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飯香 第九章 心灰意冷求分家
葛大壯氣得眼楮都紅了,也是恨不得殺了葛書成,但眼見老爹雖然氣瘋了,依舊只往弟弟肉厚的地方踢打,就猜到老爹還是舍不得。于是上前攔了老爹,末了看向黑衣大漢冷聲道︰「我們葛家不賣女人!你把這個人拉去見官吧!」
王氏一听這話,立時就跳了起來,像瘋子一樣撲向葛大壯又抓又打,「你這個掃把星,你是不是就盼著這一日?害死了老二,整個家業就是你的了!你這個黑心爛肝的畜生,你去下獄,你去殺頭,你去償命,我兒子不行,我兒子要讀書考狀元!」
葛大壯不好同繼母打架,只能黑著臉躲閃。
迎春眼見王氏的長指甲刮破了葛大壯的脖子,心疼得直咬牙,伸手把孩子塞到一個鄰居手里就撲了上去,「二娘快松手!老二犯錯,憑什麼要大壯去抵罪!您養的好兒子,賴不到我們頭上!」
王氏也是急瘋了,不要說一百兩,就是十兩家里現今也拿不出來。她也知道兒子闖禍不對,但兒子就是她的心頭肉,就是捅破天也不能動他一根手指頭,更別說下獄蹲大牢,甚至喪命了。
她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左手扯了迎春,右手扯了葛妮兒,連同唐招娣,統統推到那黑衣大漢身前哭求,「這三個女人都抵給你了,你賣到哪里都好,趕緊放了我兒子!」
迎春被壓在最下面,摔得頭昏腦脹,還沒出聲就听到王氏尖利的慘嚎,然後她就被擁進一道溫暖的懷抱。
葛大壯徹底惱了,妻兒是他的底線,他不是不心疼弟弟,不是不孝順長輩,但想要賣他的結發妻就是要他的命,絕對不成!
「敢賣迎春,我現在就送你兒子上路!」
王氏被葛大壯扔出去,正好撞在一塊石頭上,額角立時就流了血,再沾了灰土,狼狽又恐怖。但四周村人卻沒一個同情她,天下父母都偏心,但誰也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為了兒子,連閨女帶兒媳都不要了。
王氏許是知道這樣換不回兒子,又見葛大壯眼楮紅得似血,顯見對自己真的動了殺心,也不敢再上前,開始滿地打滾,「我兒子有事,我也不活了!吧脆摔死我吧,我跟我兒子一起上路!」
「夠了,閉嘴!」葛大姑氣喘吁吁地跑來,正好見到王氏這個模樣,不用人家從頭講清楚,也明白出了什麼事,她指著王氏大罵,「你除了會撒潑,還會干什麼?我們葛家娶了你就倒霉透了,好好的孩子被你慣成了敗家子,你還有臉哭!」
王氏對葛大姑存了三分畏懼,這會兒挨了罵,除了哭得更大聲,卻不敢再說什麼。
黑衣大漢等得不耐煩了,用馬鞭點了點正怔愣坐在地上的葛妮兒問道︰「你們家到底想要怎麼樣,是還錢還是賣人?就算這三個女人值一百兩,那還差五十兩呢!」
「賣人?」葛大姑拔高了聲調,猛然扭頭瞪向王氏,恨不得生吃了她。
王氏嚇得一縮脖子,眼珠兒轉了轉又爬過去抱住正在裝死的兒子低聲啜泣起來。
葛大姑無法,只得走去欲哭無淚的葛老頭身邊低聲道︰「大哥,這事兒你怎麼說?」
葛老頭望了望明顯失了魂的女兒、緊緊握著手的大兒夫妻,還有乞丐一樣狼狽的老婆子和小兒,最後狠狠閉了眼楮,「賣地!再湊一些銀子吧。」
