。」
唇角的笑意擴大,他用力的點頭。
「嗯,我們回家吧。」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蟲聲鳴叫,水波搖晃,在沉默的夜里曲瑤光低下頭,凝視著兩人交握的手。
「不要放開手,好嗎?」話聲很輕,隨著風飄進亓官沂的耳里。
「嗯。」
他要牽著她的手,一輩子不放手。
晚風輕輕吹、輕輕吹,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