迎春聞言,心里氣得簡直要爆炸了。像葛書成這樣的禍害,就應該把他扔進大牢里餓死。葛家總共就六畝地,上一次已經賣了兩畝,這次恐怕是一分都不會剩下,還得搭上家里所有存款,也不見得夠。
果然,听得葛家又要賣地,村里人都是跟著嘆氣,轉而又動了心。如今玉米已經長到大半人高了,再有兩個月就能收玉米棒子了,這時候買回來真是太劃算了。但葛家還剩四畝地,就是按照上次的二十兩一畝的價格也要八十兩,誰家也拿不出啊。
最後還是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老里正出了頭,八十兩銀子交到葛老頭手里,換走了葛家最後的幾畝祖田,末了還道︰「等家里寬裕了,盡避找我再把田贖回去就是了。」
葛老頭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心里比誰都清楚,若是沒有橫財,這祖田怕是一輩子也贖不回來了。
葛大姑刀子嘴豆腐心,雖然罵得厲害,到底也是心疼自家大哥,回家把攢了多年的二十兩銀子取來了。
這樣一湊,還差五十兩,黑衣大漢一把拎起了葛妮兒的後衣領,得意地笑道︰「我也不逼你們,一百兩加這個黃花大閨女,就把張平了。」
不等別人說什麼,王氏立刻就動手給兒子解繩子,顯見半點兒沒有把閨女以後的死活放在心上,眼里心里都是她的兒子。
葛妮兒傻傻地盯著王氏,眼里最後一點兒光亮終于熄滅了。
迎春看得心里劇痛,撲過去抱了葛妮兒,連踢帶打逼得那黑衣大漢松了手,大喊著,「不行,我妹子不賣!」
「你們等著!」葛大壯一把扯了媳婦和妹妹送到葛大姑身後,扭頭回了家。
迎春見此趕緊也追了上去,兩人進了家,迎春立刻去床下抱她的錢罐子,雖說里面只有八兩多銀子,但她也得拚力一試。王氏可以狠心不要女兒,她卻不能不要這個一向待她親近的妹子。
葛大壯踩著櫃子在房梁角落模了一個小鐵盒子下來,從里面取出一塊黝黑的木牌子,緊緊掐在了手里。
迎春抱了錢罐子,一扭頭見他神色不好,好似有些懷念又有些決絕,心頭一跳就問道︰「怎麼了?我這里還有八兩銀子和兩根銀簪子,若是不夠,咱們就打借據。」
葛大壯望著她沉默半晌,低聲道︰「走吧。」
迎春不知他到底怎麼了,但也無暇多想,抱了錢罐子又抓了個包袱皮就一同回了前院。
眾人猜他們夫妻必定是去取銀子了,一見迎春攤開包袱皮,倒了一堆銅錢和零碎銀子出來,甚至還摻雜著兩根銀簪子,都是忍不住點頭。做嫂子的能這般傾其所有護著小泵子,恐怕也是獨一份了。老葛家雖說出了個敗家子,卻也娶了個好兒媳。
黑衣大漢用腳尖撥了撥那些銀錢,末了卻是高抬了下巴,似是不滿意,只是還沒說話,葛大壯倒是一把拽了他走去一旁。兩人不知說了什麼,黑衣大漢就皺了眉頭。
待得葛大壯舉起手里的一塊小牌子,黑衣大漢的腰立時就彎了下去。末了二話不說,掏了借據交給葛大壯,回身招呼幾個屬下上馬跑掉了,連地上的那攤散碎銀子都沒收。
葛家眾人連同所有村人都驚奇得連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怎麼也不明白,到底葛大壯使了什麼妖法,竟然把這些凶神惡煞如此痛快地攆跑了?
葛大壯卻是半點兒沒有解答疑惑的意思,上前把包袱皮打了個結就塞到了同樣疑惑的迎春手里。
葛大姑也回過神來,招呼大家道︰「好了,這件事總算過去了,讓大伙兒跟著費心了,都散了吧,下晌還得去地里忙活呢。」
村人們雖然心里癢得恨不得抓了葛大壯嚴刑拷打,但這會兒也只能干笑著散了開去。
葛家眾人進了堂屋,葛大姑家的鐵柱幫忙找了村里的赤腳大夫上門。葛書成和王氏都是些皮肉傷,看著嚇人,其實對筋骨都沒什麼大損傷,清水洗一洗,撒些藥粉也就算了。
迎春手里抱著一包銅錢,順手模了十文遞過去,老大夫也就回去了。留下葛家人,半晌都沒有人說話。
葛老頭長嘆一口氣,抬頭望向大兒,「大壯,咱們家敗了,以後沒有祖田留給寶哥兒了。」J
葛大壯皺著眉不肯應聲,就算他心里有諸多不滿,事情發生了,也不能再往老爹心上補一刀。
葛大姑不願見兄長同佷兒生分,開口緩頰,「只要家里人都在,銀錢可以再賺。」說罷,又玩笑道︰「再說咱們家可娶了個會賺錢的媳婦兒,先前見迎春進城做工,還擔心她受苦,沒想到也攢了不少銀錢,以後寶哥兒娶親,是缺不了什麼聘禮了。」
她說這話本是好意,哪里想到王氏卻道︰「哼,誰知道她進城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賺了銀錢不交家里,反倒掖著藏著,沒安好心!」
「你放屁!」葛大姑和葛老頭兒一同罵出了聲,兄妹倆對這個混不吝的王氏實在是恨得牙疼。今日要是沒有大壯夫妻,還不知道要怎麼收場,她不但不感激,反倒出口就往迎春身上潑髒水,簡直是蠢到無可救藥了。
葛大壯卻出乎眾人意料地沒有惱怒,神色平靜地看著眾人好久,淡淡吐出幾個字。
「爹,分家吧!」
葛老頭正在裝煙絲,听得這話,手里的煙袋鍋掉在了地上。他一直都心虛,明明大兒聰慧,他卻架不住王氏吵鬧,最後送了小兒去讀書。反倒把大兒扔去跟著木工師傅學手藝,吃了不知多少苦。大兒十五歲時,朝廷下令征民夫,大兒又代他上了戰場,九死一生總算活了下來,但拿回的賣命錢又給家里蓋了大院子,娶親之後反被攆去住破屋。
一樁樁一件件,若是放到別人身上,許是根本忍不得。但大兒都忍了下來,無非是為了家里和氣,為了孝順他這個老爹。于是他也裝作不知道,裝作心安理得。可如今,大兒終于忍耐不了了嗎,那這個家以後怎麼辦?閨女還沒出嫁,小兒又一事無成,連同他們老兩口以後要怎麼活?
「大壯,你是惱了你弟弟不懂事……」
葛大壯搖頭打斷老爹的話頭,正色說道︰「爹,這麼多年,我對得起家里了。為了家里和氣,我從來沒說過一個不字,可是如今迎春嫁了我,給我生了寶哥兒,她不欠我們葛家,也不欠我葛大壯。我為了葛家受苦受氣也就罷了,但她不行,這家一定得分!」說罷,他扭頭望向迎春低聲問道︰「你信我嗎?」
迎春心里酸澀,早就紅了眼眶,听得這話重重點頭,「信,你到哪里,我和寶哥兒都跟著!」
「那就好,」葛大壯笑了,轉頭伸手抓了那個包袱放到了葛老頭身前,「爹,這是我和迎春所有的銀錢了,留給家里以後用。至于家產我只要後邊的小院,以後每年我再給您二兩銀子養老,妮兒的嫁妝我擔一半。至于其余人,再也不歸我管了。」
葛老頭望著眼前沉甸甸的包袱,又看看冷著臉的大兒,腦子里轟轟作響,多少話聚在嘴邊卻一句都說不出來。大兒算是淨身出戶了,難道他還要死活拘了他在家里做牛做馬嗎?他就是臉皮堪比城牆,這會兒也熱得能煎雞蛋了。
葛大姑曾在亡嫂死後照料過佷兒大半年,深知他的脾氣倔強,這麼多年受盡委屈,若不是實在涼了心腸,怕是也不會在這時候提出要分家。卸下葛家這個沉重負擔,憑他的手藝,一定能把小日子過得更好。更何況……
葛大姑扭頭望向站在葛大壯身後一言不發的迎春,開口對自家大哥勸說︰「大哥,大壯這麼多年來為了家里已經夠累了,就讓他分出去吧。兒孫自有兒孫福,不要太偏心了。」
王氏這會兒眼珠轉個不停,心里算盤撥得劈啪作響,怎麼算都覺得把葛大壯分出去劃算。原本這些時日他就不往家里拿工錢了,分家之後不必再給他們口糧,又多得了八兩銀子,只要老二傷好了找個體面差事,日子過得比原來也差不了多少。
就算退一萬步說,家里日子難過,葛大壯卻發了財,她上門去打個滾或者滿村宣揚他們兩口子不孝順,他們還不是得照樣乖乖把銀錢送來。
這般想著,她也不捂著腦袋哼哼了,跳起來抱了那個包裹就跑進里屋藏了,末了出來嚷道︰「分家就分家,你可記好了,除了那個小院子,這家里一根草刺兒你也別想分走。」
葛大壯不理會她,只看著自家老爹。
葛老頭心里就是一萬個不願意,這時候也不得不開口了,「那就分吧。」
幾個字好像幾塊大石頭,徹底壓垮了這個倔強老農的背,看得葛大壯鼻子一酸,但手里卻是緊緊抓了媳婦轉身就走。
不料,葛妮兒卻不知何時已收拾好一個包袱站在了門口,對葛老頭高聲說道︰「爹,我以後要跟著大哥和嫂子過日子!」
葛老頭勉強壓抑在心里的無奈惱怒,在听到小女兒要跟著兄嫂過的話後,立刻被引爆了。「胡鬧!你一個沒出嫁的閨女,有家不住,跟著兄嫂做什麼?包袱放回去,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葛妮兒雙膝跪地,不停對葛老頭磕頭,眼淚像泉水一樣涌了出來,「爹,我跟著哥嫂,他們不會賣了我,還會給我一口吃的,給我找個好婆家。留在家里要做什麼,等著我娘又賣了我替二哥還賭債嗎?我也是葛家女兒,憑什麼我就得被賣掉!爹,您可憐可憐我,讓我跟著哥嫂過活吧,否則我只能進廟里當姑子了!」
王氏羞得臉色青紫,撲上前就揮了葛妮兒一巴掌,「你這個死丫頭!方才我不過是著急了,我是你娘,會真的賣了你嗎?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不信親娘反倒信外人,腦子燒傻!」
葛妮兒任憑王氏打罵,就是不肯起來,雙眼牢牢盯著老爹,眼里滿滿都是祈求和憤恨。
葛老頭一口氣哽在喉頭,身子哆嗦得厲害。
葛大姑上前扯了王氏推到一旁,張開手臂抱住梆妮兒,還沒開口眼淚就下來了。「我可憐的妮兒啊,到底是做了什麼孽,攤上這麼一個娘!」
「姑母,您幫我求求爹,在這個家我是活不了了,睡覺都要睜著眼楮,怕我娘賣了我!就算不賣了我,將來為了二哥,也會把我隨便嫁給人家做妾,或者傻子、瘸子……」葛妮兒趴在葛大姑懷里放聲大哭,說出的話讓所有人都沉默了。
經過今日這事,所有人都看出來了,王氏的心眼已經偏到房梁上了,若是將來為了葛書成,她興許真會做出這樣賣女求財的事。
葛大姑的丈夫姓曲,在村里一向以寡言出名,外號曲啞巴,輕易不肯開口說話。這回跟著妻兒來的他見先前鬧得那般厲害也不曾開口,這會兒卻突然開口,「答應吧。」
鐵柱媳婦也趕緊幫腔,「迎春嫂子待妮兒可好著呢,妮兒跟著她過日子,一定不會受苦,大舅就應了吧。」
迎春上前扶了葛大姑和葛妮兒說道︰「妮兒以後跟著我們,自有我和大壯幫她張羅嫁妝和親事,爹娘只管好好看著老二就好了。」
王氏不知是听了嫁妝兩個字,覺得又可以省下一筆銀錢,還是被閨女說中了心事惱得狠了,突地高聲罵道︰「想滾就滾吧,出了這個門就別再想回來!」
葛妮兒抹了眼淚,抓緊手里的包袱挽著迎春的手臂就出了門,急切得好像這院子根本不是住了多年的家,反倒如同地獄一般可怕。
葛大姑看看片刻間失了一兒一女的大哥,重重嘆了口氣後帶著家人也回去了。
葛妮兒好似耗光了所有力氣一般,進了後邊小院的大門後,腿一軟,差點磕在門板上。
迎春眼疾手快扶了她,憐惜地勸道︰「別想太多,以後跟著我跟你哥哥,虧不了你。」
葛妮兒的眼淚大滴大滴掉了出來,哽咽道︰「嫂子,我以後幫你哄寶哥兒,做飯洗衣,不會白吃飯的。」
迎春听得好笑又心疼,挽著她進了西屋笑著說道︰「傻丫頭,我和你哥都有手藝養家,哪里就差你一口飯,以後你就在家里幫著嫂子看家、繡繡花,等嫂子給你攢好嫁妝,咱們再選蚌好人家嫁過去,好日子可是在後頭呢!」
葛妮兒紅了臉,趕緊扭身裝作整理包袱來掩飾羞意。
迎春笑了兩聲,剛要上前幫忙,突然覺得手里空空,驚叫道︰「哎呀,我怎麼把寶哥兒忘了!」
她拔腿就往先前托付的那個村人家里跑去,惹得正抱了柴禾進院的葛大壯,還有追出來的葛妮兒都笑了起來。
分了家之後,葛家小院猶如新生一般,無盡生機煥發。
這一日,不遠處的縣城東北角有條青槐胡同,胡同最里面有座院子,門面不出奇,但里面卻修建得富麗堂皇,先前那借宿在迎春家里的吳公子正坐在一棵桂樹下打著棋譜,身旁一個小童靜悄悄煮著茶。茶香裊裊間,陽光透過枝葉投射在他的青衫上,猶如點點金鱗,襯得他神色從容淡雅。
端著烏木托盤的老嬤嬤在回廊下站了許久,臉上滿是歡喜的笑。自從得了那把能走動的椅子,自家公子可是變了很多,不但每日里都會出來坐坐,偶爾還會讓人推著上街走走,一改先前的沉悶陰晦。就連對京都那邊的書信都勤了起來,前幾日府里剛剛送了很多吃用之物來,可見老爺也心疼這個長子,這般下去,公子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她端了托盤上前,把點心擺上檀木小幾,開口勸道︰「公子,您少做些耗神的事兒,還是歇一歇吧。」
吳公子放下書,晃晃酸疼的脖子,雙手就要轉動輪椅,末了卻改了主意,支起身要站起來。
老嫂嬤大驚,趕緊上前攙扶。
可是吳公子卻已經站得很穩,甚至向前邁了兩步,雖然殘疾的右腿還是只能輕輕著地,活像一只單腿蹦的兔子,但這卻是他兩年來難得能不靠外人獨自前行的時刻。一抹喜色盈上他的眼,在陽光下十分明顯。
老嬤嬤歡喜得立刻就掉了眼淚,跪下磕頭,嘴里謝了所有神佛,只為了自家主子這樣細小的兩步。
吳公子扶起這位自小苞著自己的女乃娘,低聲道︰「嬤嬤,不可這樣,以後還會更好的。」
「好,好,能看到公子痊愈的一日,老奴就是死了也能閉眼了。」老嬤嬤胡亂抹了眼淚,扶了主子慢慢繞著桂樹走動,末了許是怕主子無趣不肯再多走,隨口就把在侍衛那里听來的閑話兒說了。「公子,不知您還記不記得先前春游時候借宿的那戶農家,就是做了這輪椅獻上來的葛家?」
吳公子腦里閃過那個抱著孩子笑得無比溫柔的女子,低聲問道︰「怎麼,又見到她了?」
老嬤嬤沒有听出主子話里單單特指了一個「她」,反倒歡喜主子難得對這些閑事感興趣,于是興致勃勃地把听說葛家老二欠債敗家的事說了一遍,末了道︰「葛嫂子兩口子都是好人,可是家里老人太偏心,以後這日子怕是難過了。」
吳公子示意老嬤嬤扶了他重新坐回輪椅,手指模著扶手上的紋路,淡淡說道︰「她做得那幾道菜倒也饞人,明日請她上門來幫廚幾日吧,工錢從優!」
老嬤嬤聞言愣了一下,趕緊應了下來,她偷偷打量自家公子的臉色,卻是看不出半點兒異處,最後只得搖搖頭下去安排了。
另一邊葛家村里,自從葛妮兒搬來住,迎春這些時日真是輕省許多,洗衣做飯都有人幫忙,就連大寶幾乎都長在了姑姑懷里,連她這個親娘都不親近了,氣得她總是點著他的小腦袋笑罵白眼狼。
而葛妮兒有了佷子這個開心果,在親娘那里受的傷也很快痊愈了。
這一日,迎春早起吃了飯後,把後園里的雜草鏟了個干淨,末了又把四處亂爬的絲瓜藤蔓往架子上引一引,偶爾抬頭看看白花花的太陽,心里又生出一絲愁緒。家里如今一文存錢也沒有,糧缸也快空了,若是出外做工的葛大壯再不回來,他們三個怕是就要餓死了。
不知是巧合還是運氣實在不好,這些時日許是鄭家和劉家的小少爺們胃口不錯,兩家都沒有再派馬車來接她上門做吃食,自然也就沒有工錢了。
這種手里沒錢、缸里沒糧的感覺實在太不好了,不過迎春卻不後悔當日之事,雖然代價有些巨大,但她卻是自由了,以後想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不用隨時擔心王氏扣過來一頂不孝的大帽子,然後就欺負得他們一家有口難言了。
她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葛妮兒在院門口高聲喊著,「嫂子快回來,家里來客人了!」
「客人?」迎春心里疑惑,趕緊在水桶里洗了洗手,簡單整理一下衣裙就回院子去了。
吳嬤嬤正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一見迎春回來就站起來笑道︰「葛嫂子這是去哪里忙?」「哎呀,是嬸子來了。」迎春很喜歡這個老嬤嬤,上前請她坐下後問道︰「吳公子身體可還好?我還沒謝過嬸子替我家孩子爹捎了椅子去那麼遠的地方呢。」
「有什麼謝的,舉手之勞。」老嬤嬤許是也難得出來走動,拉著迎春說了半晌閑話才提起正事。
迎春一听吳公子想念她的手藝,想也不想就道︰「這會兒我家里也無事,不如這就跟嬸子去吧,正好菜園里的菜都是新鮮的,順手再摘些帶去。」
老嬤嬤抬頭見葛妮兒抱了大寶站在門口,就歡喜地接過大寶道「好啊,我也不跟你客套了,我們公子就喜歡清淡新鮮的吃食。我們府里清淨,你把大寶也帶著吧,反正不過兩、三日就回來了。」
迎春提了籃子去後院摘了苦瓜、豇豆和葉菜,又叮囑葛妮兒幾句後就隨著老嬤嬤坐馬車進城了。
吳公子許是有事在忙,老嬤嬤直接帶了迎春去了灶間旁的廂房。
迎春眼見天色近晌午,也沒多歇息,哄睡了大寶就去了灶間準備午飯。原本灶間里掌勺的大廚是個胖子,想必是事先得了老嬤嬤的叮囑,心下清楚知道迎春對他的地位沒有威脅,所以待迎春還算客氣。
迎春見此也猜到幾分,于是安心地煎炒烹炸。很快,主院就有人跑來催促開飯。迎春把剛剛出鍋的青椒肉絲盛盤,連同一盤桂花糯米藕、一盤涼拌苦瓜、一盤清炒空心菜,總共兩涼菜兩熱菜一起放到了托盤上。,
兩個打扮干淨利落的小廝一個捧了迎春上的菜色,一個捧了胖廚子上的菜色,一同送去了主院。迎春謝過胖廚子後就洗了手回去看著兒子睡覺,哪里想到很快就有人把她喊去了灶間。原來吳公子很喜愛今日的菜色,灶間上下無論廚子還是雜工都有賞,自然是惹得眾人歡聲雷動。
迎春捏了捏手里的荷包,估模著足有二兩銀子,心里為吳府的富貴咋舌。不知是不是覺得她能帶來財運,灶間眾人之後幾日待她更客氣了,偶爾忙不過來,還有人幫忙搭把手。而吳公子也隔三差五總有打賞發下來,惹得灶間眾人成了整座府邸最讓人羨慕的一群。
這般過了五、六日,迎春開始惦記家里的時候,老嬤嬤終于又來了,不但拿來了這幾日的工錢,還告訴她明日可以回家了。